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永嘉之乱前辽西之局势
永嘉之乱前,东北地区活跃着三支重要的少数部族力量:宇文、段部、慕容,激烈地争夺着对这一地区的统治权,由此形成强烈的敌对关系,深刻地影响了慕容氏今后的建国道路。
下面,我们对慕容、宇文、段部的早期历史做一考证,以揭示这一背景。
(一)檀石槐中部大人“慕容”考
关于“慕容”的记载最早见于王沈《魏书》:
(东汉桓帝时,鲜卑檀石槐分其地为三部)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为中部,十余邑,其大人曰柯最、阙居、慕容等,为大帅。
《资治通鉴》胡注曰:“是则慕容部之始也。”胡三省的说法得到了其他史家的认可。马长寿《乌桓与鲜卑》:“中部大人中的慕容,《资治通鉴》胡注谓此为慕容氏之始。若然,则慕容原为大人之名,后世始演变为氏族之名。”则马氏也同意胡三省的说法。
《晋书·慕容廆载记》记慕容部的起源与王沈《魏书》有所不同:
慕容廆,字弈落瓌,昌黎棘城鲜卑人也。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号曰东胡。其后与匈奴并盛,控弦之士二十余万,风俗官号与匈奴略同。秦汉之际为匈奴所败,分保鲜卑山,因以为号。曾祖莫护跋,魏初率其诸部入居辽西,从宣帝伐公孙氏有功,拜率义王,始建国于棘城之北。时燕代多冠步摇冠,莫护跋见而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之为步摇,其后音讹,遂为慕容焉。
《载记》本于十六国霸史,难免有美化虚饰之成分,所谓“有熊氏之苗裔”云云实无历史根据,马长寿对此做了深刻的批判,兹不详述。但是,透过神秘的面纱,我们仍然可以捕捉到这样几个真实的信息。一,慕容氏为东胡之裔、鲜卑之种;二,莫护跋是慕容部所推奉的直接祖先;三,曹魏初年入居昌黎棘城后,被呼为“慕容”。
综上所述,《载记》与王沈《魏书》关于“慕容”之记载存在较大差异。檀石槐是活动于东汉延熹至光和年间(156—180)的鲜卑大人,如中部大人“慕容”即五胡十六国慕容氏之始,那么慕容氏的历史就向前推进了半个多世纪,即使两者的记载没有显著的矛盾,也存在明显的断层。对于慕容氏做全面研究的具有代表意义的论著马长寿《乌桓与鲜卑》、郑小容《慕容鲜卑汉化问题初探》同时采纳了这两种说法,但他们都没有对两者记载上的差异和时间上的断层做出说明,令人难以信服。慕容氏的起源和早期历史仍是一个谜团。
正如历史上大多数少数部族的起源问题模糊不清一样,由于史料缺乏,慕容氏的早期历史目前也无法澄清,在这里,笔者也只是在现有史料的基础上,力图对《载记》与王沈《魏书》记载上的差异和时间上的断层给出一个较合理的解答,从而揭示慕容部的早期历史。
首先,我们从部落的变迁来考察慕容部曾为檀石槐中部大人的史实。
汉晋之际,我国北方草原的民族形势经历了复杂的变化。南匈奴内迁、北匈奴西遁后,鲜卑檀石槐崛起,控制了匈奴故地,建立起一个地跨东西的草原部落大联盟。
乃分其地为东中西三部。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接夫余、濊貊为东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弥加、阙机、素利、槐头。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为中部,十余邑,其大人曰柯最、阙居、慕容等,为大帅。从上谷以西至敦煌,西接乌孙为西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置犍落罗、日律推演、宴荔游等,皆为大帅,而制属檀石槐。
这个草原大联盟内部的组织状况是怎样的呢?马长寿认为:
部落联盟的意义并不是把各个割据的邑落合而为一,也不能变更各邑落内部的组织,只是在“割地统御、各有分界”的基础上联合起来,对于若干跟共同利益有关的公共事业,特别是对外贸易、军事上的攻守等方面采取一致的行动罢了。
在这样的组织状况下,各邑落大人长期保持着独立的部落,至檀石槐死,联盟瓦解,又重新陷入诸部林立的状况。
自高柳以东,濊貊以西,鲜卑数十部,比能、弥加、素利割地统御,各有分界。
以上描述的是檀石槐联盟瓦解后东部和中部的情况。我们清楚地看到,延熹年间的东部大人素利、弥加在历经二十余年、联盟瓦解后依然保持着独立的势力。这是一种情况,历经整个联盟过程,部落大人一直没有变更。
有的研究者认为,檀石槐的西部大人推演就是拓跋部首领第二推寅献帝邻,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是可靠的。那么,拓跋部亦在此时分立出来,拓跋邻二传至力微,“诸部大人,悉皆款服,控弦士马二十余万”,发展成为北方草原的一强大部落。这是另一种情况,联盟瓦解后,部落大人已变更,但仍然是原部。
因此,我们完全有可能做这样的设想:檀石槐时的中部大人“慕容”即十六国时期的慕容部的一位祖先,大概在联盟还没有瓦解的时候,就已经死去,后裔莫护跋率部东迁进入辽西棘城。
在檀石槐联盟瓦解后,慕容部和拓跋部几乎同时出现在历史的记载中。
《魏书·序纪》:“(力微)四十二年,遣子文帝如魏,且观风土。魏景元二年也。”
《晋书·慕容廆载记》:“曾祖莫护跋,魏初率其诸部入居辽西,从宣帝伐公孙氏有功,拜率义王,始建国于棘城之北。”
《载记》所言“魏初”是大致时间,慕容部有准确纪年的历史是从西晋宣帝时开始。宣帝是西晋建立后所追谥,司马懿本人并没有做过晋帝,是魏元帝的大臣,伐公孙氏在景初二年(238)。综此,拓跋和慕容几乎同时出现在历史记载中,反映了檀石槐联盟瓦解后各部重新谋求自身发展的状况。
其次,慕容部曾为檀石槐联盟中部的事实,可以从同时代的拓跋氏对本族历史的记载中反映出来。
《魏书·官氏志》记“四方诸姓”曰:“东方宇文、慕容,宣帝时东部,此二部最为强大,别自有传。”让我们先对这条材料做一考证。据《序纪》,献帝邻时始率部迁至匈奴故地,二传至力微征服诸部、发展成为草原一强大势力,而宣帝推寅距力微九世时,尚居于呼伦贝尔地区。“四方诸姓”是力微以后进入拓跋部者,故慕容、宇文作为“四方诸姓”不可能是宣帝时东部。而且从地理方位的角度来看也不相符,慕容东迁之前为檀石槐中部大人,在上谷至右北平一带,东迁后居于昌黎棘城,以宣帝时拓跋部所居之呼伦贝尔地区视之,无论如何也不能看作东部。综此,此处之“宣帝”必误。献帝邻亦名“推寅”,所以此处之宣帝应该指献帝邻即第二推寅。《官氏志》的这条材料反映的应当是大约第二推寅时期,慕容部与拓跋部共同参加檀石槐联盟、为其东部的情况。
最后,从姓氏的角度来看,慕容部应源于檀石槐时的中部大人“慕容”。
《载记》记莫护跋入居棘城后,被呼为慕容部的缘由有二:一是慕晋人而袭戴“步摇冠”、音讹为“慕容”;二是“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说。我们暂抛开各种说法的正确性不论,发现在莫护跋时期,实际就已经产生了“慕容”的称呼。而且我们看到,“慕容”得名之两说,具有浓厚的修饰色彩。白鸟库吉从语音上考证了“慕容”“步遥”相差较远,“则此种传说之构成,在音韵上之理由不能成立矣”。宿白《东北、内蒙古地区的鲜卑遗迹》记辽宁北票房身村出土一种金花冠饰,认为很可能就是慕容部的“步摇冠”。但同时出土的尚有大批指环、金钗、金镯等妇女用品,据此,郑小容《慕容鲜卑名称详解》认为这种冠饰是女子之物,而非“步摇冠”,因此,“莫护跋不可能冠‘步摇冠’,慕容部亦不可能被人称为‘步摇’”。可见“步摇说”之荒诞,“德容说”也充满了附会之意。那么,“慕容”本来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呢?白鸟库吉认为原系译自鲜卑语,“富”之义,“欲以中国语解释之,势不得不陷于附会也”。因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慕容”之得名并不是莫护跋入居棘城以后才衍生出来的,而是他把这个名称带入辽西,源于檀石槐时的部落大人“慕容”。在少数民族的历史中,以大人的名字称呼本部的情况并不少见,青海吐谷浑之得名即缘于其部首领“吐谷浑”,即所谓的“以大人健者名字为姓”。后来,慕容氏政权下的御用文人编造了种种动人的缘由,以美化慕容氏的早期历史。
可见,“慕容”之得名较早,由其大人名演变为整个部的姓氏。我们看到,慕容部的早期历史上出现的人物,很少有以慕容为姓,而慕容廆以后,这样的姓名大量出现于史籍记载中,这是因为慕容廆开创了与父祖完全不同的基业,仿效中原创建文物制度、以“慕容”为姓成为常制,但这并不代表此前以“慕容”大人名为部的姓氏的情况还没有出现,以慕容为氏并不始自慕容廆。《资治通鉴》太康六年:“是岁,慕容删为其下所杀,部众复迎涉归子廆而立之。”这里,慕容廆叔父名“慕容删”,以“慕容”为氏。《晋书·慕容廆载记》的记载有所不同,作“涉归死,其弟耐篡位……”《资治通鉴考异》“慕容删簒立”条曰:“载纪删作耐,今从燕书。”可见范亨《燕书》原本是作“慕容删”的,《晋书》作者削改为“删”。有关的研究表明,鲜卑人名绝不可能仅由单字构成。则《载记》或者削改误,或者是简写,《燕书》为确。再如《资治通鉴》太康三年:“安北将军严询败慕容涉归于昌黎,斩获万计。”在这条记载中,慕容廆父涉归亦名“慕容涉归”。故慕容廆即位之前、涉归时期部人已有以慕容为姓氏的。
《元和姓纂》及《氏族略》释“慕舆氏”曰:“鲜卑慕容氏音讹为慕舆氏。”陈连庆《中国古代少数民族姓氏研究》不同意这种看法,认为“或译慕容、或译慕舆,皆属有意制定,而非音讹;且故意使用音近汉字译写,说明两者具有某种关联,而非漠不相关。此种区别,大约是为辨别嫡庶,王室系统为慕容氏,支庶系统为慕舆氏”,实属拙见。联系前文所论,“慕容”之称渊源甚早,在一般的含义上,部人皆以慕容为氏。慕容廆创建霸业,仿效中原之文物制度,为区别皇族和一般的平民而有此姓氏之别。“慕舆”和“慕容”音极近,致有人释为“音讹”,暗示着“慕舆”本身脱胎于“慕容”的渊源关系。此后,我们在慕容部中唯见“慕容”和“慕舆”两姓,再无他姓,也可证最初部人皆以慕容为姓。
综上述三点,檀石槐时的中部大人“慕容”当为五胡十六国时期的慕容部之始。既然如此,《载记》为什么隐讳这段历史、编造新的起源说?曹永年《拓跋鲜卑南迁匈奴故地时间和契机考》为我们揭示这一问题提供了线索:
檀石槐所建立鲜卑汗国,一度统治整个内外蒙草原,这是自匈奴冒顿单于以来最辉煌的成就。鲜卑成为显赫的、令人敬畏的称号。拓跋贵族自君临北中国以后,总是力图独占鲜卑这一光荣的名字。他们宣称只有自己才是正宗的鲜卑嫡裔。东部鲜卑传说,鲜卑为东胡一支,“别依鲜卑山,故因号焉”;拓跋贵族就声言“国有大鲜卑山,因以为号”,也制造出一个鲜卑山,且冠以“大”字,以示货真价实。他们甚至不承认在鲜卑发展史上起过重大作用的东部鲜卑慕容氏为鲜卑,而名之曰“徒河”。因为同样的原因,对于檀石槐和他的汗国,以及拓跋曾经归附檀石槐为其属部的历史,则一概予以抹杀,讳莫如深。
我们从拓跋氏对待檀石槐联盟的态度可以发现答案。虽然慕容氏在中原建立政权、修撰国史之时,拓跋鲜卑还未崛起,双方的情况不尽相同。但是,拥有光荣的历史、独立发展的历程、与其他的胡族政权竞争正统的心理是相同的,故慕容氏隐讳了曾为檀石槐属部的历史、编造了新的起源说。《载记》所记“慕容”得名两说充满了后人美化虚饰的成分也证明了这一点。
(二)段部系“招诱亡叛”还是“世袭大人”?
邱久荣《段部鲜卑世系考》考证段就六眷自公元250年迁入辽西。主要依据《魏书·段就六眷传》:
徒河段就六眷,本出于辽西。其伯祖日陆眷,因乱被卖为渔阳乌桓大人库辱家奴。诸大人会集幽州,皆持唾壶,唯库辱官独无,乃唾日陆眷口中。日陆眷因咽之,西向拜天曰“愿使君之智慧禄相尽移入我腹中”。其后渔阳大饥,库辱官以日陆眷为健,使将之诣辽西逐食,招诱亡叛,遂至强盛。日陆眷死,弟乞珍代立,乞珍死,子务目尘代立,即就六眷父也,据有辽西之地,而臣于晋。
务勿尘死于永嘉五年(311),每世以二十年计之,则日陆眷初入辽西大约在250年。但是,《资治通鉴》胡注有一段相关评论:
余按《晋书·王浚传》,段疾六眷,务勿尘之世子,段氏自务勿尘以来,强盛久矣,段疾六眷因乱被掠,容或有之;务勿尘,既能为部落帅,恐不待其子招诱而后能强也。
对《魏书》所言段部系“招诱亡叛”的说法提出了尖锐的质疑。邱久荣及辛迪《段氏鲜卑研究》皆未对此做出回答。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魏书》的记载是否有误?邱久荣据此所做段部迁入辽西时间的考证是否可信?这一系列问题均需对胡注做出回答。
据《魏书·段就六眷传》,因乱被卖为渔阳乌桓大人库辱家奴的是务勿尘伯祖日陆眷,而非其子就六眷。《魏书》校勘记云:《魏书·段就六眷传》务勿尘之世子“就六眷”《晋书·段匹传》皆译作“疾陆眷”,《晋书》译作“就六眷”的恰相当于《魏书》中的“日陆眷”。《魏书》务勿尘之世子与《晋书》务勿尘伯祖皆译作就六眷,故胡三省有此误注。
综此,《魏书》与《晋书》对于段部起源的记载并不抵牾。虽然依靠世系的推断难免存在误差,不过,邱久荣据此所做的关于段部进入辽西的时间推测大致是可信的。下面,再补充一条材料。
《魏书·序纪》云:拓跋力微时有“乌桓王库贤亲近用事,受卫瓘赂,欲沮动诸部”,力微以是而卒,时为西晋武帝咸宁三年(277)。辛迪《关于库傉官氏的族属》考证此乌桓王库贤即《段就六眷传》中的渔阳乌桓大人库傉官。理由有二:一是《官氏志》曰库傉官氏,后改为库氏。则库贤本为库傉官贤,与“渔阳乌桓大人库傉官”姓名相合。二是《资治通鉴》在库贤事后记曰:“初,幽并二州皆与鲜卑接,东有务桓,西有力微,多为边患,卫瓘密以计间之,务桓降而力微死。”此“务桓”当为“乌桓”,指上文之“乌桓王库贤”,活动在幽州,与“渔阳乌桓大人库傉官”地理位置相合。较为可信。再补充一点。据邱久荣考证,段氏在250年左右进入辽西,而力微卒于277年,与其同时的乌桓王库贤的时间可暂定为277年,日陆眷在此之前被派往辽西逐食,完全可能是250年,在时间上亦相符。
马长寿《乌桓与鲜卑》认为“段氏鲜卑可能是在东汉中叶迁入辽西的”。理由如下。檀石槐的东部鲜卑指右北平以东辽西、辽东二郡塞内外的鲜卑,综《北史·段就六眷传》称其出于辽西、《晋书·段匹传》曰为东部鲜卑,则段部系出于辽西的东部鲜卑。据《后汉书·鲜卑传》,永元九年(97)辽东鲜卑寇肥如县,肥如县属辽西郡置,则“此时之辽东鲜卑已经进入辽西郡内无疑。因此,我们推测段氏鲜卑之入辽西当在东汉的中叶”。其实,《北史·段就六眷传》所言出于辽西、《晋书·段匹磾传》曰为东部鲜卑,皆本于日陆眷诣辽西招诱亡叛形成段部鲜卑、被后人视为东部鲜卑的历史结局而言,故马先生的推断存在明显的逻辑上的错误,结论并不可信。
综上所述,段部系日陆眷250年进入辽西、招诱亡叛而形成,并非“世袭大人”。
(三)宇文东迁时间考
关于宇文氏的族属问题,史学界争议颇多,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宇文氏是鲜卑还是匈奴族展开的。杨翠微曰:
就宇文氏的姓氏渊源来讲,乃匈奴的姓氏,原系南匈奴的一支,但东迁至辽西后,与当地鲜卑杂处,逐渐地鲜卑化,并在血缘上也融入了鲜卑姓氏。
融和了诸家说法,可以说是一种比较合理的解释。《周书·文帝纪》曰宇文大人莫那“自阴山南徙,始居辽西”。阴山为匈奴故地,与宇文氏为南单于远属相合,那么,宇文氏何时东迁至辽西而为鲜卑?马长寿据《周书·文帝纪》,宇文部在莫那时东迁,至豆归九世而亡,时为公元344年,按每世二十多年计,莫那东迁当在二百多年前,即公元2世纪以前。王希恩《宇文部东迁时间及隶属檀石槐鲜卑问题略辨》已证马长寿之错误,实则是葛乌菟至豆归九世而亡,宇文东迁当公元3世纪中后期,较为可信。
与马长寿同主宇文氏公元2世纪前东迁说的是姚薇元《北朝胡姓考》:宇文氏参加了檀石槐大联盟、东部大人“槐头”即宇文部的莫槐。王希恩已证此说之误,莫槐死于293年,与一百多年前的槐头绝不可能为一人,甚明。现补充一条。《北史》《魏书》等皆言宇文氏为“南单于之裔”,而王沈《魏书》所记匈奴“余种十余万落,诣辽东杂处,皆自号鲜卑兵”指的是北匈奴余种的情况。此前建武二十六年(50),东汉诏南单于入居云中,数月后,复南徙居于西河美稷,南匈奴部众则被布于云中、定襄等缘边十郡,皆居塞内、为汉守边,与北匈奴余种“诣辽东杂处,皆自号鲜卑兵”的情况完全不同。这是匈奴分裂、南北匈奴形成初期的情况,宇文氏既为南匈奴之裔,在此时必然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与同进止,不可能往诣辽东为鲜卑、成为后世檀石槐联盟的东部大人。
宇文虽非檀石槐东部大人,但正如王希恩所言“檀石槐盛时‘南抄汉边,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一直在匈奴故地活动的宇文部不为檀石槐所属又似不可能”。那么,双方是否发生过关系?现就这一问题试做回答,以期勾画宇文氏的早期历史。
东汉末年,王朝衰落,对边疆少数民族的控制力减弱,亡叛出塞的事件时有发生:
桓帝延熹元年(157),十二月,“南单于诸部并叛,遂与乌桓、鲜卑寇缘边九郡”。
延熹六年(163),鲜卑闻张奂去,招结南匈奴及乌桓同叛。六月,南匈奴、乌桓、鲜卑数道入塞,寇掠缘边九郡。
延熹九年(166)夏,乌桓复与鲜卑及南匈奴寇缘边九郡,俱反,张奂讨之,皆出塞去。
宇文氏可能即于此时叛乱出境,而塞外此时正值檀石槐大联盟,得以参加。可于诸史实中得到印证。第一,诸史言宇文氏为南匈奴之裔,但却自阴山东迁入居辽西,宇文氏既为南匈奴之裔、早已内徙,只有曾亡叛出塞,才可能再从阴山东迁。第二,《周书·文帝纪》曰:“其先出自炎帝神农氏,为黄帝所灭,子孙遁居朔野,有葛乌菟者,雄武多算略,鲜卑慕之,奉以为主,遂总十二部落,世为大人。”马长寿谓此段记载有误:“但居阴山者为匈奴,斯匈奴奉葛乌菟为主,遂统帅匈奴十二部落,而不能称此十二部落为鲜卑。”但是,和我们前文的论证相联系,宇文氏很可能在此时参加了檀石槐大联盟,与鲜卑种众杂处通婚,自可视为“鲜卑十二部”。第三,《魏书·官氏志》曰“东方宇文、慕容,宣帝时东部”,此处宣帝当指第二推寅(考证详于前文)。拓跋部首领邻(第二推寅)—力微时代参加了檀石槐联盟,《官氏志》的记载可视作拓跋氏对这段历史的反映,其中就包含宇文部。虽然宇文部此时尚居阴山,在方位的记述上有失准确,或许是拓跋氏以后世宇文氏的方位记述当时的历史,无关宏旨。
综上所述,宇文部并没有在北匈奴瓦解后“诣辽东杂处、自号鲜卑”,而是留在阴山地区、参加了檀石槐联盟,那么,宇文氏东迁的契机是什么呢?曹永年对拓跋部历史的考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拓跋力微卒后,原附属于拓跋部的匈奴诸部纷纷叛去,宇文氏适值此际东迁,可能“与力微死后的大动乱有关”。如果这样,那么,宇文氏在檀石槐联盟瓦解后,又参加了力微的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