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话说吴远晖实习所在的是一家小型的建筑事务所，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在业界口碑不错。像他这样大一下学期就出来找实习工作的学生很少，本来他是不可能得到这份工作的，但是事务所甄选简历的那一天正好老板在场，负责查看简历的人随口说了一句“这个小孩才读大一就出来实习，是不是太着急了点？”这引起了老板的注意。老板特意看了看吴远晖的简历，发现他学校、专业都相当不错，跟自己还是同一个地级市的老乡，于是破例让手下人通知他过来面试。
吴远晖是由老板亲自面试的，吴远晖留给他的印象沉稳务实，是个能吃苦求上进的人，而且非常合他的眼缘，加上吴远晖对实习工资毫无要求，老板面了不到十分钟就敲定了他。经过协商，吴远晖的实习工作时间是平时每周五下午一点到五点半，以及寒暑假工作日的全天，当然，可以提前请假，工资按日结，每月一付。面试一结束，吴远晖便被派了个画建筑施工图的任务，同时老板还给他指派了负责人，让他有问题就问负责人。被指派的负责人名叫程呈，事务所里的人都尊称他为程工。程工四十岁左右，是个严肃少语的人，他给吴远晖列了参考书目，同时给他找了施工图样例，让他参照着画。
“下周五带着你的建筑施工图过来给我看，”程工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论完成情况如何。”
“好的，程工。”吴远晖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他毕恭毕敬地答应道。
出了事务所的大门，吴远晖没有丝毫犹豫便直奔袁苑的学校而去，之后他在袁苑室友的带领下很快便在某栋教学楼找到了正在排练演出的她。这一天吴远晖感觉过得像做梦一般，实在太顺利太如意了。
现在他坐在公交车里，回想着刚刚跟袁苑一起度过的几个小时的时光。她有没有一点点喜欢自己呢？他望着车窗玻璃里印着的自己的脸，这张脸看来并不惹人讨厌。应该多少有一点吧？否则她怎么会愿意陪着自己走这么久的路？她甚至愿意跟自己分享一串糖葫芦，想到这里，吴远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心情好极了，甚至徐晔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他现在开始乐观地觉得，之前的自己太悲观了，显然袁苑跟这个人还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怎么可能，他想到，袁苑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别人追上，她那么特别，是这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他的心里开始期盼着两周之后过来看她的演出，以及一个月后请她吃饭。
回到宿舍，室友们都不在，想来都去学习了，吴远晖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稍事休息以后，他将书架上贴着的作息时间表揭了下来，从书包里拿出本子，对照着时间表开始写新的计划，现在他需要将实习工作安排进计划表里。他对每天的时间分配得非常地细致，并严格执行。读高中时吴远晖在时间方面毫无计划可言，过得非常的随意和散漫，上了大学以后，他开始正式意识到生活的压力，现在的他既要解决学费和生活费这些现实的问题，还要考虑自己的未来，在这个未来里，他擅自给袁苑留了位置，所以他要尽力确保这个未来是个美好幸福的未来。
吴远晖将新的时间表贴在书架上，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快到七点半了，他将制图工具以及相关书籍收拾进书包，关上灯，锁上门，然后骑车向教学区出发了。
坐在绘图教室里的吴远晖，开始研究程工交给他的任务。他需要完成的是一个餐厅设计的建筑施工图，程工给他的范例是一个茶馆的建筑施工图，二者有很多可以借鉴的地方。他认真地画着，时而停下来翻一翻参考书，时而仔细研究设计图，在脑海中想象着建筑物的实际空间构造。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便过去了。吴远晖看了看表，发现快十点了，他收拾好东西，离开了教室。他通常是下午五点去操场跑步，如果当时没去，他会在晚自习后补上。对于他来说，锻炼身体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他必须成为一个强有力的人。
周五下午一点，吴远晖准时来到了事务所，将程工要求的东西交给了他。
“画了施工图首页、总平面、平面、立面，剖面还差一点，”程工板着脸看着吴远晖尚未完成的施工图，“其它的没画？”
“其它的我还不太会，还在看书以及找人请教。”
吴远晖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那张黑着的脸，心里紧张得很。他把课余时间都用来完成这项任务了，甚至还为此去学校最近的麦当劳熬了两天夜（上次袁苑请他去麦当劳时，他注意到它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问题很多，到处都是错误，实际施工绝不可能用你的图，”过了好一会儿，程工终于再度开口说话了，他的这句话让吴远晖心里一沉，他接着说道，“但是考虑到你才读大一，所以，比我想象得要好一点。”
吴远晖心情略微放松了下来。
“一共花了多长时间？”
“从上周五开始，平均每天三个小时。”吴远晖回答道。
“看来你上个学期花了不少时间在这上面。”
“我对绘图一窍不通，所以我不得不在这方面花很多时间。”他停顿了一下，“而且高年级的师兄师姐们有不少人建议我多花点时间在基本功上。”
“你做得还不错。”程工的脸色变得略为缓和，“不过，我个人来看，手绘不是一种要做到极致的东西，所以要注意适可而止。”
“我不太明白。”
“慢慢体会吧，Steven Holl的图就画得很难看，最重要的东西还是在这里。”他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接着看吴远晖画的幼儿园的速写，“一共画了几个？”他边看边问。
“六个。”吴远晖回答道，“我把学校周围能找到的幼儿园都画了。”
“细节还要加强，要注意体现建筑自身的风格特点，同时也要表现建筑周围的环境，”程工一张一张地看着，“速写要每天坚持画，这是最重要的基本功。”
“好的。”
接下来程工递给他一撂图纸：“这是餐厅的施工图，对照着你自己画的图，看看区别在哪里，没画完的部分照着这个画完。有什么疑问你记在本子里，等我有时间了，你可以统一来问我。”
说完，他给吴远晖找了一个座位，桌子上各种绘图工具一应俱全，吴远晖按照程工交待的，拿着他给的图纸跟自己画的图仔细地比对起来，时不时停下来再看看设计图。程工站在一旁看着他，几分钟后他便离开吴远晖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直到程工来到吴远晖的身边，叫了他的名字，吴远晖才从聚精会神的制图状态里抽离出来。
“找我什么事情，程工？”他抬头问道。
“今天就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哦。”吴远晖注意到窗户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连忙将记在记事本里的几个问题递给程工看。程工接过记事本来看了看，一一做了解答。
其中有一个问题引起了程工的注意，他仔细看了看事务所的施工图，说道：“你看得很仔细，这里画得确实有问题，我去找一下小李。”他叹了一口气，拿着图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回来。
“没画完的部分下周过来接着画。另外，重新将这六个幼儿园的速写再画一次，每个幼儿园都要尽可能多画几个角度——至少三张图。”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将一本书递给吴远晖，“这本书是大师们的速写，你拿去看看，每天照着画至少两幅。另外我写了一个书籍清单，夹在书里了，有时间不妨去图书馆借来看看。”
吴远晖将书接过来一看，是本关于建筑风景速写的图集，他抽出夹在封页下的一张白纸，仔细地看了看上面列出的书名。看完后，他疑惑地问道：“程工，这其中的一些书跟建筑有关系吗？比如《西方哲学史》以及《中国哲学史》？”
“你想过毕业后自己的职业吗？”程工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吴远晖抬头看着他，缓缓地说：“建筑设计师。”
“你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建筑设计师，还是做一个大师？”
“当然是大师。”吴远晖迟疑了一下，开口回答道。
“你知道怎么成为大师吗？”
“不知道。”吴远晖反问道，“怎样才能成为大师？”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是。”
吴远晖盯着程工的脸，对方说这句话时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吴远晖不知道自己接着该说什么，他只好保持着沉默。
“但我知道如何成为一名普通的建筑设计师，”停顿了片刻，程工说道，“只需要将自己局限起来，鼠目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