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虚位以待
因这一战打的实在太过尽兴,回去的路上,有氏族子弟已经开始好奇芈凰是如何想到这样奇诡的战术。
“王姬,如何想到此等步战之术?”
“今日虽说是个大晴天,奈何昨夜一场大雨,此地又处山林溪地,土表之下,水土丰润,不宜车攻。”芈凰道:“当时本王姬就在思量,倘若双方在此大战,必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故,王姬特地在此毁车设伏,等候吾等攻来。”伍风说。
“嗯。”
芈凰点头,同时解释:“而凰不擅车战奔袭,三年楚庸大战,吾楚军与庸人对战于险恶巫山密林,多擅徒兵近战厮杀,故弃车而改步战,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若以己之短攻尔等之长,岂不是必败?”
芈凰不擅车战奔袭,三年楚庸大战,他们对战于险恶山林,更擅徒兵近战厮杀,而刚才伍风那无意中的失手,更证明了今天湿土粘车,不宜车攻,不知道若敖子琰是否注意到这点,所以她选择了弃车而行,以战车为藩屏,抵挡若敖子琰的车攻,再围困他的方阵,让司剑作示范如何打乱他们的车攻阵形,从四面发动徒兵及贵族战士协同进攻,冲乱他们的车阵,最后再以弓箭手和徒兵甲士联合绞杀包抄。
芈凰也清楚这一点。
经此一战,被成嘉颤扶着走的蒍敖心服口服,拍手大赞:“哈哈哈,听见没?不愧为大王姬,见识非同寻常女子。”
“怎么某人还不甘拜下风?”
伍风心悦诚服认输:“吾等惭愧!三年实战,果然聊胜于吾等多年演武,修习六艺。”
伍楠也抱拳说道:“吾等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芈凰却摇头:“不习六艺,何以立?若无多年修习,岂能技胜于战场。”
众人颔首之余,不得不对眼前侃侃而谈的大王姬另眼相看。
就连若敖子琰也不禁刮目相看,他完全没有料到三年时间让她足以成长成可以与他一战之将,于是开口道:“养国子以道,习之六艺,乃吾等君子齐家治国安民平天下之根本。”
“然也。”
芈凰笑道:“今日还是多亏少师承让了。”
赵明也出来圆场:“哈哈哈,依我看,子琰今日若不是想输点嫁妆给王姬,岂会姗姗来迟?明摆着赛前故意放水,害吾等后面战的辛苦。”
“哈哈哈!”
“国婿,今日胜负不分,一早说的赌注不会不作数了?”
赵明与芈凰联手给了台阶,若敖子琰岂能不明白:“自然作数。”
至此,他更加确信自己的眼光。
成嘉道:“今日子琰可是特地为王姬准备了接风宴。”
蒍敖闻着远处的肉香,对众人吆喝道:“那还不开席?”
“我肚子都饿的打鼓了。”
“哈哈哈……”
……
大帐里热气蒸腾,四溢着烤肉和蒸好的豆饭所散发的香味,可是这种场合,是没有哪位贵族会去要人呈饭的,那实在没有风度。
为王姬接风洗尘而举办的欢迎晚宴,已经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
大帐中央插满了芈室与若敖两大家族的旗帜,黑色是王室的九尾黑凤,金色是若敖家族的五尾金翼凤。
大帐里有乐者敲击着石磬,拨弄着横琴,低声吟唱着楚地歌谣,然而在炉火熊熊、觥筹交错和喧嚣的男女交谈覆盖下,坐在帐中的人其实根本互相听不大清彼此说了些什么,大多时候都在附和的大笑,食肉。
帐中,一只随意爬行的四足扁嘴长虫引起了不小的騒动。
“啊!——”
“来人,快把它捉走。”
几位在场的贵族小姐吓的花容失色,在席间挤成一团。
若敖子琰坐在主桌,倒是饶有兴趣的指着蒍敖捉的小东西,命人切下一块生鹿肉,挥了挥带血丝的生肉,扔在了脚下的熊皮毯子上:“食肉吗?”
“过来,给你。”
原本慢吞吞在席间爬行的小东西闻着沾着血丝的鹿肉,突然速度飞快,盘着四足向若敖子琰飞快奔来。
蒍敖嗷嗷大叫上前:“这可是我今日的战利品。”
“呵,它自己过来的。”
“明明是你以肉诱它过去的。”
小女公子看着自家二哥在鼍龙爬到脚边的一瞬间,一把精准的捉住了它的后脊,拎起,尖叫躲开:“哥哥!——”
“小雪儿,怕吗?”
“不要!”
若敖子琰还特意的捉着鼍龙凑近逗弄起邻近一桌的自家小妹,惹的她尖叫连连的逃走,内心对于这些冷血爬虫十分抵触的芈凰见了,也微微皱眉往后退:“少师倒是不惧这些冷血的食人猛兽。”
“玩物罢了,有何惧的?”
若敖子琰不以为然的捉着鼍龙背送到她面前,想要像逗弄雪儿一样逗逗芈凰,却没想到芈凰顿时挥手推开:“拿开。”
“没想到你也害怕。”
若敖子琰戏谑道,芈凰却一言不发盯着他……
“好了,不逗你。”
若敖子琰笑着收了鼍龙,将它一手按在铜案上,曲掌抚摸着它黝黑冰凉的鳞片,身旁清浦拿着匕首将地上的生肉弯腰叉起,小心的递到鼍龙嘴边,任它咀嚼嘶咬带血生吞入腹。
芈凰皱眉看着这一幕,就像看到白龙咬住人腿,将人拆吃入腹,不自觉的产生心里不适,于是假装起身去看另外两只鼍龙:“我去看看另外两头。”
若敖子琰在她背后轻笑一声,她也没有理会。
在她看来,作为女子,惧怕这些冷血之物并没有什么可耻的,她可从未声称自己喜爱过它们。
另外两只瓮中的鼍龙倒是安静乖巧许多,仿佛两头观赏兽。
芈凰看了会,心里害怕稍减许多。
只见一只在瓮中盘着,偶尔发出两声低吟,而另一只到处爬着,似乎想要像那只大的找到方法跃出去,奈何找了一圈,瓮壁光滑如镜,无处攀爬落脚也便罢了,改为安静缩在瓮中假寐。
为何说它在假寐?
因为那个被罚的小孩伍奢儿也凑过来,正拿着铜匕想要戳它,可是它很快躲开了,还睁开了狭长的眼,对着伍奢儿手中的匕首龇牙。
惹的路过的成晴晴见了叫骂:“蠢!”
伍奢儿这次不敢还嘴了,扔了匕首就低头跑开了。
成晴晴得意洋洋的从侍从的铜盘中,拿起铜觚,喝了一口清酒,啐道:“臭小子!敢折辱我成氏,本小姐叫你见到我就绕道走。”
蒍敖走过来,见芈凰似乎对这两只颇有兴趣,便道:“王姬倘若喜欢,可带一头回去养。”
养它们?
她怕是疯了。
宫里已经有一头白龙,她再养一头鼍龙?怕是整个楚宫永无宁日。
芈凰笑着摇头:“此等异兽,我怕养死了,折寿。”
成晴晴自来熟的道:“王姬,这蠢熊的东西千万别要,要了只有后悔!”
“哼!”
蒍敖急道:“别人求我给,我还不给呢!”
这蒍敖倒是暴脾气,直来直去,一根筋。
男人间的交情似乎就是这般单纯,有时候不过打了一场,吃了一顿,彼此间熟悉了,而蒍敖更是如此,因为这场田猎,如今各种场合都对她莫名有些崇拜讨好,甚至对她的话附和有加,她倒是头一回遇到。
蒍敖捉起一头幼龙,甚至说:“王姬别看这玩意唬人,养到大些,杀了,这龙肉极为美味难得,延年益寿。”
芈凰手执铜觚,再度摇头:“这般折寿的事,我更不敢杀了吃它。”
她倒是想食龙肉,却不是这头幼龙。
成晴晴骂道:“喂,你没见王姬瞧不上你抓来的玩意,走走走!冷冰冰的,不知公母。王姬是个女子,怎能养这玩意。”
“王妃还养了神龙!”蒍敖不以为然。
“那如何一样?”
说到神龙,就连成晴晴瑟缩了一下:“要我说这龙啊什么的,长的都怪涔人的,搞不懂为何这么多贵人争相圈养。”
“什么涔人,你观它额头上有一块隐约隆起的横骨,曰尺骨,唯有这尺骨长成,方能成龙好吧?”蒍敖嫌弃成晴晴眼皮子浅,不识货:“况且此等异兽可不是一般身份的贵人养的起。”
蒍敖指着手中的幼龙又道:“就说这鼍龙每日要食五斤鱼肉,还佐以田螺、家禽、内脏,寻常人家养得起吗?”
成嘉和几个贵族子弟的位置和主桌毗邻,只比若敖子琰和芈凰所处的木台低一席,正随意的共坐一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喝酒。每逢这种场合,众人都会拿着酒器挤到若敖子琰身边不停敬酒,而坐在下手的他却要想方设法替若敖子琰挡酒,反倒是最后每每都是他一人喝的烂醉如泥,被人背了回去。
他不喜这样,但又躲不开这样的场合。
成氏和若敖氏的家族关系都刻在两家的族谱上,就算他们不氏若敖,身为旁支也不能慢待了宗族若敖氏的人。
而今日有王姬在场,反倒没人上前给二人劝酒,顶多自饮一杯以示敬意。
所以他到是乐的自在,想喝就喝,不想喝直接推了。
不过今日,他发现自己的酒量特别惊人,在身旁兴高采烈讲着下午对战的兄弟们怂恿下,已经喝了一大盅,他们又怂恿他再来一大盅。成嘉很乐意与他们为伍,津津有味地听他们彼此吹嘘战争、田猎甚至偷情的故事。
他正与众人听赵明讲他与女市第一美人的艳史,大笑着赵明又在吹牛美人独独对他青睐有加,那头自家妹子又与蒍敖吵起来,他见了只能告声罪,从歪倒的席子上爬起来,上前准备解围。
“那你给我分辨分辨,这三头是公是母?”成晴晴这一问可怕包括若敖子琰在场看热闹的男男女女都给问到了。
“这谁知道?”
也有人道:“等它们大了,哪头龙能下龙蛋,那头就是。”
成晴晴嗤笑:“你们平日里个个不是自诩见识渊博的君子,如今连个公母都分不清。”
“哎,也不知学了些什么。”
蒍敖气道:“那你倒是给哥几个分辨分辨。”
“我不会!”
成晴晴倒是很干脆的答。
“……”
全场无语:“不会,还好意思说教吾等!”
“故,我才向你们请教啊。”
请教个屁。
分明是来找茬,让他们这些想在各家小姐前展示才能和勇气的贵公子没了脸面。
一众原先还有些害怕鼍龙的小姐们听了,也凑近打趣道:“你们倒是出来个人,给我们分辨分辨。”
“我们也想知道……”
贵公子们也不敢直接说不会,甚至偷偷拿余光去瞟主席上坐着的若敖子琰:“若敖,要不你来给她们说说!”
若敖没有答,而是对清浦道:“去把这里的主事人叫来。”
很快,清浦出去,又领了一个腰缠兽皮,手戴皮套的人进来。
小吏当先给众位贵人行礼:“犬人见过诸位贵人。”
犬人原先是专门负责东郊猎场驯养猎犬的官吏,后因擅长驯养其他异兽而被北郊的主事提拔,管理蓄养林中其他异兽。
“你来分辨一下这三头鼍龙的公母。”若敖子琰松开掌下一直不安分的小鼍龙,任它突然如箭矢一样从铜案上跃下,当场吓坏一众公子小姐。
“啊!--”
不过这犬人倒是不怕。
面对射来的鼍龙,犬人眼神锐利,一把精准逮住,手下极有力道分寸,既不会伤了它,也不会让它从手里挣脱。
捏着鼍龙背和鼍龙嘴,犬奴看了看:“这是头公的。”
看完这头,他在清浦的眼神示意下,小心的跪地爬起,凑到另两只铜瓮前,低头细看了一回,又小心的请示伸手进去上下拨弄了一番它们的肚皮道:“这头假寐的是母的。”
“而这头受伤的,也是公的。”
“受伤了?”
听到自己捉的鼍龙伤了,蒍敖心急道。
“看这伤口,像是牙印,怕是它们三头争食间被大的咬的。”犬人捏着受伤的鼍龙腿,掰开那伤口给蒍敖细看,“不过,贵人勿忧,将这头与大的分开,单独养些日子,自然就好了。”
说完这些,眼见无人异议。
犬人就将大的鼍龙又恭敬的双手奉上,呈给若敖子琰:“公子。”
“退下吧。”
清浦小心的学着犬人的手法,抓住鼍龙嘴和脊背,将龙放回瓮中,盖上带气孔的盖子,犬奴倒退出去。
众人围着三头龙又看了一圈,便各自退回自己的席上喝酒。
眼见众人碍于若敖子琰威严,不敢发声,赵明提议舞蹈助食兴,大家纷纷附议。
这时李氏小姐幽幽站了起来,主动道:“近日和巫女学了只祝舞,要不我来舞一段,为大家祝食兴。”
“好!”
众人击掌欢迎,李氏面有得色。
李氏容颜出色,今日穿了一套系腰长裙,腰间还挂了各种玉石,更显得身段纤细,体态婀娜,一众公子哥立即聚精会神到她的胸前,腰间,若隐若现的美足,只见她羽袖轻扬,在乐者的伴奏下,翩翩起舞起来。
芈凰小口喝着酒,欣赏着。
只觉得这李氏总是目光飘向他们这一席。
若敖子琰似未注意,只是嘱咐侍候的司琴为她夹菜布酒,而他忙的不亦乐乎,亲自夹着肉在鼎中烫熟送到她嘴边:“啊!这鼎中鱼,你尝尝。”
“嗯。”
芈凰看了一眼送到嘴边的肉,犹豫着放下铜觚,掩袖含进嘴里,顿时眼前一亮。
本就依的近的若敖子琰,立即附耳对她轻声说到:“这是江豚。”
温热的气息带着酒气喷在耳贝上,芈凰的耳朵立即红了,细嚼慢咽着嘴里的鱼肉,生怕因为莫名的心跳加速而被鱼刺卡住,那就丢人了。
若敖子琰绝对是故意的,他不仅凑在她耳边亲昵说话,还一手搭在她的腰间:“好吃吗?”
隔着布料,一种痒,若有似无。
芈凰近乎幽怨的回头看了一眼他放在腰间的手掌,碍于人前,不敢胡乱推开,驳了他的颜面,只能假装不知的点头:“确实入口即化,嫩滑无比。”
“这江豚有毒,曾有人因食之而死。”
听完,芈凰表情立即不好了。
“……”
“那你还吃?”
“呵呵……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你的另一面,又怕龙,又怕死……比你往日宫里那呆子样有趣。”若敖子琰笑着,亲密的点了点她的额头:“放心,这鱼肉已经经过厨子处理过,有毒的部分全部剔除,你我食的是无毒的肉。”
芈凰才将一颗心落定。
她可不想大仇未报就死于口腹之欲。
不禁撇嘴:“说的好像少师什么都不怕似的,那为何怕输我一局?”而且谁是呆子?
关于刚才的胜负,若敖子琰搂着她,摇头私语:“那不一样。我是你的丈夫,若在人前输于自己的妻子,岂不丢脸?”
“……”
芈凰看着他:“你我如今还只是定婚。”
“可在我这,你早就是我的妻。”若敖子琰说话间收紧了搂住芈凰的掌,还一手抓住她交叠的双手,按在他衣襟微敞的胸膛上:“此生唯一的妻。”
热气轻吐,温贴着她的额头发烫。
而男子强而有力的心跳,借由彼此交握的掌,“怦然”传来。
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更从未被人表白的芈凰,当即无所适从,垂首不敢看他。
偶尔抬眼一瞥,被他捕捉到,更是慌忙低头。
惹的若敖子琰大笑连连。
芈凰不禁恼了,她想矜持一点,奈何对方太过羞杀她了:“你再笑,他们都看过来了!”
“看过来便看过来。”
若敖子琰不在乎的更加亲昵的拥着她,羡煞旁人。
“我说,若敖这厮独占娇妻,也不给吾等安排安排。”酒酣耳热之际,大家说话也不禁放开了,自然都想到哪方面。
这一幕自然而然落在跳舞的李氏眼里,只见她眼里含泪,然后一个没有注意,撞了一旁的铜炉,差点烫伤。
“啊!好烫。”
芈凰立即推开若敖子琰,看了过去,若敖子琰却只是吩咐来人扶她下去治疗休息。
“若敖……公子……”
“下去养伤吧,不然李尹要怪罪子琰招呼不周了。”
“来人,传女巫为李小姐医治。”
“喏。”
李氏想要挽留,可是主席中的男人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看她,任她被人扶回专门招待女客的小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