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世间最美的情郎(1)
1.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她蹲在清澈的圣湖边，目光像湖水一样清澈明净；她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像绽放在枝头最迷人的娇花；她用玉兰花一样纤美的素手，一下下用力将衣服在石板上搓揉，丝毫不知道，她少女清新的芬芳，引来了蝴蝶双双栖落在她黑亮的发梢……
是不是每个人年轻的生命里，都有那么一个女孩，在那年那月那日那时，突然如惊鸿一掠般，定格成一幅唯美的画，震憾少年沉静的心？
如一道彩虹突然冲破乌云，流光溢彩地冲散阴霾；如一片嫩绿骤然钻出积雪，生机盎然地唤醒荒芜？
就那样，怦然心动！
然后，阳光洒下来，尘世间所有美好的感觉蜂拥而来，整个世界都轰轰烈烈地开出花来！
而那个女孩，是光源的中心，是所有美好的辐射点。那集天地灵秀于一体的倩影，此刻，就那般轻灵妩媚地倒映在湖水中，也倒映在了仓央嘉措的心上，然后成为唯美的烙印。
他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侧影失了神。
她对他的存在无知无觉，仍然快乐地撩着水花洗衣服，时而抬起皓腕擦抹额头的水滴。当河水被衣服撩起的时候，四溅开去的水花在阳光下闪成一片缤纷迷离，她咯咯地笑了起来，清亮的笑声美如天籁，引来成群的游鱼……
时空凝滞，天地静寂，只为伊人，在水一方。
那如花的笑靥，灿烂了他无边无际孤冷的时光；那快乐的笑声，驱散了他缠绵不尽郁结的轻愁。
她纤美的手拨动起涟漪的温柔，荡漾起他心中的诗情，让跃动的韵律鲜活了他的灵魂。他听到自己的血液如旋起了风暴，在血管里呼啸地奔流，随着他狂乱的心跳，翻腾着，冲撞着，荡涤着，让他的身心突然轻盈开去，化作她身边的风，轻盈地撩起她的发梢，惊走那栖恋的蝶……
他认得她，她是邻村的姑娘。很小的时候，他曾见过她，那时候，她又小又矮，面黄肌瘦。
可是，你看，时间多疯狂，它明明不动声色，却又如此大张旗鼓，让一个个黯淡的孩子长成俊美的少年、长成窈窕的淑女，又用心良苦地施展神奇的魔法，让他们懵懂的心懂得了向往。
本以为，你不过是生命里无意的过客，然，再相见，才知道，你是这生命里的珍爱。
仓央嘉措走向她，而她蓦然回首，惊见他，默默相视，然后，彼此会心一笑，一如久别重逢……
少年的心，被爱情燃起了热情的火焰，轻易让每个平淡的日子光芒万丈。
不加束缚，不要压抑，就让这爱的激情将黑夜点亮。因她美丽的风姿，因她绚丽的舞步，因她迷人的笑脸，他愿意让整个世界彻夜不眠。
为能与她眉目传情而快乐，为能与她牵手拥抱而幸福。当她用优美的歌声唱出他为她写的诗行，草原就变成了碧波荡漾的海洋，海洋就变成了波浪起伏的草原。天地之间，漫山遍野，所有的生灵尽情舞动，欢聚一堂。
生命原来可以如此张扬，青春原来可以如此激荡，身体似乎无法禁锢这汹涌的欢乐，灵魂似乎无法盛装这澎湃的激情——当她踏着金铃叮当的碎响，在草原上洒下一路芬芳，繁星变成钻石落进海洋，月光攒成珍珠串成项链，沉默的峰巅也为她倾倒，平静的湖泊也为她痴狂……
他迎向她，张开自己的怀抱，如葱郁的丛林，欢喜飞鸟的投靠。
他为她写下浪漫的诗行，让华彩的情诗染香她的唇瓣；他为她采撷绚烂的山花，让动人的花环靓丽她的娇颜；他牵着她的手，在林间徜徉，听高山流水，闻鸟语花香；他抱她坐在膝上，哪怕什么话也不讲，只在风里静默相望，也依然心动神往。
她为他轻歌曼舞，为他洗衣做饭，听他讲有趣的传闻，睡梦中将脸庞靠在他的胸膛……
多情的少年，痴心的姑娘，就这般，爱如潮水，抵死缠绵，每一天，都是地老天荒。
洋溢的诗情，追循着伊人的芳踪，围绕着她流转的星辉，让相依相伴的时刻变得那么美好。
爱情如世上最芳醇的美酒，斟满时间做成的酒杯，人在其中，不饮即醉，醉在其中，久久回味。
仓央嘉措炽热地爱着美丽的姑娘，他写的情歌在草原上广为流传，诗中有与心上人初识乍遇的羞怯，有两情相悦时忘我的欢欣，有望眼欲穿时的患得患失，也有山盟海誓时的惺惺相惜。
在那东方高高的山顶，
升起一轮皎洁的月亮，
仁增旺姆（纯洁的少女）美丽而醉人的容颜，
时时荡漾在我的心房。
歌声随风飘散，如天使洁白的翅膀，滑过长天，翻越高山，传遍西藏，到处都有人吟唱。
巴桑寺上，贡巴寺下，布达拉宫外，仓央嘉措的名字越来越多地被人提起，他那俊逸绝代的风姿，还有那锦心绣口的诗才。
桑结嘉措听到这些诗歌，十分惶恐恼怒。这个恼人的孩子，他将成为六世达赖，皈依黄教，怎么可以这样伤风败俗，不守教规？
桑结嘉措密令，让贡巴寺的高僧连夜传话，让仓央嘉措赶回贡巴寺闭门学经。
可是，仓央嘉措不愿意再莫名其妙地受人管束，他和族人世代信奉红教，恋爱结婚天经地义，他丝毫不知道他哪里做得不对。
与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生儿育女，执手偕老，岁月静好，这就是他想要的人生。为什么还要回贡巴寺去，每天形单影只地与书为伍，去念那些刻板而缥缈的佛文经书？
该懂的道理他都懂了，该背的经文他都背下来了，佛学中所说的解脱他已了悟，现在，他这样开心地活着，只觉得只要能与心上人相守相爱，世间再没有什么牵绊和烦扰。
回贡巴寺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仓央嘉措丝毫没有启程的打算，他每天照常与族人们一起去田间劳作，为生计奔忙，然后和心爱的姑娘一起畅想未来。他在圣湖边与她许下前生后世的约定，在雪山之间与她立下永结同心的誓言。那时，他以为，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动摇他的信念，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改变他的梦想。
去年种的青苗，
今年已成秸束，
少年忽然衰老，
身比南弓还弯。
他以为，爱情会开花结果，然后，他与心爱的姑娘一起慢慢变老，即使佝偻了腰身，也依然是彼此心中的珍宝。
我那心爱的人儿，
如作我终身伴侣，
就像从大海底下，
捞上来一件珍宝。
他以为，只要他以这般珍惜的情怀爱她，用一生的时光去珍藏她，终生与她相依偎，就能让生命圆满，不再有遗憾。
他那么单纯地相信，爱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只要彼此心心相印，就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甚至，他把炙热的爱与佛说融化成诗，惊世骇俗地唱出心中所想：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爱的盟誓，掷地有声，无怨无悔。
可是，在这浮华的尘世，在这喧嚣的人间，哪里真正有不染俗尘的雪域仙境呢？
即使，这里的雪山，清一色的白，纯白，银装素裹，白璧无瑕，可终年积雪之下，掩埋的仍然是浮土尘埃；即使，这里的冰峰，蜿蜒如玉骨腾龙，带着不可一世的豪迈，奔涌向前气势汹汹，可天涯海角之后，断裂处还是千沟成壑！
纯美少年那深沉的爱恋，其实不过是这山坳里平展如瀑的积雪，抒情的弧度承受不过利欲的重荷，当它想用平静的力量美化世界的时候，无情冷酷的山风轻易便让它化为飞尘。
桑结嘉措恼恨不已，可他不能大动干戈，因为那样做只会适得其反。可是，他是布达拉宫高高在上的王，仓央嘉措不过是他掌控下的替罪羊，他绝对不允许这枚棋子违逆他的意愿，让他的计划功败垂成。既然仓央嘉措一意孤行，他可以另辟蹊径，他坚信，他可以轻易让仓央嘉措死心。于是，桑结嘉措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进行了一番周密的谋划。
仓央嘉措完全不知道他的爱情随时会被破坏，他一如既往地在蓝宝石般的圣湖边，等待他心爱的姑娘。
想念她的时候，天空蓝得那样纯粹，像偌大的画布，任白云妙笔丹青。
云彩的每一种变幻，都是他想送她的礼物，他屏息凝望，看明媚的阳光怎样点缀它，写意的风怎样渲染它，他恨不得把这世上所有的尽态极妍，都让云朵幻化出来，让她在他的怀里，一起欣赏。
她姗姗来迟，他拉她的手，絮絮诉说离情别绪。他指着那洁白的云朵，告诉他相思的形状，诗意的灵感让他黑亮的眸子溢满神采。
她柔柔地靠在他怀里，不看云，只看他，目光迷离，魂飞天外。
他的博学，他的清俊，他的风雅，他的细致，他的一切都令她迷恋复沉醉。
永远太长，一世太短，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拥有了这一刻，哪怕是劫，亦无悔无怨。
只因，这刹那间的永恒，如此唯美……
2.别问是劫是缘
是不是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都会邂逅初恋的魔咒，从见到她起，就忘了自己？
如细水长流般，耐心十足地陪在她左右，看她微笑，听她絮语，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在身边，眼底、心里满满都是惬意，看山、看水都是风光旖旎。
每天，盼着朝阳升起，又盼着夕阳归去，因为晨起有她的笑语，日落有她的慰藉；白天不再有哀伤的叹息，黑夜亦不再有独眠的孤寂。
他说，他要娶她为妻，她也说，非他不嫁。其实，两人不过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可因为爱情，便相信生生世世，承诺给对方自己的一辈子。
那时的仓央嘉措一贫如洗，父母早已不在，他拥有的只是年轻气盛，许多梦想是那么遥不可及；她却是邻村富人家的女儿，不嫌弃他的贫困，不怕嫁给他吃苦受累，只想着，能和他在一起便无怨无悔。
她不骄纵，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飞针走线缝衣衫。即使是山涧里最平常的野菜，她亦能做得花样百出、色鲜味美；从来不必测量尺寸，她为他缝制的衣衫就如量身定做一般。
偶尔，她也会嗔怒地撒个娇，紧抿着嘴巴不声不响。那时，他就会拉拉她的小手，俯在她耳边说句悄悄话，被逗得忍俊不禁的她便会露出粲然的微笑。
就这般，两人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这边，岁月静好。
那边，却早已硝烟弥漫。
地久天长的爱情，世间从来罕见，何况看似平静无波的生活总是暗流涌动。
满以为自己可以主宰命运，其实，从来都是命运主宰人生。
古往今来，帝王将相，凡夫俗子，莫不如是。
仓央嘉措亦在劫难逃。
自五世达赖喇嘛圆寂之后，桑结嘉措就一面继续千方百计地隐瞒真相，一面处心积虑地与蒙古准噶尔部的汗王噶尔丹秘密结盟，想要合力将西藏的和硕特汗王赶走，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以牢固地独揽西藏大权。
为此，桑结嘉措不惜欺骗和对抗清王朝，暗施计谋加深西藏各部落之间的矛盾，制造动乱，以图坐收渔翁之利。
当蒙古喀尔喀三汗部的内讧日益尖锐，桑结嘉措见机行事，以五世达赖的名义，唆使噶尔丹乘机侵入蒙古北部，打败喀尔喀各部军队，侵占了喀尔喀三汗部的大片领地。
内忧未解，外患加身的喀尔喀三汗部不得不停止内讧，一致对外，集中残余兵力，与噶尔丹进行激烈对战。双方互不相让，战火愈演愈烈，喀尔喀周围的部落生怕被殃及，也加入了喀尔喀三汗部，一起抗击噶尔丹的入侵。双方势均力敌，一时打得难分难舍，蒙古北部大片土地的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康熙皇帝听闻战事，龙颜震怒，势将御驾亲征平复战乱，但考虑到蒙古人都信仰佛教并尊奉达赖喇嘛，便想以和平的方法解决蒙古各部之间的纷争，派出使臣前往西藏请五世达赖出面调停。
桑结嘉措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方寸大乱。他本以为噶尔丹大兵压境，在短时间内很快就可以打败喀尔喀各部，帮助他顺利巩固、发展自己在藏区的势力，没想到却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激战双方相持不下，康熙皇帝竟然要派使臣前来和平镇压战乱。
眼看隐瞒了十四年的真相就要大白于天下，这可是欺君之罪，桑结嘉措惶惶不可终日，万般无奈之下，竟然抱着侥幸的心理，再次斗胆让一直冒充着五世达赖的亲信江阳扎巴接见清廷使臣。
安排好一切后，桑结嘉措授意噶尔丹在和谈的时候假装臣服。可是，被战火激起征服欲的噶尔丹阴奉阳违，他在和谈中故意滋事挑衅喀尔喀部和谈代表，肆意辱骂喀尔喀部的来使；喀尔喀部针锋相对，对噶尔丹痛责不已。双方越发水火难容，导致兵戎相见，噶尔丹的弟弟在争执中被喀尔喀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刺杀。
噶尔丹怒不可遏，丝毫不理会桑结嘉措的劝阻和康熙皇帝的命令，再度举师动众，率兵而上，攻打喀尔喀各部。
喀尔喀各部貌合神离，军心不稳，被噶尔丹打得节节败退，部中百姓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噶尔丹却企图一鼓作气，乘胜追击，甚至野心勃勃地想要入侵关内。
康熙责令五世达赖火速派人阻止噶尔丹，桑结嘉措玩火自焚，一筹莫展之际，竟然再次选择与噶尔丹沆瀣一气，不但不力劝噶尔丹停战，反而大力唆使噶尔丹继续南侵。
噶尔丹自恃兵富力强，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继而进军内蒙古乌朱穆秦地区，并胆大妄为地率兵直逼热河，在离北京仅有七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塞，威逼京都。
康熙皇帝忍无可忍，亲率精兵挥师北上。
噶尔丹狂妄自大，丝毫不把康熙放在眼里。
桑结嘉措知道，康熙平乱之后，势必会追究他策反失职之罪，到时候，五世达赖早已圆寂的真相就会被揭穿，他将因欺君之罪而命悬一线，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将付之东流，所有的权势都会化为云烟消散，即使他推出仓央嘉措那只替罪羊，也难保幸免于难。但如果噶尔丹大获全胜，那他就可以继续坐拥藏区江山，大权在握，呼风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