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兰德里奇告诉我你是一个很好的工人,我会拭目以待的。现在外面太湿了,你先把这些空的麻布袋挂到横梁上。接下来你要脱谷粒,然后用这个东西研磨它们!”他递给我一个面包师用的擀面棒——它长得就像船桨,然后便让我自己琢磨怎么做。这个工作一开始看上去挺容易的。我把一只桶拖到横梁下方,把麻布袋挂到横梁的钉子上,然后便开始打谷。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里都飞满了谷粒,我既看不清东西,也喘不过气。我把磨坊一侧用来通行货物马车的大橡木门打开,让飞舞的麦壳飘出去。这有点作用,但却让我看到了另外两堆空麻布袋,每一堆都有三层,大概有四尺厚。我不禁骂了一声,常年的头疼现在感觉更严重了。我知道,在逃出地牢后,只有充足的食物才能减轻我的头痛。
在明智地利用频繁的休息时间补充水分后,我终于撑到了纪尧姆称作“午间就餐”的休息时间。
“嗯,”他看着我一上午的劳动成果,“我们一起去河边吧。我想钓些鱼当晚餐。”他递给我一根柳木制的杆子,杆子上连着一条尾部带钩的钓鱼线,自己则拿着另一根鱼竿。
“啊,鱼!”我热情地附和道,“没错,兰德里奇那个磨坊边的河里也有肥美的鳟鱼!很棒!”
纪尧姆没有回答,而是大步流星地从前门走了出去,绕过磨坊,直奔河边。我顺从地跟在他身后。我们走了将近一英里才停住脚步,眼前是延伸到河流边缘的一排树。
“你经常在这儿钓鱼吗?”我大胆地问道。
“我钓鱼赚的钱有时比做面包赚的钱还多。”他说,但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接着向前走,小心翼翼地穿过茂密的灌木丛。湿漉漉的大荨麻、蕨和野蔷薇勾坏了我的裹腿,打在我裸露的膝盖和大腿上。我这才发现纪尧姆的腿裹得更严实。
真是谢谢你之前提醒我了!
不一会儿,我惊奇地发现我们已经进入到一片开阔的空间。这块地大概有几英亩,稀稀拉拉地立着一些未加工的树桩。这里的土看起来最近才被草草犁过,沟渠里躺着一串串干死的大荨麻和蕨类植物,整个场景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绣着奇怪花纹的棕色布料。
只有一棵树立在空地的正中央,是一棵老橡树。纪尧姆径直朝它走了过去。
“我们不是要去钓鱼吗?”我问道。
“先吃饭。”
“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我一边说,我们一边在橡树粗壮的树根上坐了下来。
“这是一块开垦地。”他含糊地答道。
“开垦地?开垦地……开垦地……开垦地!啊,对。我听说过‘开垦’。是古时候的一种……我的意思是这是一种清除树木的方法,对吧?”我从没听过这个词作为名词使用。能够听到一个词的古代用法真的很神奇。
他打开绕在肩膀上的那个小包,拿出一个苹果递给我。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对,没错。这是一片比较小的开垦地,只有几个曼苏斯那么大。我们开垦过更大的一片地,就在莫尔旺森林里,大概有一百曼苏斯那么大。”
我正对着手中的苹果咬下第一口,听到他这番话,不禁停住了,果汁从牙齿间渗了出来。
垦伐是严重违法的行为,在这个地方很有可能被判决死刑。可他说“我们”。
他接着说:“我磨坊用的木头就是从那里来的。”
“啊。”
“头一两年,我们会把开垦地先丢在这里,看这期间会不会有庄园主发现。如果没有,我们就开始种庄稼。我们一般会在开垦地四周留下一排树墙,这样就比较难被发现。这块地已经保持这样一段时间了。”他指着那些树桩,“过一阵子就会有伐木桩的人把它们砍掉。当然,迟早会有人发现的,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已经赚了不少钱了。我们很穷,不得不找办法养活自己。”
“那你为什么单单留下这棵树?”
“它很老了,而且我们一般不会把所有树都砍掉,这是常识。再说了,下雨的时候,牲畜们也需要有个地方躲雨。”
几只乌鸦高高地站在我们头顶的树枝上哇哇叫着,仿佛在渲染着这个故事的阴暗气息。
他转过头来注视着我。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我这才第一次看清他瞳孔的颜色——是近乎黑色的深棕色,就像我们脚下肥沃的泥土一般。他的年龄也更清楚了,我估计他30岁上下,正当壮年。
“你有妻子吗?”我问他。他的肩膀垂了下来,仿佛在放松。他大概一直都在用他的信任试探着我吧。
“我不需要女人,至少不是你说的那种方式。我喜欢女人的陪伴,但我有更高的追求。”
原来他是个苦行僧。
“你的磨坊里没有任何的装饰。你是个苦行僧吗?圣人之类的?”
他又发出短促的笑声:“哈!不,不是圣人。但……也许某一天……”
我并没有追问下去。
“那你呢?有妻子吗?孩子呢?”他问我。
“有。”我答道,“我有一个妻子和一个儿子。我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他们在哪?”
“我妻子?她在英国,我的儿子也是。”
“你女儿死了?”
“是。”我的余光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所以我也看向他。他尖锐的眼神不止能看到我想表达出来的东西,还能看透我的内心。“看!”我指着一只翅膀很大的鸟。它正飞离河边,离我们大概有四百英尺远。它正径直飞向我们的橡树,随后放低瘦长的腿,落在了树枝上。“是一只苍鹭,很大的苍鹭!”
“我们交好运了!”他说。
“我会告诉你我苦难的故事的。”我开始说。
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但纪尧姆毕竟收留了我,他有权利知道我的故事,我甚至不介意告诉他一些真实的事情。
我咬着多汁的苹果,注意苹果里有一个白色的物体在蠕动。
“呃!一只蛆!”我把苹果扔到地上,然后感受到一股确凿无疑的邪恶气息席卷而来。这跟我以前有过的那种感觉一样强烈。头顶的天空没有异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那股邪气就在空气中。就在我们上方。
“纪尧姆,快离开这棵树!”
“什么?为什么?”
“照我说的做,快点。”
他耸了耸肩,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而我早已经站了起来,跑到离树桩大概十英尺的地方。我听到头顶上有一声爆裂声,于是我冲向纪尧姆,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甩离那棵树。我们两个一起摔倒在地上,他压在了我身上。
在他身后,一根粗壮的橡树枝砸到地上,地上的泥土、石头、树枝和叶子就像被炸裂般到处乱飞。一根弯曲的长树枝在我们的上方倒了下来,我们刚好身处拱起的那一部分。
“呼!好险!”我喘气道。
“天啊!上帝啊!我该怎么感谢你!先生,你救了我的命!”纪尧姆抱着我,亲了我的两颊。他的心情很激动,我从来没想过他会这样子。
在我们艰难地从纠缠的绿色树枝中爬出来时,他一直瞪大着双眼,眼神中满是害怕和好奇。纪尧姆走到树底去找他的背包。它被埋在了一根直径至少三尺的树枝底下。这树枝的底部几近腐烂,稍微新鲜的部分泛着深棕色,看来它已经被人从树桩上扒下来很久了。
纪尧姆难以置信地拍着自己的大腿。
“看!鱼竿还是完整的!”我说,一边把它们捡了起来,把其中一根递给纪尧姆。“现在,我们得去抓我们的午餐了。”
“好!这原本也是我的计划。”他说道。
我开始向河边走去,他谦恭地跟在我身后。
一整个下午,纪尧姆都没有再问我任何问题。我们钓到了两条鳟鱼和一条大鲤鱼——它全身是橄榄绿的,红色的眼睛像珠子一样。我们今晚可以大饱口福了。
***
“这么看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咯?”他问,“你是个男巫!”
回到磨坊后,我准备继续挂上午没挂完的麻布袋,但纪尧姆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中再也没有不满。事实上,他现在看来并不需要我特别卖力地工作。但是,我还是努力工作了一下午,并没有把他的好心当作理所当然。到了晚上,我已经饥肠辘辘,一心念着他的葡萄酒。
他在我面前布置好了饭桌,然后问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我答道。
“那棵树!”
“啊,只是运气好!”
“才不是!我可不是傻子。”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了扭。
“我不是男巫。但我的确有某种特殊的视觉。这么说吧,就像是第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