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突然，地底下传来一声微弱的回应：“叔叔，我是贝蒂。”心急如焚的高俊扒开灌木荆棘，在一个小土坑里，看到贝蒂满脸泥土，怀里抱着泣不成声的苗苗。

微弱的灯光笼罩着客厅。高俊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双手托头，一动不动。他感觉双脚沉重如石块，心脏在胸口怦怦跳动，汗水模糊了双眼，他使劲地闭上眼睛。

约莫十几分钟过去了，张琼从女儿房间走出。她脸色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她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将一只手放在太阳穴上按压，然后她的嘴巴微张，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仿佛从沙发的夹缝中传出来。

“苗苗睡了。”

“嗯。”高俊拿起茶几上早已沏好的茶水，递给张琼，“喝点水吧。你也累了。”

张琼睁开双眼，看了一下高俊，然后移开视线，慢慢地摇头，再一次用沙哑的嗓音说：“我们分居吧。”

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但是每个字都好像秤砣一样重重地落在高俊的心底。他听到了心意已决的坚定。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1.9 渴望激情

“今天是7月1日，加拿大的国庆日。各地人民举行众多活动欢庆国庆。在多伦多，人们纷纷来到安大略湖畔观看一年一度的烟花表演。现在烟花表演已经开始，天空作幕、焰火作笔，各种造型的烟花在多伦多的夜空绽放。安大略湖面彩光普照，绚烂夺目。烟花表演持续了半小时，为观众奉献了一场美轮美奂的视觉盛宴。多伦多中文电视台新闻报道。”一位穿着鲜红衬衣的女记者手持话筒站在安大略湖旁边，对着发光的摄像头做现场报道。在她身后是拥挤的人群，他们三五成群，抬头仰望天空。每次爆裂和呼啸升空的声音，都会引来观众的大声尖叫。

“保罗，你看那边的焰火多漂亮，像盛开的喇叭花。”站在人群中的李雨琪指着天空，娇媚的脸庞在焰火映照下姹紫嫣红。

保罗兴奋地随着雨琪手指的方向翘首张望，然后又低头看看雨琪。夕阳照红了她右半边脸，保罗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脸颊上粉红微动的皮肤和细细的汗毛。

这一年的夏天，李雨琪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到市政大楼帮忙。理由是国民大选开始进入白热化，这个时候非常需要人手。但是，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她又为何每到周五就开始坐立不安，度日如年？又为何在次日早上为穿什么样的衣服在镜子前磨磨蹭蹭，举棋不定？周六俨然是她一周最重要的日子，如同新娘期盼婚礼的到来，激动得怦怦心脏直跳。她会用一周的时间思索将要跟保罗谈论的话题，她会在开车的时候想起保罗曾经讲过的笑话而扑哧地笑出声。自从认识保罗，李雨琪便摇摆在喜悦忧伤之间。她不是圣人，对情欲有着难以超脱的渴望。同时她畏惧，伦理道德一次次撞击内心的骚动。

今天和往常一样，他们在愉快的忙碌中结束了一天的走访。保罗提议到安大略湖观赏烟花表演，李雨琪在告诫自己不要横生任何枝节后，答应了邀请。平静的安大略湖柔美淡雅，碧蓝的湖水与天空浑然一体。太阳变成了远方暗淡的红光。夕阳照射下，金光闪闪，一片绯红。湖边的酒吧餐厅里，情侣们细语缠绵。保罗和李雨琪欣赏着烟花，品味着甜蜜的暧昧。一群青春少年推搡而过，保罗顺势将雨琪拉入怀中，这对恋慕已久的情人再也无法抵御内心的召唤，留下深情一吻。

李雨琪整个人已经傻了。一时间，淡淡的红酒夹杂着古龙水的清香充满整个空气，让她半醒半醉，飘飘欲仙。类似的场景曾经在她脑中出现，但也是一闪而过，立刻被理智抹杀。

“不可以，”李雨琪推开保罗，理智已经被逼至角落，再一次负隅顽抗，“恬恬还在家等着我，我要回家了。”

视野中全无人烟。周围是一片寂静，只听见山风瑟瑟，夜鸟啁啾。保罗开着车飞驰在公路上，留下呼啸而过的风声。车上的气氛同样沉寂而诡异。保罗和李雨琪在尴尬之间僵持，两人都试图寻找话题打破僵局，但又同时语拙，空气中只剩下深重的呼吸声。

卡罗拉在保罗家楼下停稳，片刻沉默。李雨琪抬头试图道别，却感到一股温热的呼气覆在嘴唇上。那些理智清醒的自我告诫顷刻间不堪一击。长久的暧昧早已变成一团烈火，凶猛疯狂地燃烧两颗火热的心。

肌肤有一种五彩缤纷的温馨。他抚摸着那柔软的皮肤，游走在每一个角落，直至她难以启齿的私处，那儿有黄金般的色彩，他沉醉其中。雨琪感到浑身热血沸腾，任由他放肆地撩拨自己。

他挺入她的身体，一丝痛楚让她本能地扭动，痛楚之后是持久的沉迷。长期的与丈夫分居，如同惨无人道的折磨，此刻得以充分释放。李雨琪轻微地呻吟，泪水从微闭的双眼滑落。这时，泪水可能是一种慰藉，一种对过去和未来的安慰，虽然她并不知道未来如何，也无心去整理思绪，一切因欲望而扭曲。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填充了她整个身体，甚至大脑，不断逼近她内心最深处。她被紧紧地吸住，流向大海，广阔、舒畅、简单。随后，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又随风飘了起来，越飘越高，越飘越远。获得一种满足、一种认可，她呻吟着，哭泣着，沉浸在爱情之中。

李雨琪安静地枕着保罗的胳膊，觉得生活的扇面正在展开，一切变得滋味更重，更复杂。

1.10 第一天上班

七月的某个早晨，灿烂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空隙，暖暖地照在大地上。周瑾站在穿衣镜前欣赏着镜子中的自己。笔挺的小西装，淡蓝色的小领衬衫，齐膝的西服短裙。她整了整衣角，满意地对着镜子笑了笑。好啦，毛主席教导，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我们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周瑾，今天你人生新的一页开始了，加油！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面试，周瑾终于在七月的第一周正式加入了一家加拿大本土软件公司。

一个小时后，周瑾走进了多伦多市中心的一座高耸入云的办公大楼。

一位皮肤黝黑体态肥胖的黑人妇女坐在高大的白色办公台后面。她穿着一件浅灰色长袍，编成数十个小辫的头发扎在脑后，厚厚的嘴唇涂着鲜红的口红，十分扎眼。她的眼睛微睁，左手托腮，脑袋在手掌上一点一点的，显然她在打瞌睡。

“你好，我是今天来报道的瑾，是软件项目组的，向史蒂夫汇报。”

黑人女人慢悠悠地站起身，好似还没有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她友好地让周瑾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等一等，然后又慢悠悠地拿起电话，询问电话那头的人是否知道今天有一个叫瑾的人来报到。

显然她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她放下电话，笑着对周瑾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向办公区域走去。她们来到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的大门上写着“Human Resourse（人事部）”。周瑾认得这个房间，一个月前她曾经在这里被一个中国女人面试。

周瑾像一只欢快的小鸟，走到一个中国女子的办公桌前。

“你好，我是今天来报到的瑾。”

“你好，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我们已经在面试的时候见过面了，再次介绍一下，我叫琼，负责这家公司的行政人事。”张琼站起身，礼貌地轻轻握了一下周瑾的手，然后非常职业性地继续说道，“我可能需要你今天上午都和我在一起，签署一些用工合同和文件，我会给你简短地讲解一下公司的规章制度。下午的时候，我再介绍你认识一下你的老板史蒂夫，你应该在面试的时候见过他。”

周瑾想起几个星期前的最后一轮面试，面试官就是史蒂夫，一个满头白发矮胖的加拿大老人。他非常喜欢跟人开玩笑，一点小事就会让他哈哈大笑。

“是的，我见过史蒂夫，一个非常善良友好的人。”

“看来你很喜欢你的新老板喽。”张琼一边回应周瑾，一边从档案柜中取出一叠文件，开始一点一点向周瑾讲解。

“这是员工入职合同，一式两份。你先看看，如果没有任何疑问，请在最后一页签字。请把你的社会保险号码报给我，我将你的信息输入电脑系统中。”

上班的第一天总是充满新奇和快乐。周瑾翻看着眼前满是英文的合同，想起在国内的时候，公司里那些黄头发灰眼睛的老外总是她和米歇尔茶余饭后聊天的话题。现在黑头发黑眼睛的自己，是否也会成为那些老外们茶余饭后聊天的话题呢？

不知不觉中时针指向了中午12点。

“你带午餐了吗？”张琼问道。

“没有。”共事一个上午，周瑾已经跟张琼不陌生了。

“我也没有带午餐，我带你到附近一家越南饭店，那儿的越南米粉物美价廉。”

周瑾没有任何选择，完全信任地跟随着张琼走出了办公室。

“我们通常都带午餐的。公司餐厅在二楼。等会儿下楼我带你看看，但是公司餐厅不提供餐饮的，要你自己带饭，用微波炉加热就好了。”张琼一路上很耐心地向周瑾讲解着。

走出公司大门向右，步行不到500米，她们便来到一家装潢简单的饭店。饭店的玻璃橱窗上粘贴着红红绿绿的各式菜单和当下热映的电影的海报，其中一张上一个慈祥的黑人父亲牵着幼小可爱的儿子，两个人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几天前，周瑾在互联网上看到这部电影的介绍，她希望自己可以像电影的男主角一样吃苦耐劳奋发向上，最后迎接幸福的来临。

“你好呀，艾娃。今天生意怎样？”一走进餐厅，张琼就很熟络地和站在收银台边的一位女士打招呼。

“你好呀，琼，就像今天的天气，还可以吧。”那个叫艾娃的女人向她们微笑点头礼貌回应。

她们选择了一张靠着窗户的桌子坐下。

已经不像在公司里的一板一眼，张琼懒洋洋地斜靠在皮革软椅上，然后半似好奇半似客套地找话题问周瑾：“你为什么选择移民加拿大呀？”

周瑾翻看着台面上的菜单，同样懒洋洋地回应道：“为了寻找加拿大大帅哥。”

“呃，你是单身？”张琼似乎很吃惊。

“嫁不出去呀。”

“像你这样单身的女性移民加拿大的可不多。加拿大业余生活很枯燥，人们下了班就是回家吃饭睡觉，接触的人除了家里的亲人就是公司的同事。不像在国内，小伙伴们可以三五成群地去下馆子、K歌，有那么多新鲜的地方玩。在这里，一个人生活会很无聊的。”张琼以一个老移民的身份向周瑾介绍着加拿大的生活，“不过没事，凭你的条件一定会有很多追求者的，我帮你留意着。”然后，她煞有介事地低声说道，“不过，你可别在公司里面找，史蒂夫最讨厌公司恋情了。”

周瑾的脸被张琼说得通红，连忙解释：“哎呀，看你说到哪里去啦。我刚到加拿大，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个人问题先不考虑。”

“千万别这样，个人问题耽误不起。咱们女人的青春很短暂的，千万别在岁月蹉跎中虚度你的青春。一手抓工作，一手抓婚姻嘛。”张琼灿烂地笑起来，那笑容好似积攒了数日，今日专门为周瑾绽放，让周瑾感觉四周仿佛有个巨大的火炉温暖着她平静冰冷的心。

这时，服务生走了过来，递给她们一本印着图案的菜单。

就这样，周瑾生命中的新的一页开始了。

1.11 身在屋檐下

为期一个月的岗前培训很快就过去了。这份工作跟周瑾在中国所做的工作基本相似，加上她本身天生聪慧，很快就对公司的产品熟悉了。培训完后的周瑾俨然是一名资深工程师，跟着其他人到各个项目上测试系统。

人很容易被周遭环境改变。周瑾发觉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随遇而安，工作上遇到问题，她也不像以往风风火火，大刀阔斧。现在的周瑾更多了份沉稳和冷静，如一潭湖水，任你击石拍打，也只是泛起圈圈涟漪。

周瑾小心翼翼工作了一个月，一切相安无事。

在另一个部门工作的肖楠，却面临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工作挑战。去年圣诞节前，公司终于将一个前期商务谈判耗时长达半年的订单拿下。为了尽快拿下订单，销售部门同意在不影响项目实施进度的前提下，为客户进行适当的软件产品客户化。圣诞节后，肖楠带领着项目组进场，发觉客户需求跟公司产品相差甚大，需要进一步调研，这就意味着项目实施进度将要拖延。当修改后的项目实施计划书递交给了布莱恩后，第二天就被打回，CBC的理由是公司产品可以覆盖各个产业，无需太多客户化，按原定项目进度表实施。

历时半年，软件如期上线，但仅仅上线半个月，系统就出现异常，数据报表错误满天飞。客户一封措辞严厉的警告信被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董事长的办公桌上。布莱恩惴惴不安地被董事长招进办公室，两个小时之后才灰溜溜地出来。随后，作为项目组长的肖楠收到了一封员工警告信，理由是肖楠未听从上级布莱恩的劝告，掩盖项目实施中的问题，导致项目失败，为公司带来严重的经济损失，特此警告一次。为此，肖楠被降职为软件工程师，不再担任项目组长。

面对突如其来的警告，肖楠惊诧不已。如此莫须有的罪名，还是自己从业多年以来第一次碰到。他明明曾经递交过一封要求修改实施进度的计划书给布莱恩，是布莱恩一意孤行，才导致如此严重后果。肖楠愤起，却被一双手按下，他扭头一看，只见张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作为公司里为数不多的中国移民，张琼和肖楠的友谊厚，有时无需太多言语，互相便有一种心心相印的默契。张琼微微抬起下巴，努了一下嘴，示意肖楠跟她出去。于是，肖楠压着满腹火气，气冲冲地和张琼一前一后地走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