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宝地空有经纶富，但无韶华豆蔻年
几乎我所有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同学都十分羡慕我的职业，其实大家都知道我们当医生的每天累得和狗似的，还发不了财，那么到底大家羡慕我们什么呢？一次高中同学聚会，我终于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医院美女如云啊！”大家齐声艳羡地回答。
我一口浓茶喷了一桌子！
这都是电视剧惹的祸啊！不管什么电视剧，映入眼帘的场景都是窗明几净的病房里，一群身着白色“风衣”（电视剧白大褂都穿得像风衣）的人，在最帅的主治医师的带领下，气势恢宏、阵列有序、极其拉风地查房。医生站在患者床尾用亲切的话语问候完病人后，语气肃然地对旁边长得至少能达到二线女明星级别的护士下达指令，然后目光灼灼地望向围在身边拿着笔记本的长相可以达到一线女明星级别的实习女医生谆谆教导。接下来，旁边身材、长相仅次于最帅主治医师的实习男医生提出几个特别愚蠢的问题，然后最帅主治医师用严厉的目光扫过他，并发自肺腑地教育了一番。查房结束，最帅医生穿过干净的走廊，来到护士站前，和一群长得像三线女明星的美女护士打情骂俏。
对于此我只能“呵呵”了。大家中医疗剧的毒太深了。
且不说北京的三甲医院每个病房都人满为患，走廊里永远遍地加床，走路都得侧身走，哪里来的拉风阵列和窗明几净呢！更不要提不管男、女医生都是硕士、博士毕业，十几年的苦熬，早就失去了容颜，何况长得特漂亮娇媚的也不会读医学院，再加上护士妹妹们上了几年夜班后连头都不经常洗，更别提化妆上班了。总之一句话，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在医院工作的人里，能找出一个面貌规整的，就已经可以引起蜂浪蝶舞了，别做梦有美女环绕了。
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下，包子脸，简称“包子”就被推上了历史舞台。包子是我们急诊科一名硕士毕业的女住院医生，人如其名，脸长得像个包子，让人总想掌掴她的左右脸，让她把为了过冬储存的坚果吐出来，但总归眉目清秀，戴上五百多度的彩色边框眼镜后显得秀外慧中，还算是个比较正常的地球人。
包子的外号是路易起的，有天路易推了一个患者上楼后，马上跑下来和我说：“我说你知道六楼今年来了一个硕士吗？长得不错啊！”
我白了他一眼：“就您那个审美我可不敢苟同。”
路易一笑：“你和狗有什么相同我没兴趣，不过确实那个女的长得像个包子，后来发现真的姓包，哈哈哈哈，看起来delicious（美味）！”
我笑骂道：“为什么你的审美总是以各种食物为典型代表呢？要是长得像猪头肉你不是更喜欢。”
随后和路易笑骂几声，我就把这事忘了。
过了没几天，刘非突然跑下来说：“你们知道咱们科来了个美女吗？长得真还可以啊，就是胸平了点，顶多不过小笼包。”
我和路易顿时会心一笑，然后“包子”这个外号就跟随了这名可怜的女医生一辈子。多年以后包子已经成为主任医师，刘非每次见到她仍然“包子”来“包子”去的，搞得她在自己的学生面前威严尽失。
话说路易可不是个没事耍耍嘴皮子的主，很快他就约了那个女医生一块吃饭。我们听闻这个消息后都震惊了：“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啊，你是怎么做到偷偷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呢？”
路易得意地一笑：“这并没有什么，我就说急诊科的年轻医生们要给新来的战友们接风洗尘，所以大家今晚一起去和包子吃饭，但是你们别和我抢啊，我是一定要坐到包子旁边的。”
刘非一听来了精神：“行啊，路易你为了泡妞都下了血本了，这七八个人大吃一顿还不得小半个月奖金没了啊！”
路易笑得肥肉乱颤：“哈哈哈，你当我傻啊，我真的是用欢迎新同事的名义召集大家吃饭的，所以每人出五十块钱，AA制，我现在就是来收你们份子钱的。来啦，一人五十，快交吧。”
我们无奈地每人拿出了五十块，深恨这厮泡妞还不舍得花钱。
路易算计得准，这天正好大家都不值夜班，所以下了班早早来到“重庆鱼火锅”。大家坐定后，我不禁仔细端详了一下包子的长相。
其实包子当年二十七岁，属于医生里面比较年轻的，虽然面上稀稀落落的几个青春痘仍在，但总体而言算是今日黄花，明日就谢的边缘了。不过，难得包子眉眼清秀，身材错落有致，而且皮肤健康白皙，实在也算得上近年来难得的佳品。
路易叫来服务员后豪爽地点菜，吆五喝六，一副豪爽请客的做派，众人心照不宣，也懒得在外人面前落他面子，就由得他张牙舞爪。
席间包子突然站起身了敬酒：“各位师兄师姐，我才来安真医院没多久，以后希望各位多多照顾，我有什么做不到或没想到的事情惹恼了大家，大家别往心里去，我干了这杯酒啊，你们随意！”
然后一饮而尽。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人家包子为人真实诚，知道早晚要惹翻你们，先提前说出来提个醒，但当时哪知道啊！就觉得这种做派实在是我们最喜欢的，不矫揉造作，不扭扭捏捏，一瞬间争得了大家的好感。我偷眼看向路易，路易两只贼眼精光四射，明显是真动心了。我不禁暗叹了一声，路易的毕生追求就是能找个和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终身伴侣，看来他终于遇到真爱了。
果然，路易开始拉家常问起户口来。我们通过路易的询问得知包子是首都医科大学毕业的硕士，西安人，毕业后听说回家乡找工作进三甲医院还要走人情花几十万，她一想那得多久才能赚回来啊！就通过人才招聘留在了北京安真医院，其实真心来讲，那些年北京是相对公平的，我和包子这种无萍无根的外地人，在这儿找到好工作的概率还是比省级医院要高的，心下不禁暗叹：也是个苦孩子啊！
席间自然是欢声笑语，路易使出浑身解数，把包子哄得极为开心，当时我们以为路易要得手了，肯定能抱得美人归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后来的事情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散席后的几天里路易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大家很鄙视他，劝他不要这么痴迷，男大夫找了女大夫，一辈子要处于每周至少有两个晚上由于各自值夜班不能卿卿我我的悲惨中。路易却不以为意说小别胜新婚，有点距离感是婚姻牢固的基石。搞得我们也没脾气。
又过了几天，我们在食堂吃饭时路易哭丧着脸就进来了。我们担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医闹了。
路易愁容惨淡地说：“我和包子算是彻底没戏了。”
祖老师大惊：“你不是说进展顺利吗？你们不是约了周末去看电影吗？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是不是你还没搞定就出去偷吃被抓了啊？”
路易黯然：“都不是，今天上午我在复查门诊出诊，一个放了三个支架的患者来复查，我一看那名患者的出院带药里面竟然没有抗凝剂氯吡格雷，立马吓了一身冷汗，做了支架的患者没有吃氯吡格雷那可是分分钟会导致支架内血栓，随时会要命的啊！”
刘非说：“哪个傻×干的啊，这要是死了是绝对的医疗事故啊！”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马上闭上了嘴。
祖老师叹了口气：“还能有谁，肯定是路易的包子妹妹呗，要是别人干的那还愁个屁啊，报给主任就完了呗。你、你丫不会真报上去了吧，傻吧你！”
路易挠头苦笑：“我没有报，但是我不能不和那个患者说啊，不然你突然开了一堆氯吡格雷让人家吃，人家肯定要问啊。那个患者一听是前面的大夫没开立马就急了，蹿起了就要上去找包子。我好说歹说才拦住他，告诉他要走正规途径投诉，不然直接和大夫发生争执医院会报警的。”
我叹了一声说：“你这样做也是没办法，这事落在我头上我也不能不和那个患者说，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不管你怎么想刻意包庇，也不能拿那个患者的命来换包子的芳心吧。”
路易喝了一大口菠菜汤：“我也纠结了很久，到底要怎么办，可我就算再自私也不能谋色害命啊。然后，那个患者就告到了医务处，医务处领导很重视，马上就打电话给了周老大，主任二话没说就把包子拉去劈头盖脸地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扣了一个月奖金，这事还不算完，年底绩效考核包子也肯定是倒数了，又损失一大笔钱。刚才我上去找包子，包子正哭得梨花带雨，我本想春风化雨，继而一朵梨花压海棠，可惜包子见到我就把自己锁厕所里了，怎么都不理我，周末的电影肯定是没戏了。我的酒肉爱人也没有了。”说罢竟作势要哭。
我赶紧安慰路易：“我说路易，你为了泡一个硕士包子，每天苦读诗书，现在连‘一朵梨花压海棠’这样的名言名句都能灵活应用，包子会理解你的苦心的。”
祖老师也说：“你放心吧，你和包子的事黄了之后，我会好好替你安慰包子的，我肯定会悉心教导包子的临床工作，扎扎实实地提高床上技能。”
路易一听马上真的哭了出来，如丧考妣：“你这个王八蛋，让你照顾肯定是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我的包子啊！”
没过几天包子的处分下来了，竟是全院通报批评，直到几年以后包子的处理意见还挂在医院内部网站上，令人讽刺的是主任还表扬了路易看病细心，能做到公正不包庇。从那一刻起我们都认定路易算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