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乡土篇——为有源头活水来(4)
崔云山回到广阔天地里,就仿佛是鸟归林鱼入水,整日里起早贪黑,见活就干,经过一段适应锻炼,便很快就显示出其优良的品质。由于他表现好又有文化,不久就被社员们推举为第三生产队的记工员和保管员,与他同时回村的发小同学王运生,也成了三队的会计。两人志同道合,晚上就躺在棉花堆上,对着天空里的月亮星星,谈理想,聊打算,常常是彻夜难眠。按照时下一种时髦的说法,中国吏治沿革从来就有官与吏之分,生产队也是如此。以官吏标准论处,官有行政命令权,吏只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甚至只是一个“光杆司令”。在过去的农业社里,唯有生产队长是“官”,其余都称之为“吏”了。
不过吏也有吏的重要性,会计管财务,记工员管工分,而保管员的权力更大,全队几百个社员的粮棉油物资供应,农药化肥的生产资料,犁耧磨耙的农具机械,牲口的粗精饲料,甚至是一颗铁钉,一截米丝,都由他掌管着,权利重大略见一斑。以我们现在人的思维,大约是很难想象出那时候的年轻人,他们的革命思想境界到底会有多高。按当时的规定,保管员一般是不脱产的,就是说除了每月规定的几天外,仍然是要和其他社员一样下地劳动的。崔云山有的是高度革命热情,他几乎坚持天天上工,中午午休或者是吃过晚饭后,打着手电或者马灯来到库房里,捉麻雀,堵老鼠洞。有时候见天气晚了,就胡乱扯过一条麻袋来,铺在粮食堆里,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工钟声响了。
宣传队的台柱子
正如汪国真所说的那样,人生是跋涉,也是旅行;是等待,也是重逢;是探险,也是寻宝;是眼泪,也是歌声。强烈的希望,比任何一种已实现的快乐,对人生都具有更大的激奋作用。崔云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一位实干家,他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希望,又都去兢兢业业地去完成。记工员的工作看起来简单,却也有着很复杂的程序,全队有几十个社员,又都干着不同的农活,记错记对,记多记少,牵扯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必须做到日结日清。为了不出差错,崔云山每天晚上收工回来,顾不上吃饭,先找到生产队长,将每个社员每天工作的工分核对清楚,然后用小纸条复写清楚,再准确地分装在每个人的工分袋里。
可以说青春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但这种快乐的得来,往往是因为它充满着希望。在崔云山看来,既然回到了农业社,人生求乐的方法,最好莫过于尊重劳动,一切乐境都可由劳动得来。所以后来崔云山做了第三生产队的会计,为了学会打算盘,他每天下工回来,都抽出时间找到老干部王效锋家里,让人家手把手地教,直到双手都能拨子儿才罢休。也许这也就是命运,从此以后,崔云山一生中与会计结下了不解之缘,不论是后来做大队会计,还是在独立团,机械厂,以及后来到社队企业局,他都是这个行业里的佼佼者,多次获得“会计能手”的荣誉称号,并且被运城地区人事局颁发了“经济师”证书。
历史不能够改写,但是可以供我们反思,现在再回首起那段往事,对于崔云山的人生来说,农村确实是一个广阔的天地,也确实让他在那里大有作为,成为他人生中一个精彩的铺垫。在我们的人生中,所谓真正的幸福,只有当自己真实地认识到它的价值时,才能够切身体会到他的快乐。后来崔云山做了企业老总,有人曾经问他对农业社那一段日子的感受时,他语重心长地说道:“人生最大的快乐,是自己的劳动得到了成果。正如农民劳动得了收获,工人劳动出了产品,医生劳动治好了病人,教师劳动教好了学生,其他工作都是一样。”实话说着不费力,这便是崔云山那一段生活的真实感受与写照。
人生与时代一样,就仿佛一条汹涌澎湃的长河,曲曲折折,起起伏伏地向前流去。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活动,也给农村带来了丰富的文化生活,几十年上演不衰的经典河南豫剧《朝阳沟》,讲述的就是那时候的故事。村里人谁都没有想到,当初那个沉默寡言,很少抛头露面的“闷葫芦”崔云山,居然成了李店铺村里的“小诸葛”。1965年,又红又专的崔云山,被调入大队当了会计,接着又担任了大队的团支部书记,并且被列为入党积极分子。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如果是一个人的运气来了,门里窗里都要进,挡也是挡不住的。
人生的道路,总是绵延不绝地向前伸去,我们走在这条蜿蜒曲折的路上,热情只是事业成功的重要条件,可是如果不具备前行的实力,热情无异于是一个廉价的梦幻。套用一句大家都听过的老话:“合理的要求是训练,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炼。”这话其实也不无道理。崔云山的发展与进步,凭借的是自己平日里磨炼出来的实力,凭借的是自己不断努力的结果。除了那几年他做保管员、记工员、会计所表现出来作风正派,头脑灵活,业务精通,为人厚道的品质外,他所具备多才多艺的艺术天赋和组织指挥才能,也给他提供了一个施展才能更为广阔的人生舞台。
1965年5月和6月,全国开始了社会主义教育活动,即所谓的“四清运动”。从北京科学院派来的工作队,进驻到了李店铺村,队长叫吴春英,副队长是张裕树,队员有张莉、老刘、小白等五六个人。女队长吴春英有30多岁,被安排在崔云山准备结婚用的新房里。那个时候,崔云山既是大队干部,又被列为入党积极分子和培养对象,不久后又被公社任命为李店铺村生产大队副主任。对于公社的这个决定,是当初李店铺村的社员们所不曾预料到的,不过在后来数年的工作中,社员们发现公社对于崔云山的任命,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一件事情。
社会不是人工搭建的温棚,所以幼苗若要长成栋梁,必须经过暴风骤雨的历练。人才也是如此。如果你很有天赋,勤勉会使天赋更加完善;如果你的才能平平,勤勉也会补足缺陷。崔云山正是前者的一种人。20个世纪60年代中期,在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神州大地上,到处活跃着一支支文艺队伍。他们或以被“文革”冲击解散的剧团演员组合而成,或从工厂、农村、学校中,汲取有一定文艺细胞的能歌善舞、能拉会唱的工人、农民、学生或俊男靓女组成,有条件的生产大队,还吸收了部分下乡知识青年参加。
时代造就新生事物,新生事物也就茁壮成长,这支队伍不论是什么层次的,也不管是城里乡下,都有一个共同的名称,叫作“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长期以来,李店铺村就有唱家戏的风俗习惯,闹社火在周围村庄也是远近闻名,在“四清”工作队的支持和指导下,宣传队很快就成立了,名字就叫“李店铺大队毛泽东思想业余文艺宣传队”,崔云山被任命为宣传队长,更是如虎添翼。那个时代人们的思想是单纯的,满脑子都是“斗私批修”的概念,业余文艺宣传队队员们,平时白天照样参加学习和劳动,抽出晚上或下雨天时间组织排练。因为演员参加排练和演出,是没有任何报酬的,所以称之为“业余”。当然观众观看文艺节目表演,也不需要花钱购票,是免费接受毛泽东思想的宣传教育。
崔云山不是哲学家,却能够理解许多人生哲理。宣传队成立后,风风火火演了几场,也博来一阵子的叫好声。但是没有过多久,崔云山就觉得问题来了。他是一个不干则罢,干就要干出个名堂来的人,但是由于宣传队的道具差,乐器也不顶真,演到关键时候,常常是跟不上趟子,势必影响到演出效果。向生产大队要吧?一来是大队也没有多少经费,二来崔云山还觉得丢不起那个人,自己作为团支部书记,连这么个事情都办不成,怎么好意思向大队张口?他下决心独立自主,白手起家,组织团员和青年积极分子,开展义务劳动。
说干就干,他当即起草了一份倡议书,趁着吃午饭时间,利用大队部广播,向全体团员和青年发出了倡议,号召大家利用晚上参加义务劳动。接着他又骑着自行车,来到盐化二厂,与负责人谈了他们的打算,得到了人家大力的支持。第二天晚上,崔云山一声令下,一下子涌出了四五十人,三个人一个小平车,帮助盐化二厂从李店铺村砖瓦窑往工地上转运砖。月光如雪,树影婆娑,大家你来我往,争先恐后,生怕比别人干少了。有一对姐妹叫孙安玲和孙美玲,身单力薄,年龄只有十五六岁,还没有加入共青团,是入团积极分子。为了多拉砖,就将她们的父亲请来,第一天晚上干活,就果然当了头名状元。
发现这个好人好事后,崔云山又不失时机地写了一个表扬稿,在广播上予以表扬,更激起了大家义务劳动的热情。几天晚上下来,竟然收入了四五百元。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当然手里有了钱,事情就好办了。在那个时候,四五百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崔云山拿上它买幕布,置乐器,添道具,宣传队一下子就是鸟枪换炮,连《一颗红心》、《三世仇》的本戏也敢演了。盗用现在一句流行语:“有钱人就是任性。”李店铺村宣传队到外村去演出时,赶马车的也都趾高气扬的,进了别人的村门,“啪”的一声响鞭,四套骡马脖子上的铃声,就像树上的鸟鸣声,哗啦啦地响了起来。那个村子里人就知道,这是人家李店铺村的宣传队来了。宣传队先后在南庙、姚家卓、杜家村演出过好多场。
“业余”二字很有实际意义,就是不脱产,当然也就不能和专业演出团体相提并论了。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李店铺村业余宣传队的人员不是很多,但是节目的形式与内容却是多种多样的:有当地流行的蒲剧、眉户;有相声,也有三句半;有舞蹈,也有说鼓、快板;有器乐独奏、合奏,也有伴唱、清唱的。除了按照发行的剧本编排的节目外,也有自编自演的,形式五彩缤纷,生动活泼,很受人们的欢迎和喜爱。崔云山记得清楚,那时候一切都是围着政治转,开头戏几乎都是语录歌、表忠舞……
崔云山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人,艺术细胞特别丰富活跃。别看他平日里少言寡语,但是一旦登上舞台,马上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各种角色都能扮演。刘林生回忆道,崔云山既是队长,又是导演还兼着演员,在《一颗红心》里扮演徐老三。而且还担任着笛子演奏,按村里的土话说,就像是打麦场上的全把式,丢下扫帚就是簸箕。有一次演《三世仇》,崔云山扮演的角色是王二虎,在靠后的一场戏里,有个群众演员突然有事,情急之下,崔云山扯过来一条羊毛手巾,往头上一裹就冲上了场。而且还唱了几嗓子,才使得场子没有演砸了。崔云山笑着说道:“救场如救火,当时也没有多想,要是再迟一点,恐怕就闹出笑话了。”
尽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是“文化大革命”时期的产物,但它是活生生的历史存在,现在看来,当时的文艺宣传队确实起到了丰富城乡文化生活,弥补“文化大革命”期间群众文化生活单调的缺憾。至今回想起来,崔云山依然是意犹未尽,还沉浸当初的甜蜜之中。这里顺便提一句,在《三世仇》中,崔云山演的是正面人物,里面有个反面人物,叫作“三奶奶”,扮演者叫周凤仙。别看他们俩在戏里面是横眉冷对,针锋相对,戏下面却是甜甜蜜蜜,如漆似胶,后来变成了两口子,至今依然恩爱如初。
碰上了意中人
一个人如果能够对每一件事都感到有兴趣,能用眼睛看到人生旅途上的时间与机会,并对自己所感兴趣的事情进行选择,那么在他短暂的生命中,将能够撷取多少的奇遇,这当然也包括是非曲直的东西。不久全国“文化大革命”爆发,原有的社会秩序一下子荡然无存,这是老百姓决然不可能预见、也不可能抵挡得了的,风暴很快也波及农村里来,于是整个社会都变得失去了理性。李店铺村临近太风公路,距离运城镇也很近,所以沿途红旗招展,“革命大串联”的红卫兵络绎不绝,有时候城里还会传来武斗的枪弹声。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我们俗人都逃避不了的现实问题。
从心理学上讲,青春不是人生的一段时期,而是心灵的一种状况。尽管青春是人生最快乐的时光,不过这种快乐往往是因为它充满着希望,而不是因为得到了什么或逃避了什么。在人生的过程中,最困扰我们的欲望,其一是爱情,其二是爱情中的性,不过当我们所渴望的事物变化成真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原来它并非那么遥不可及,而是让我们觉得充满了极强的现实意义。1965年,崔云山19岁,担任大队会计和团委书记,周凤仙在第4生产小队,也是一个顶呱呱的劳动能手,在村里人的心目中,也可谓是男耕女织,门当户对。
天下的事情都是有起因的,不经意的事情也许会在不经意的瞬间发生:那一年秋天雨水比较多,四十天连阴雨不断头,棉花开不了,谷子收不回来。大渠公社召开棉花断主根会议。休会时大家围在一起扎堆聊天,有人对崔云山说道:“哎,小伙子,给你找一个对象吧!”大庭广众间,懵懵懂懂的一句问话,让崔云山的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急忙回了那人一句道:“还小呢,找啥对象!”不知谁又接着说了一句:“哎,我看凤仙就很不错,又都是宣传队的,干脆介绍给你,能行吗?”崔云山语无伦次,急忙搪塞道:“那可不敢瞎说……”
崔云山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当然是十分的乐和,只是脸面上还得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事情也就是该成,或许这就是命里姻缘所定,不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还是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反正这段话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在村里传开了,而且还很快传到了崔云山母亲的耳朵里。这一回不管说者是有意无意,崔云山的母亲却是有心有意了,事不宜迟,她当下就让隔壁的惠存福到周家去提亲。打发走媒人,母亲就征求崔云山的意见:“凤仙这女娃怎么样?我看她挺能干的!”崔云山听母亲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就装着抠头发摸脑袋地说道:“年龄还小呢,急什么?况且人家又那么厉害……”
说实话,崔云山与周凤仙两小无猜,心里早都有了那个意思,就像一张窗户纸,只等着戳破而已。还在崔云山上中学的时候,就与周凤仙的哥哥周志清分在一个班级里,周凤仙每次去学校给哥哥送东西的时候,就常被同学们取笑说他们是小两口子。这会儿也是顺水推船,惠存福跑了两次,两家婚事就算正式订了下来。订婚时,崔云山坐在周凤仙家的土炕上,两人还有一段精彩的对话。周凤仙问道:“干活累不累,能挣多少工分?”崔云山答道:“一年到头,差不多就能挣几千分吧。”当然还有一些私密的话,这里就不便过多的透露出来了。
1966年正月初九,两人踏进婚姻殿堂。其时正赶上“破四旧,立四新”,两家距离又近,于是敲着羊羔鼓,推着自行车,崔云山就把周凤仙娶回来。新房里一张老方桌,两把太师椅,土炕墙上贴着几张画,亲戚朋友吃的是“八大碗”,大约坐了十几桌,便成就了两人的终身大事,从而开始了至今已近50年相濡以沫的夫妻生活。两人婚后生育了两男一女,大儿子叫永革,二儿子叫永胜,小女儿叫崔莉。细细品读,就是永远革命,永远胜利的意思,如今早已长大成人。两年前,崔云山将企业一分为三,每人独撑一面,踏上了各自的创业之路,也算是完成了新老交替的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