第5章 虎落平阳
第五章虎落平阳
山峦叠翠,霞光映天。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并不宽阔的河面上,映照出波光粼粼。远近河谷中,除去淙淙水声,一片静谧。
薄雾涌动的密林深处,隐约可闻鸟儿归巢,虫儿低鸣。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同一幅宁静和谐的画卷,让人心旷神怡,忘却尘世的喧嚣,但前提是如果没有坐在一堆臭烘烘地马桶中间的话……
哗啦!
身着仆役服饰的季玥将手中用竹刷已清洗干净的最后一个马桶扔进水里,用力涮了几下,然后斜着倒提起。马桶里的水噼里啪啦倒落进河里,溅起一阵水花。待马桶里的水倒流干净后,她站起身,将手中的马桶扔到旁边那一堆已经洗好的中间。
“终于洗完了!”感叹一声,甩了甩手上的水,她开心地撑了个大大的懒腰。
太阳已经西下,余晖洒在远处高高的山峦上,给每一处沐浴其中的山石都镀上了淡淡的金色。
山风轻拂,带来松树的清香和远处野花的芬芳。
季玥深深地吸了几口,感觉胸腔里的那股郁气不但一下子排解了很多,浑身上下那股异味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洗马桶,也就是俗称的溺桶,尿桶。如果是以前,这样的事情,季玥想都不敢想,但现在……
看着不远处堆着的数只已经清洗干净的马桶,闻着萦绕浑身上下的异味,感受着身上因布料太粗糙与肌肤摩擦而生出的微微刺痛感,季玥苦笑不已。
看来每个人都是一座宝藏,都有可以挖掘的潜力!
就像天空不会永远蔚蓝,云朵不会永远洁白,人也不会永远一成不变!
感谢那少年,成功地让自己祛除了洁癖的毛病!
如果有机会,季玥一定会大声告诉世人:“去洗马桶吧!洗马桶,能让你戒掉洁癖!洗马桶,能让你远离抑郁!”
从地牢里出来已经半个月了。
季玥扫过地、烧过火、劈过柴、修剪过花草,可惜每一项工作做的时间都不长。不是她不想好好表现,是因为每一项要做的事情虽然说起来很简单,可季玥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没做过这一类似的粗活,所以难免闹出些匪夷所思的笑话。比如:烧火差点将厨房烧掉,劈柴差点将脑袋砸破,修剪花草差点将人院子斩草除根……
季玥一点都不想去回忆那些不美好的过去。她喜欢朝前看,看事情好的一面,所以即使沦落到如今刷马桶的地步,也不影响她积极乐观的爱美之心。
远处奇⼭兀⽴,苍翠峭拔。
时有云雾缭绕,颇有云深不知处的意境。
季玥欣赏了一会美景,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仔细观察起来。
玉佩大约一个鸡蛋大小,是海马形状,通体呈青白色,尾端用红绳系着一个很小的赤金铃铛。
当初季玥在这个世界第一次醒来时,这块玉佩正躺在她的手心里。她不知道这块玉佩是覆在她身上死去的那个女人临死前递给她的,还是这具身体本身所拥有的,亦或是这具身体倒下前从某个人身上拉扯下来的……
想着按照以前看过的话本常规,通常情况下玉佩都可能是某个人或者是自己占用的这具身体身份的象征,所以季玥翻来覆去地检查过很多遍,可惜没有在上面发现有用的信息。
在地牢里的时候,季玥曾一度担心玉佩会被人发现后收走,没想到那些侍卫虽然冷酷狠戾,却都没有冒出过对一个老太婆搜身的想法,所以玉佩很幸运的被一直留在了她的身上。
季玥正观察玉佩,不远处的树林里突然传来树枝被人踩断的声音。
季玥连忙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捋了捋衣袖,顺手将玉佩收进袖袋。她弯下腰,将扔在脚边的竹刷捡起,在河里涮了涮,然后扔进一个马桶里。
假装没有发现林子里面有人,她提起两个马桶,沿着河边的小径慢悠悠地朝山上走。
天色越来越暗。
山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季玥一边走路,一边暗暗观察周边的环境。
虽然出地牢才短短的十多天,但季玥已经打听到到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叫碧雲山庄,因为周围这一片山叫碧雲山而得名。
尽管季玥还没有打听到这个碧雲山庄是做什么营生,但它似乎不是一般的小宅小院小帮小派,因为厨房里的一个厨娘某一次指使季玥时,曾无意间吹嘘过十年前碧雲山庄庄主的生辰宴,她是有幸参与过上百桌酒席烹饪的大厨之一。
一个生辰宴,上百桌!
如果是在季玥以前生活的地方,一切交由专业机构打理,组织一次上百桌的酒宴应该不是太大问题,但现在——在一个什么都以人力为主力军的地方,上百桌酒宴……应该需要很多人力才能鼎力完成吧!
虽然无法在心里想象一百多桌人凑在一起吃饭是个什么场景,但光从人数排场上,她已经能想象得出那个生辰宴有多么的宏大,这个山庄有多么的声名显赫才能引来那么多人。
回到山庄里末等仆役歇息的院子时,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季玥将马桶放在院子外的开阔处晾水。那里已经晾着数个马桶,是季玥在刷洗其他马桶的时候,另外两个男仆先挑回来的。
季玥没来之前,是两个末等男仆在清洗马桶。季玥来了之后,清洗马桶的大任落在了季玥头上,其中一个男仆就去负责运送了。
到仆役厨房领取了自己的那份夜食,季玥回到自己的住处,用火折子点燃一盏桐油灯。
桐油灯灯火微弱,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团,但暗黄的火光在这寂静孤独的夜晚稍微减弱了一些季玥的疲惫。
季玥的房间很小,小得只能容下一个个子大一点的人转身。它原先是为那些仆役堆放杂物而搭建的一个偏房,所以不但小,还很矮,堪堪过季玥头顶。
进门靠右边,两块木板搭在两条长板凳上,是季玥睡觉的“床”。紧挨“床”头,一个坑坑洼洼破得块散架的木凳子正对门,是季玥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破了口的陶碗,一个黑乎乎的冷馒头,一个陈旧的陶壶和一盏被点燃的油灯。
进门靠左边,是季玥砍了山上藤条,粗编滥织的一个大篮子,里面放着一件换洗的衣物和一件旧夹袄。夹袄是季玥刚出地牢时,一位打杂的仆役见她躺在仆役房里瑟瑟发抖浑身痉挛,以为她是风寒发冷而好心赠送于她的。
季玥拿起陶壶,往木桌上那个破了豁口的大碗里倒了点水。
辛苦蹲在河边一下午,都没机会喝口干净水,夜食又是一个冷硬的馒头,季玥喉咙里早已冒烟。她端起碗,刚喝了两口,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吆喝声。
“新来的婆子马上出来!”
季玥透过窗户朝外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三等仆役服饰的矮瘦男人提着个灯笼,站在院子里,正向着她的房间喊话。
“来了。”季玥放下碗,拿起馒头咬了一口,才走出房门。她站到屋檐下,微躬身体,向着那个男人行了个下人礼。
季玥以前是不知道见了这些等级比她高的仆役是要行礼的,所以很挨了些斥责。后来一个管事好心提点了她几句,她才知道这个山庄仆役之间等级森严,级别低的仆役见到级别比自己高的是需要行礼的。
那矮瘦男人见季玥出现,立刻鼻孔朝天,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道:“老太婆,昨天送进山庄的那批马桶有几个没刷干净!曹管事说罚你明日寅时起来去扫后山的台阶,你可记住了,曹管事说了,一片落叶、一根枯枝都不可叫我看见,若是你没有打扫干净,我可要重重罚你。”
季玥蹙了蹙眉头。
昨天送进山庄的那批马桶,是她亲眼看着那些仆役挑走的,为了防止有人给她找麻烦,她还挨着检查了一遍,以确认每一个桶都是干干净净的。
但现在这仆役说那批马桶没刷干净……
季玥心里终于确定下来一件事!
有人专门在针对自己!
自从离开地牢,季玥是诸事不顺,做什么都出问题!先前她以为那些事情没做好,是自己的原因,可后来,越来越多的迹象向她传递出一个信息……有人在故意为难她!
谁会有事没事地为难一个老太婆?且还是一个没有了危险力的老太婆!
季玥脑子里闪过少年那张好看的脸,但随即细细一想,少年已经用蛊虫控制住自己,没有必要再做出这些多余的事,所以不可能是他。
那么还可能是哪些人呢?
季玥脑子里划过其他几张脸,心里想过多种答案,但最终猜测,原因可能和这个身体的前身有关。
也不知这具身体的前身到底做了什么让人深恶痛绝的事,耄耋之年还被人如此刁难磋磨。
那矮瘦男人见季玥听了他的话,没有反应,不由沉了脸色,阴阳怪气道:“耳朵聋了不成?那豕牢里的畜生听到伙夫提潲水去,都还知道吭几声。我大晚上的跑过来好心来告知你一声,你还比不过那畜生,是吧?”
听到这仆役拿自己和豕牢里的畜生比,季玥心里一阵愤懑。
被贬到这个肮脏破烂的小院里当一个末等仆役从早到晚的刷洗马桶,已经让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基本没吃过什么苦的季玥感觉到是一件很窝火的事情,没想到居然还时不时的有奴仆跳梁小丑一般跑出来对自己吆五喝六……
看来真是应证了一句老话:蛟龙落水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如果是以前,季玥一定会千娇百媚地走过去,狠狠将人怼一顿,可现在……
看着自己一双手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已经泛白起皱,想起被迫吃下蛊虫那天胸腔里涌出的那种仿佛被人用刀尖挑碎了心脏一般的绞痛……
季玥不敢抬头,怕自己的目光会泄露心里的怨忿。
天将降大任于厮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越王勾践都能多年苦身焦思卧薪尝胆,自己又如何能轻易的就被眼前一点点小人的刁难打倒。
死死盯了会脚下的砂石,季玥强迫自己扯出一抹谄媚的笑,抬目望向来者,致歉道:“对不住小哥,老婆子老眼昏花,耳听聋聩,先前一时半会没看清小哥是哪位管事的手下,也没听清小哥传达的话,可否麻烦小哥走近一点,再说一遍?”
矮瘦男人:“……”
一口气噎于喉间。
他七窍生烟地瞪着季玥,本欲拉下脸斥责一番,但见季玥一副老态龙钟颤颤巍巍的模样地站立于台阶之上,又想她年老力衰,行动不便,耳听聋聩,即使自己生气嚷骂,也是自己受累遭罪,于是按耐下怒意,上前几步。
“昨天送进山庄的那批马桶有几个没刷干净!曹管事说罚你明日寅时起来去扫后山的台阶。”站到季玥面前,他提高嗓门,恼声道:“曹管事说了,一片落叶、一根枯枝都不可有,否则就让我重罚于你。”
“噢!”季玥点点头,彬彬有礼:“辛苦小哥了。”
“知道我辛苦就好!”矮瘦男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看季玥的目光,嫌恶嘲弄,“明天做事认真点,可别妄想我会心慈手软!”说完似不想再多言,转身欲走。
“请小哥放心,奴一定认真打扫!”季玥面上挂起讪讪笑意,“只是……奴去打扫台阶,那清洗马桶的事……”
“那是你的事,不过我奉劝你一句,最好扫完台阶后再去洗!”男人头也不回,毫不留情,“否则别怪我……哼!”
别怪我什么?
他没有说完,便扬长而去。
季玥愤恨得差点咬碎牙齿!
好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人!
她还以为去扫台阶就能免除与那些臭烘烘的马桶打交道!没想到……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
“知道了!”眼睛余光扫到不远处有仆役在看热闹,季玥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地从齿缝中挤出的一句,义愤填膺地看着那仆役走出院门,最终忍无可忍,难得地面上露出愤意,向着那个背影在暗地里挥了挥拳头。
王八蛋!
总有一天……
气哼哼地回到房间,季玥看了眼桌子上那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尽管饥肠辘辘,但她实在不愿意再去咬第二口。她端起碗,将碗里的水喝完,稍微抵挡了一些肚子里的饥饿感后,阖上门,悄悄从床对面的那个篮子里拿出一块光滑干净的鹅卵石。
那鹅卵石有一个盘子大小,是季玥前几天在河边洗马桶时找到的。因为长期受河水冲击,鹅卵石被打磨得又薄又圆,像一个没有边沿的盘子。
季玥抱着鹅卵石,将火折子在怀里放好,又将陶壶和那个冷馒头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后,熄了灯火,和衣躺到床上。
她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月亮弯弯,轻盈地挂在季玥脚下那一面墙上的木窗外,宛如一把弯刀。
季玥忍着饥饿和疲惫,在黑暗中开始安静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