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间最美的情郎(2)
两害相权取其轻，最终，桑结嘉措选择继续怂恿噶尔丹，甚至派人假以五世达赖的名义为噶尔丹诵经求胜、卜卦问佛，许与噶尔丹平分天下的诺言，借以煽动噶尔丹竭力对抗清廷。
噶尔丹好大喜功，对称王称霸志在必得。自他起兵，东至青海，他先后占领了哈密、吐鲁番、阿克苏、乌什、喀什噶尔、叶尔羌等地，兼有四卫拉特并控制南疆地区，现在又快要完胜漠北喀尔喀蒙古地区，可谓所向披靡、战功赫赫。
许多之前对他耀武扬威的可汗都惨败在他的手下，他俘虏了众多部落的权贵汗王，践踏着他们的尊严，肆意侮辱驱使，那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快感让他越发不可一世。
康熙有什么了不起？那些长辫子的清兵又怎么能敌得过他噶尔丹的万千精兵强将？索性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让他噶尔丹的铁蹄踏遍大清江山！
噶尔丹当机立断，借口为弟报仇，与结交了十余年的沙俄串通一气，大肆调兵遣将……
战争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灾难，百姓命如草芥，弱如蝼蚁。
发动战争的政治家们狼子野心，他们以能运帱帷幄、决策千里而洋洋自得，丝毫不在意无辜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他们像一群丧失了理智的杀人魔，为争权夺利而丧心病狂。
在这长达八年的漫长战乱中，天下局势风云变幻。
在桑结嘉措的支持和谋划下，噶尔丹的“近攻计”取得了显赫的战功，而后，桑结嘉措又怂恿他采取“东进”政策，进而统一蒙古，建立一个不依附于清王朝的大蒙古帝国。
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噶尔丹进一步巩固和俄国的友好关系，与俄国互相利用，妄想靠沙俄牵制清政府，并与沙俄联军多次迎击清兵，与清政府关系急剧恶化。
康熙先后两次御驾亲征，均大败噶尔丹。在此期间，噶尔丹所统领的准噶尔内部发生了严重内讧，致使噶尔丹兵员锐减，战斗力严重削弱。噶尔丹却不思悔改，兵败之后，他一意孤行地投靠沙俄，借兵深入乌兰布通，直取京都。
不料，雄才大略的康熙转变了对战策略，他先是成功地瓦解了沙俄与噶尔丹的结盟，随后又下令严禁对外输出军火，让噶尔丹众叛亲离、后援无力，之后，康熙再次御驾亲征。
康熙三十三年五月，噶尔丹与清军在昭莫多激战数日，噶尔丹再次一败涂地，不得不带领残兵败将流窜于塔米尔河流域一带。
一直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桑结嘉措美梦落空，不由心慌气短，惶惶不可终日。他暗中派人增援噶尔丹，让噶尔丹养精蓄锐以备再战。
可惜，连年征战，四面树敌的噶尔丹已如丧家之犬、强弩之末，再也无力与清军对抗。但穷途未路的噶尔丹仍然不思悔改，于康熙三十五年，纠结余部再次与清军激战，结果溃不成军。走投无路的噶尔丹唯一可以投靠的，只有曾经掌握藏区实权的第巴桑结嘉措。
可惜，此时的桑结嘉措已自身难保。
虽说事在人为，可现实却是尽人事、听天命。桑结嘉措费尽心机，结果却几乎满盘皆输。
凯旋而归的康熙很快就要找他算账了，欺君之罪已昭然若揭，助纣为虐罪加一等，眼看他就要没几天可活了，唯一的希望和砝码就是他雪藏的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那个乡野小子，到底被他占去了便宜。
桑结嘉措无奈又沮丧，早已利欲熏心的他丝毫不会想，这样的便宜，于仓央嘉措是祸不是福。
一个人的命运，就是这样难以捉摸。
看似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或者事，在若干年之后，竟这般不可思议地改变了自己命运的轨迹。那就像是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神不知鬼不觉地罩下来，让原本自由自在的仓央嘉措瞬间束手束脚，再也不能随心所欲。
五世达赖、桑结嘉措、噶尔丹、康熙，还有那许多藏区、蒙古部落的首领，这些人，本来与生于村野的仓央嘉措没有任何关系。可命运就是这般奇诡，阴差阳错地，一场持续了十四年的战乱，一个蒙昧天下的谎言，最终却要让原本微不足道的仓央嘉措来收拾残局。
俊美、儒雅、向往自由和爱情的少年此刻还一无所知，他的命运将面临一个华丽的转身，让他变成藏区至高无上的王，而那华丽的背后危机四伏。
他仍然心地纯良，与心爱的姑娘相恋。
岂不知，这爱越缠绵，日后的离别就越伤感；这爱越炽狂，日后的痛苦就越深重。
佛说：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可是，心中有爱，便如飞蛾扑向光明，哪还会去计较缘灭还是缘空？
她在他怀里，长发如瀑，星眸似水；她呵气如兰，笑靥如梦；她赋予天地瑰丽的色彩，让星辰列阵舞动；她唯美了他所有的幻想，让生命如此，灿若夏花。
别问是劫是缘，此一刻，便是永恒……
3.进可攻，退可守
萧瑟的秋风荡涤了夏日的浓荫，又将草原勃勃的生机封藏，气温骤降，衰草连天，寒冬即将威逼而来。
布达拉宫重建工程全部竣工，主持这项宏伟工程的桑结嘉措却愁眉不展。
这座气势恢弘的艺术殿堂里，收藏着世上最令人向往的珍宝，它在西藏西北巍峨的红山之上，居高临下与天上的云彩接壤。鎏金的房檐饰以金粉描绘的图案，宝瓶、摩蝎鱼和金翅乌这些吉祥的象征点缀着层层的梁脊，彩墨的壁画巧夺天工，金身的佛像栩栩如生，交错的廊道，杂陈的殿堂，宫堡式的建筑群依山桑砌，色彩绚烂、气势非凡。
可是，他桑结嘉措煞费苦心命人修建了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自己怕是无福消受了。
桑结嘉措久久地仰望着这群楼重叠、殿宇嵯峨的圣殿，沮丧得无以复加。
他一直自诩英明，支持噶尔丹的“近攻计”，继而支持他全力推进“东进政策”，本以为噶尔丹会大获全胜，结果却被康熙打得落花流水。就算他有心相助，也断然不敢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大清王朝国昌势强，康熙皇帝更是圣威难犯，他力求自保都不见得能化险为夷，哪里还能顾得上他噶尔丹？
为今之计，只得做最坏的打算了。
不过，没到最后，也不能轻易认栽。进可攻，退可守，噶尔丹兵败山倒，不是还有仓央嘉措么？
如果把仓央嘉措推出来，或许能侥幸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到时候，少不更事的仓央嘉措也就是一个傀儡，所有事都得他第巴做主。如此，他依旧大权大握，并且，再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想到这些，桑结嘉措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他即刻传令下去，暗中着手准备六世达赖的坐床大典。
那一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只是秋日的阳光罕见的明媚，风也静悄悄的，枯黄的衰草绵软的像厚厚的绒毯。
仓央嘉措仰躺在草地上，旁边放着的经书被清风翻来翻去，天上的云朵仍然恣意变幻着，天空蓝得纯粹，秋水长天，意境悠远。
她还没有来。
其实，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可是，就算这样静静等待，也是件开心的事。不急也不恼，想着她可能正在家里对镜梳妆，把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用那双灵巧的小手编成麻花辫，然后戴上漂亮的头饰，对着镜子左左右右看来看去，然后去衣柜里挑选裙衫，每次都像去参加盛大的宴会那般，惶恐又期待，忐忑又欣喜……
想着这些，少年的唇边便不由地泛起温情的微笑。
那边，有许多孩子在游戏嬉闹，欢快的笑声像水波一样荡漾开去。他们用石块沙子建造城堡，又用枯草编织团席和草帽。他们把折叠的纸鹤抛向空中，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像翱翔一样奔跑。
这些孩子，多像生生不息的野草？前一茬儿已经长高，后一茬儿已急不可耐地满地跑。
看到他们，就如同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突然恍惚地记起，曾有那么一天，大家就是这样疯疯闹闹，猝不及防间来了一场急雨，别的孩子都跑回了村子，只有他藏在草丛里挖渠导水。玩得正入迷时，一个过路人停在他的身边，他手里拿着一根又粗又重、雕刻着精美花纹的佛杖，他还有一只很好玩的铃铛。
是的，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好玩的铃铛。银制的光泽，造型奇特而小巧，声音别样的清脆响亮，拿在手里轻轻摇动的时候，它就像有了生命似的叮当作响，“铃铃铃、铛铛铛……”
如果他能有那样一只铃铛该多好，他会把它送给她，她也一定会很喜欢。他会亲自把它系在她的脚踝上，让它随着她的步履欢快地摇响，无论她走到哪个地方，都响在他的心上；如果以后他们有了孩子，那只铃铛就能成为孩子最好的玩具。可惜，当时的他没好意思跟那个过路人讨要，他很小就知道，不能随随便便问别人讨要东西，何况那是个陌生人，何况那是个那么精致的东西。
那个过路人的模样，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那段往事也早已变得虚无缥缈，像一个遥远的梦境，似有还无。
仓央嘉措闭上眼睛，享受着阳光的拂照，任思绪随意飘摇，在等她的每时每刻，心情如风一样自由。
可是，那似梦境里的铃声，久久萦绕不散，渐渐地，竟然似从梦境里钻了出来，虽然听起来有些遥远，却是真真切切地响着。
仓央嘉措睁开眼睛，循着那铃声望去。
耀眼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眼前瞬间一片黑暗，然后，那黑暗像一层薄雾般慢慢散去，逐渐清明的视野里，他看到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那边的山坳里转过来，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井然有序地向这边的草原挺进，那些细碎的铃声，随着距离的短缩，越来越清晰嘹亮。
那是些什么人？到这边来做什么？
仓央嘉措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重新仰躺下来，舒展四肢，为安静的小憩被打扰而微微不快……
当沉醉在爱情中的少年，躺在绵软的草地上等待他心爱的姑娘时，一队盛装的僧侣从那边山脚下走来，径直朝着村子的方向。他们神色郑重肃静，步履整齐划一，擎在手里的经幡在微风里飞舞翻卷，红的、黄的、白的，如茂密的丛林，绵延向暗色的村庄。
仓央嘉措浑然不知，这支远道而来的队伍，正是为他而来。
如果他知道自己即将被带去布达拉宫，从此不能与心爱的姑娘相依相伴，他会不会毅然逃离，带着心爱的姑娘远走他乡？
要自由还是要荣光？那个俊逸出尘的少年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如果可以选择？
六世达赖，地位至高无上，受万众敬仰。忽略它背后的凶险，只看表面，那是世上少有的尊荣，许多人处心积虑一辈子都难以攀登的峰巅。
心爱的姑娘，缠绵的爱情，与这可遇难求的尊荣相比，孰重孰轻？江山，美人，不可两全。
会不会，在那尊荣面前，姑娘如花的笑靥会黯淡下去？毕竟，世上的美人千千万万，而这样的圣位却屈指可数，错过，便无法再重来。
世俗的眼，利欲的心，必然会选择那一世荣光。
可仓央嘉措是灵慧脱俗的，他是否会对那高高在上的尊位不屑一顾，依然云淡风轻、情深意重地牵着情人的手，笑看人世繁华，淡看凡俗宠辱，你不离，我便不弃，一如曾海誓山盟的那样，生生世世，相守白头？
没有人知道答案，就连仓央嘉措自己都不知道。
所有的假设就只是假设而已，当时的他没有逃走，便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没有选择的权利，便少了许多纠结，即使后来心有不平，占着江山，还想要美人，甚至不守清规戒律，不顾佛训教道，肆意要做那“世上最美的情郎”，但到底，省略了一段为爱情而置荣华于弃履的佳话。
而放眼世间，那些真正为爱情而弃尊荣的男儿，自古少有。
美人与江山，向来江山为重。
爱江山更爱美人，适合志得意满的帝王。
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男人是绝种，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男人，最终都会成为亡国之君。
偏偏仓央嘉措，日后做了六世达赖，却不斩尘念，为爱而痴，为情而狂，硬生生以这极端矛盾的存在，成为流芳万世的情僧教王。
世人弄事，世事弄人。
彼时的仓央嘉措就这般懵懵懂懂完成了人生一次翻天覆地、惊世骇俗的转身。
一切恍然如梦……
当那些盛装的僧侣在族人们的簇拥和指引下，走到仓央嘉措的面前时，他心爱的姑娘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愕然站定。
怎么回事？仓央嘉措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一众僧侣，一时忘了召唤他的情人。
“尊贵的达赖，请随我们启程回宫……”
僧侣们无比恭敬，齐齐跪倒，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仓央嘉措如坠梦中。
没有人为他解释什么，他们只负责传达命令，然后催促他即刻启程。
僧侣后面，是一队戎装的兵士，他们面色冷峻，厚实的铠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
一个士兵牵来一匹装饰华美的骏马，俯首恭请。
仓央嘉措迷惑不解，纹丝不动。
“尊贵的达赖，我们奉伟大的第巴之命，前来恭迎您。”
这次，站直了的僧侣们不再慈眉善目，他们分立两边，让兵士们上前，将仓央嘉措驾坐在马上。
“阿旺！”
一直僵愣在那边的姑娘惊叫起来，美丽的双眸里淌下晶莹的泪水，她跑过来，扑向她的情郎，可两边的兵士强硬地阻止了她，粗鲁地把她推远。
“不许碰她！”
仓央嘉措惊声警告，那些兵士俯首退下，却站成了一道人墙，隔离在他和她之间。
那道人墙，就是天堑鸿沟，咫尺天涯，他们的情缘注定难续。
随后，他们再不肯说一句话，立刻转身离去，如来时一样行色匆匆。
仓央嘉措根本没有意识到要反抗，这支由僧侣与士兵组合的队伍威严而神圣，他们遵从伟大的第巴之命，来恭请他前往布达拉宫。
伟大的第巴，他的命令没有人敢违抗，何况，仓央嘉措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旅行，他幼稚地回过头来，对着僵愣在那里的姑娘大喊：“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所有的族人都以为是这样，他们看着长大的青涩少年受到第巴隆重的邀请，他们为此自豪而欢庆，他们在草原上招着手，远远地欢送他们的孩子远行。
只有那美丽的姑娘，心头升起不祥的阴云，可她除了站在那里泪流满面，没有任何办法挽留她的情人。
秋风渐冷，暮色将临。
人群散去，伊人独影，不由倍觉伤情。可是，她的情郎，再也不能如往昔般，抱她在怀里，许她一世情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