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百年政治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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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适应一时环境的康有为

从甲午到戊戌(一八九四——一八九八年)的五年,可算是维新运动的初步时期。在此时期内,两位运动的领导者都开始活跃。孙中山在甲午战事发生后就往檀香山创立兴中会,本年十二月回国,次年春正月,在香港成立兴中会干部,谋于广东组织第一次的革命军。康有为在甲午年作了举人,次年,趁着会试就在北京发起“公车上书”,痛陈改革救亡的办法。但是此时的环境适合于康,不适合于孙,故此时期是康的时期,不是孙的时期。孙要领导活动,除了秘密会党以外,没有几个人肯受他的领导;康要领导活动,肯受他的领导的人却很多。如孙在檀香山发起兴中会的时候,所得的同志不过他的胞兄德彰和邓荫南等十余人;康在北京发起“公车上书”,签名的就有一千二三百人。第一次革命军在广州失败之后,国内人士虽然因此有知道孙文的名字的,但是报上讲到孙文都要把“文”字旁加上三点水作“汶”,形容他与强盗乱贼一样。……以为这位姓孙的有什么红眉毛、绿眼睛,是最利害的公道大王,想不到他是美秀而文,真是不愧名“文”(节录吴稚晖《我亦一讲中山先生》语)。次年(一八九六年,丙申),中山再往檀香山、美洲并英国各埠去推广兴中会,欢迎革命主义的,每埠不过数人或十余人。在与西人接触的国外尚且如此,国内更不待言了。是年,中山在伦敦被骗,拘入华使馆,倒是在英国惹起一般人的注意了,但是国内注意他的人仍是极少,就是注意他的人,仍把他放在“红眉毛、绿眼睛的公道大王”一类。例如康有为的信徒麦孟华在《时务报》上作的《论会匪宜设法安置》一文内说:“今日之会匪,其势之大,其人之智,更非发逆所能望其肩背……哥老、理教、三合、兴中诸会匪,或泄于东南,或泄于西北,或动于内地……孙汶之案,沙侯诘难(沙侯即当时英外长沙斯伯里侯),徒辱国体,实张彼焰。忍而置之,则养痈贻患;起而救之,则乏下手之策。”维新志士的论调如此,我们可以知道中山当时所处的环境了。所以中山在此时期内的活动,除了在伦敦造出一个小小的外交风潮以外,在国内政界上不能发生出什么大风潮来。康有为的活动虽然也是归于失败,但是在国内造出的风潮就大了。上自在位的皇帝及内外大僚,下至在野的读书阶级,都被他掀动了,他所以能够造出较大风潮的原故就是因为他很合于当时的环境。第一,当时中国政治界的潜势力,以经生文人的士大夫阶级为中心,因甲午战败而发生一点反省的人,也只有这一个阶级。康有为新由举人得中进士(乙未年),是这个阶级里面的新贵。吴稚晖说:“我起初瞧不起孙文,就因为他不是科第中人,不是经生文人,并且疑心他不识字。”康有为既是科第中的新贵,又是经生文人,并且能作激昂慷慨、洋洋洒洒上皇帝的万言书,所以就得到这个阶级人士的赏识了。第二,当时中国人的政治思想。在下层的小百姓,不用说对于皇帝认为天之子,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至于经生文人的士大夫阶级,受了几千年来名教学说的浸渍,对于皇帝尤其不敢妄起不敬的念头。吴稚晖说:“其时我虽然也进了一步,从温和的维新党变作了激烈的维新党,我终还忘不了光绪皇帝……觉得那种反叛的事业,做呢未尝不可做,终究像不正当,常想让孙汶去做罢,我是不做的。”“君臣之义已定,天泽之分难越。”“食毛践土,谁非臣子?”康有为的上皇帝书,随处不忘“列祖列宗及我皇上深仁厚泽涵濡煦育数百年之恩”,什么“公羊之义,臣于一例”,什么“圣清二百余年未有之大辱”,读起来又“正当”又“忠愤”,经生文人的士大夫阶级没有读了不动心的。所以虽是不十分看得他起的吴稚晖,也要到米市胡同的南海馆去看看这位爱国志士,谈谈除三害的事业。在此种环境之下,当时国内维新运动的领导权就自然而然地要落到他的掌握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