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家突惊变，浴血濒身危（五）

啪——

脆生生的一声剧烈掌掴声响毕了偌大的寿春王府暖阁，阁外婢女男仆均纷纷入室一探究竟。只见平时沉默寡言、娴静本分的殊晋正无力地瘫倒于地，如藻长发鬅鬙凌乱，滴滴酒渍沿着她脸部轮廓滑下，滑到翠色衣裳上，洇开一大朵翠色碧绿的花。她正伸出纤细手指捂住自己被掌掴的左脸，泪水直直淌下，样子颇为无辜惹人怜。

而柔弱无比的王妃虚若黧则背朝着他们淌眼抹泪，拈起那素白绣玉兰的手帕一寸一寸擦拭着眼角的泉涌而出的晶莹泪珠。瘦削的双肩直直颤抖，颤颤如在凛冽寒风里翻卷的浪蕊。

虚若黧见有人进来，便转过身来蝇声道：“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入内！”

婢女男仆们悻悻然退出去后，虚若黧便伸出双手来欲要扶起殊晋。

殊晋却嫌恶地推开她的手，退后几步，笑道：“公主啊，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出去？是我犯了错，你又心虚什么？莫非你怕你的陈年老底被揭出，有损你虚嬛长公主、曾经的堂堂大唐太子妃的形象？公主，殊晋今天于此的所作所为，我承认是对不起小群主，是自私，为了让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你也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殊晋行事是卑鄙了点。但公主你呢？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时，有没有想过别人也会报复？”

虚若黧呆呆而立，她拈着手帕颤抖着指尖指着殊晋，说：“殊晋你——你怎么能这样说？”

殊晋性情大变，她癫狂笑着，“公主永远都是最幸福的一个，在虚嬛时人人都爱着呵护着，包括我所喜欢的白慕苍。到了这里又有太子殿下，哦不，是寿春王李成器，他对你的好是也人所共见的，莫非你还不满足么？你要把我禁锢在你身边多久？我知道陪媵是一辈子的事，可我不甘心呐。我不甘心我的一生都要在这片小小天地枯死，我不甘心我还没来得及振翮便断翅而亡，我不甘心……”

那如烟的雪色轻纱被窜入槅扇的风吹得飘飞起来，案几上的青花细瓷花瓶里插的那几枝殷红寒梅新鲜馝馞得紧，销金兽大鼎里散发出阵阵百合的馥郁。这两种不同的香味皆被那股不合时宜的风吹到一起混合着，而后袅袅散开，飘到这室内的各个角落，亦袅入沉默的她们的凝脂琼鼻中，这阵阵馥馥的香味于这一刻是值得深入骨髓并铭记于心的。

软榻左侧的那张金丝楠木案几上，是被端砚压得严严实实的一张雪色宣纸。端砚侧有精工雕琢以资装饰的眼，这眼有活眼、泪眼、死眼之分，这端砚上的眼却不甚清湛透澈，正是泪眼端砚。那未被端砚压紧的宣纸部分，皆被滔滔袭入内室的寒风吹得呼呼卷起。

宣纸上赋诗一首：

长安从来胜，寒梅第一花。更应无软弱，别自有妍华。不贵绡为雾，难降绮作霞。植须归紫府，驻合饵丹砂。密映弹琴宅，深藏卖酒家。夜宜红蜡照，春称锦筵遮。连庙魂栖望，飘江字绕巴。未饶酥点薄，兼妒雪飞斜。旧赏三年断，新期万里赊。寒梅最堪种，谁定牡丹夸。【注】

字遒劲有力，娟秀素雅，一笔一划皆骨肉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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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若黧惨白着一张脸，问她：“我们之间的姐妹情，难道就因为你的不甘心而断了么？”她伸出雪白的纤手抚平了那张被吹得呼呼翻卷的宣纸，拈起兰花指轻轻敲击在那首十韵诗的第四韵、第五韵与第九韵上，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敲击，敲击的节奏与声音的大小都不一样。

殊晋仔细盯着她纤细无骨的手指移动的方向，屏气凝息地听着她指尖敲打的节奏，并不决定回答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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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追咏棠梨花十韵》【唐】吴融（作者有改，原诗如下）

蜀地从来胜，棠梨第一花。更应无软弱，别自有妍华。不贵绡为雾，难降绮作霞。移须归紫府，驻合饵丹砂。密映弹琴宅，深藏卖酒家。夜宜红蜡照，春称锦筵遮。连庙魂栖望，飘江字绕巴。未饶酥点薄，兼妒雪飞斜。旧赏三年断，新期万里赊。长安如种得，谁定牡丹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