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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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思维

我们长期进行某种类型的因果推理,但并不是所有的因果推理都一模一样。有些推理转瞬即逝。当老鼠将不适归因于食物而非闪光时,我们假设这一推断并没有涉及太多的思考和反应。它是迅速而自发的,就像一个人可能会将他手上的伤归结于他撞到了墙,或一名学生会将她的欣喜归结于数学考试拿了满分。这样的归因方式几乎和“推理”搭不上边儿,因为它们太显而易见且来得如此之快。

其他类型的因果推理需要更多的思考和分析。是什么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为什么你的汽车打不着火儿?为什么你辛勤努力做出的贡献无法赢得上司的赏识?回答这些问题需要时间和精力,我们得慢慢来,谨慎周密地得出结论。此处的推理才符合这个词原本的意义。

这两种不同思维的区别贯穿了整个古典与现代哲学、心理学,及认知科学。丹尼尔·卡尼曼(Daniel Kahneman)在其著作《思考,快与慢》(Thinking,Fast and Low)中道出了二者的区别。 Thinking, Fast and Slow: D. Kahneman (2011). Thinking, Fast and Slow. New York: Farrar, Straus.这种区别由来已久,认知科学领域对其有多种不同说法。比如,这两套推理系统被称作联想式思维与规则式思维 associative versus rule-based thinking: S. A. Sloman (1996). “The Empirical Case for Two Systems of Reasoning.” Psychological Bulletin 119(1): 3–22.,或简化为系统1与系统2。 System 1 versus System 2: K. E. Stanovich and R. F. West (2000).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Reasoning: Implications for the Rationality Debate.” Behavioral and Brain Sciences 23(5): 645–726.我们将它看成直觉与慎思之别。

哪个动物的名字是以字母e开头的?

你是不是想到了“elephant(大象)”?几乎每个人都会这样反应。某些东西就是会迅速、自发且毫不费力地浮现在脑海里。这些依靠的是直觉。

值得思考的是,意识在直觉与慎思中分别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我们凭直觉拥有的一个想法,是自己跃入脑中的。就像面对下面这个乱序非实义词,我们无须花费任何力气就能认出它:

inituitve(intuitive的相同字母异序词)

答案立即涌入你的脑海。虽然最终结果就在眼前,但你甚至都没察觉到这个答案生成的过程。“直觉”一词奇迹般地在你心里闪过。

但是当你思考时,你不仅得到了答案,还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来试试这个稍有难度的变位词:

vaeertidebli

如果你能认出它(答案在本页页脚 deliberative,深思熟虑的。),那么你不仅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你能看到自己的思维过程,在心中来回移动字母以期找到一个实义词。与此类似,当求解一道复杂的计算题时,你留心每一个运算步骤。你在讨论一名政治候选人的功过时也是如此。

直觉和慎思之别在知识史上也长期受到重视。以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为例,他指出仰赖直觉已积习难改,习于深思熟虑又谈何容易。

现在如果论辩本身足以使人类品行善良,它们就是正当的……取得了巨大的回报……但事情往往是……它们无法引向高贵与善良……什么样的论辩会把人塑造成这样?即便并非不可能的,但要通过论辩去掉这深植于性格中的特质着实不易。

——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Nicomachean Ethics

柏拉图更含蓄地指出了直觉和欲望的联系,摘录如下。

接下来,让我们将灵魂比作一队飞马与其驭者的天作之合。其中一匹飞马受荣耀之爱且只听从口头命令;其余的同伴都狂野、自负而猥琐,且从不顺服于马鞭。

——柏拉图,《斐德罗篇》(Phaedrus Aristotle and Plato quotes: We thank Tamar Gendler for these quotes.

柏拉图试图区分激情和理性,当面对诱惑时,它们是两匹将我们拉往相反方向的马。我们都认同柏拉图的“推理”很类似亚里士多德所说的“论辩”,也就是认知科学家口中的慎思。那就是用小心谨慎的思考来帮助我们解决问题,以免行动被欲望所操纵。那是脑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耳语,告诫我们什么才是重要的以及如何达成长远的目标。正是这个思维过程阻止我们去吃第二块巧克力蛋糕或为自己的贪嘴而内疚不已。

但直觉与激情完全一样吗?我们的直觉是无意中涌入脑海的想法,基于某些根深蒂固的认识。例如,我们通过某人说“about”(关于)一词的口音就可以断定“他是加拿大人”。这样的想法本身并不是欲望。只是认定某人来自加拿大并不会让他变成欲望的对象,尽管这也无妨。而有些直觉真的会唤起欲望。烘焙坊的包装盒会引发一种这盒子里装有蛋糕的直觉,这难免会激起某人对糖分与油脂的向往。另一方面,欲望也能引发直观的反应。如果我们看到一辆中意的汽车,我们会想象驾驶它的样子。如果我们置身于一栋理想的房子里,我们会想象住在里面的样子。一块秀色可餐的甜点诱使我们想象吃它的样子。一位梦中佳人诱使我们想象……好吧,你懂的。即使并非所有直觉都与激情有关,我们的冲动也与某些特定的直觉相伴相生。因此,直觉和激情是不一样的,但非常相近。直觉和欲望二者能够相互配合,也都能与慎思相对抗。

在进行因果推理时,那些快速、直观地得出的结论并不总是与慎思的结果相同。我们的直觉反应可能是向敌军投下炸弹迫其投降,但深思熟虑之后可能会发现,投掷炸弹可能正给自己落下了恐怖袭击的口实。有时慎思有助于让我们在对某事做出反应时从恐惧和担忧中平静下来。我们只要稍微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其实没有什么可怕的。换句话说,有时通过直觉——迅速且毫不费力地得出的结论,会被耗时耗力较多的深思熟虑后的结论推翻。直觉得出一个结论,但慎思让我们犹疑再三。

直觉和慎思之辩并非只存在于西方思想中。根据某些印度和瑜伽传统,能量有七轮,轮即脉轮,有“呼吸中枢”之意,是与一个人各方面状态和健康相关的精神元素。它们有时被视作生命力的能量中心。每个脉轮各自与身体某一部分相关联。第一轮在最低处,系生根于大地。脐轮位于肚脐稍下处,与性行为及整个躯体和动力相关。第三轮略高于肚脐,与火有关。第四轮位于胸口中心,贴近心脏,与爱有关。第五轮置于喉咙,与沟通有关。第六轮和第七轮则与认知科学家所考虑的思维密切相关。第六轮,亦称眉心轮,位于双眉之间。你在印度教艺术作品里看到的第三只眼睛就是它。它通常与视觉表象这样的领域有关。我们认为这就是东方式的对直觉的描述,思绪自发而来,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七轮,或称顶轮(千瓣之轮),位于头顶中央。它与智力和意识有关。这一轮把我们与更高的真我及其他生灵相连。第七轮与我们所说的慎思之间似乎没有多大距离。

这意味着直觉是自我选择。它是个人思维过程的一环。慎思则不同。一种慎思的方法是和自己对话,就像你跟别人谈话一样。慎思将你和其他人联系起来。一个团队的人不能一起靠直觉感知到什么东西,但他们能够一起缜密地思考。在之后章节中我们将看到这种集体思维概念发挥重要作用。我们将看到,可以通过与团体协同的慎思来设法克服直觉因果模型中的弱点和痼疾。由此,我们将创造一个格外强大的社会性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