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理解女性的直觉(1)

当伊莎贝拉走进门时，我觉得她很时尚，但是有些腼腆。我以为她会像烹饪节目里的厨师一样穿着古板的厨师外套，看上去精力十足。相反，她身着面料光滑的黄褐色丝质套装，双手紧握，低声问我这个地方是不是不好找。法国蓝带厨艺学院是世界上最古老、最负盛名的厨艺学校。我们走进这所学校的一间会议室，她端出了一壶沏得很好的茶。我心想，说不定还会有一盘奶油泡芙呢。不过，我可不是为了吃甜点才到那里的，而是因为伊莎贝拉是法国厨艺界最具影响力的女性之一。

伊莎贝拉是这所学校的高管，她负责录用指导老师。她还为学员选择烹饪法，学员们只有掌握这些烹饪法，获得批准后才有资格为世界人民烹饪。除此之外，她还负责挑选厨师去参加欧洲顶级烹饪大赛。她的头衔是资源中心主管，事实上她是一位决策管理者。

我让伊莎贝拉告诉我，她是如何做出来蓝带工作这一决定的。伊莎贝拉之前在欧洲一个大使馆做了近十年的主厨，曾为各色人物准备过餐宴，其中包括美国著名厨师茱莉亚·查尔德（Julia Child），也包括法国首相。从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她解释道：“当时，我接到了校长的电话，他说，‘伊莎贝拉，我想让你来为我工作，我想让你管理蓝带’。”她耸了耸肩，笑着说，“这些话谁都喜欢听。”接着，她又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地板说：“但这依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我知道我会得到很多，的确，我再也不用站到凌晨两点半，为5000个人准备鸡尾酒会了。我的年龄越来越大，体力也不如从前，在办公室工作似乎很不错。但是我会失去一些朋友，丢掉之前所有的关系，也少了很多福利。而且我不能每天都烹饪了，我会怀念这些的。为了更清楚地感知这个地方，我和几个曾在巴黎蓝带工作过的人聊了聊。我花了两个月，不，事实上是三个月，考虑这个决定。最终，我下定决心，我能做这份工作。”

我感到惊讶且佩服，一个工作机会为她预留了三个月，这比我们当中很多人所遇到的都要长，不管我们有多么被需要。但真正让我感到吃惊的是伊莎贝拉紧接着所说的话，她抬起头，眼睛不再盯着地板，点了点头，骄傲且不带一丝戏谑地说：“你可以说，我不过是跟着直觉走。”

不过是跟着直觉走？数月的苦思冥想，权衡利弊，以及调查真实情况，不能说是直觉反应。在采访女性的过程中，我反复听到她们这么说。女性在做关系决定、职业决定和医疗决定时，会用很长时间来苦思冥想，但是一旦她们做出决定，即使是那些受过良好教育、身居要职、能力很强的女性也会把这些决定的过程视为“跟着感觉走”“追随内心而非理智”“相信直觉”。这些女性都是在谦虚吗？我觉得最发人深思的是，她们认为这些是自己最满意的决定。当她们回顾自己的一生时，觉得那些经过仔细分析、反复思考，最终被归因于本能或直觉的决定，是她们做过的最好的决定。

你听说过“男性的直觉”吗？很可能一次都没有听过吧。直觉被认为是女性的特征，仿佛它是我们穿在文胸里面的东西。深受欢迎的新闻博客，比如《赫芬顿邮报》（Huffington Post），定期刊登关于女性直觉优势的文章。女性出版物也是如此，比如《奥普拉杂志》（O，The Oprah Magazine）。2015年，《今日心理学》（Psychology Today）的一位专栏作家这样建议女性：“女同胞们，记住这句箴言：相信你的内在知识、你的直觉，以及那种内心感觉……如果你在做交易时不相信某个人，那就听从你的直觉。”但是我们应该承认这一点吗？不。这篇文章警醒女性，不要透露自己所做的决定是基于自己的“第六感”。他还建议女性，要记住“感觉在男性世界里是不可信的”。(1)

我在读类似的专栏时，感到一种惊人的脱节——它们告诉女性要为自己跟着感觉而感到骄傲，但是她们应该将此事隐藏起来。要承认，但不要声张。这难道是一种隐秘的超能力吗？说到这里，我还有几个问题，女性真的比男性更依赖直觉吗？她们应该这样吗？真的存在女性第六感吗？无论男女，一个人什么时候应该单凭直觉做决定？

我们将要审视一个许多人很看重的理念，一种有些女性认为让她们优于男性的能力。有的女性可能在阅读这个章节时，心里会想：“你就不能放过女性的优势，让我们在这个方面赢一次吗？”然而，你将会认识到，女性直觉这一概念并不像乍一看那样能给女性带来力量。

【你听从内心，还是听从大脑？】

在继续深入之前，你不妨评估一下自己的认知方式，看看在直觉-分析谱（intuitive-analytical spectrum）上，你处于哪个位置，是更具直觉性，习惯听从内心，还是更具分析性，更习惯听从大脑。我准备了一份简易的调查问卷，来帮你认清自己喜欢哪种方式。首先，列出数字1～14（没关系，你可以写在页边上），然后在每个数字后写上T（True）或者F（False）。如果这句话描述的是你的自然状态或倾向，你的答案应该是T。如果这句话听起来和你很不符，描述的不是你的自然状态，或者你一般不会如此，那你的答案应该是F。回想你过去3个月所做的任何决定，可以是要不要购买健身手环，也可以是要不要接手一个新的客户。放心，答案没有正误之分。对于某些问题，你很可能比别人的感受更强一些；而对于感觉不强的问题，请仍尽力用T或F作答。

1.细节和数据比宽泛的描述和想法更让我舒服。

2.做决策时，我的直觉和仔细分析同样可靠。

3.我觉得，在做决定时，一步一步分析太花时间了。

4.我喜欢浏览报告，而非仔细阅读。

5.和随性的人一起工作时，我能发挥到最好。

6.我很少不假思索地做出决定。

7.那种需要逻辑性、分步骤进行的工作，让我感到备受限制。

8.解决问题时，我喜欢收集数据。

9.通常在有证据支撑时，我才会提出建议。

10.在做某项任务时，我觉得自己可能太井井有条了。

11.时不时地就会有人告诉我：“你可能想太多了。”

12.当我要做的任务有一个清晰的次序时，我的效率最高。

13.我的信念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14.我认为，只有在不同的想法和可能性之间权衡，才能让问题得到最好的解决。

现在花点儿时间，计算你的得分。2、3、4、5、7、10、14这几个问题，答T得1分。剩余的问题答F得1分。[1]现在把你的得分加起来。(2)

你的分数最低可能是0分，最高可能是14分。如果你得了0分或1分，不要担心。在这里，低分不是坏事。得分低，说明你很可能在解决问题和制定决策的过程中更倾向于分析；得分高，说明你的认知方式很可能更偏向直觉；如果你的得分在6～8分之间，则被研究者称作适应型，也就是说你分析和直觉并用，会根据不同情况，调整使用比例。

但是，不论你格外依赖直觉，还是喜欢分析问题，当你发觉自己正在相信直觉时，你的确切依据是什么？

【内心的指南针，还是消防员训练有素的感觉？】

我们是如何看待直觉的？直觉仿佛是我们所接收到的东西，它通常迅速出现或者不期而至，不是我们辛苦一整天就能形成的东西。一直以来，杰出人物将他们的伟大发现归功于直觉。乔纳斯·索尔克（Jonas Salk）成功研制出了第一支小儿麻痹疫苗。他曾说，“我每天早上都怀着激动的心情醒来，想着今天直觉会为我带来什么，就像来自大海的礼物。我跟随直觉一起工作，我依赖着它，它是我的搭档”。(3)在美国深受欢迎的脱口秀主持人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将直觉视为“能够指引你到达真北的内置卫星导航”和只有当你安静地坐着倾听时才能听到的“细小的声音”。(4)对于我们许多人而言，直觉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这种感觉带来的东西超越了眼前的数据，是一种牵动内心的信念。在做决定的过程中，你应该暂时忽略外部的世界，专注倾听内在的声音。

我一直将直觉称作一种感觉，不过，这个词并不能准确地描述它。直觉不像是嫉妒、激动，或者其他一般的人类情感。直觉和领悟相似。最棒的是，直觉像是不费一点儿力气就能得到的领悟。英国诗人、小说家罗伯特·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将直觉描述为“一种摒弃全部思维过程、直接从问题跳到答案的超级逻辑”。(5)如果我们将直觉的英文“intuition”拆开来看，它的意思是“受内心教导或指引”，因为直觉来自内在，而非外在，所以让人觉得更精确、更值得信赖。(6)我们受到一股力量牵引，去倾听并追随自己的直觉，如果感受到了它，却选择无视，从而背道而驰，我们会想自己是不是违背了真心。如果后来种种迹象表明，我们确实做了错误的选择，那就会向好友倾诉，说自己的内心一开始就“知道”正确的选择，但却没有理会，这就是我们大多数人对直觉的看法。

日复一日钻研直觉的科学家发现，人们对直觉的认识在三个关键方面是正确的。第一，他们赞同直觉的出现很迅速。设计师能在不到两秒的时间内，判断出眼前的手包是真的普拉达（Prada），还是冒牌货。(7)熟练的消防员走进一幢着火的建筑时，能在几分钟内，感觉出要坍塌的部位。(8)第二，科学家还赞同，强烈的情感通常伴随直觉而来，被一种东西所吸引或者对另一种东西产生厌恶。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的一名消防队指挥官，在和队员用软管浇灭厨房的大火时，猛然间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紧接着他喊“撤出这里”。几秒钟后，厨房的地板塌陷了。调查员了解到，着火的不仅有厨房，还有整个地下室。(9)我们大多数人不是消防员，但我们都知道那种莫名的厌恶或吸引是什么感觉。

研究者也赞同直觉的第三个根本属性：直觉意味着建立全面的关联，一种在当下的小事和很久之前你已经很清楚的事情之间惊人的跳跃。消防队指挥官包裹着全身，但是他拉起了头盔上的护耳，这让他得以“跳跃”。研究员盖瑞·克莱恩（Gary Klein）在火灾后多次与他面谈，经过细致推断，他们确定了两个可能让这位消防队指挥官做出那样反应的原因：其一，他感觉到耳朵很热，若是中等火势，不该如此；其二，虽然产生了巨大热量，但是没听到什么燃烧的声音。大多数人都不能觉察到这两个细节，谁知道厨房着火的声音该有多大呢？但是这位指挥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情况不妙。

阿曼达是华盛顿州西雅图市港景医疗中心（Harborview Medical Center）的一名外科医生，她训练实习医生从碎片化信息中获得尽可能多的灵感。阿曼达所在的部门是几个州中唯一的一级创伤中心，那里通常接待最严重的病人。救护车将三级烧伤的一岁孩子送进海景医疗中心，直升机将盆骨粉碎的建筑工人带去交给阿曼达救治。一周中，总有几次，需要她和她的团队迅速做决定，比如，是否还有时间做CT，是否要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将病人推进手术室。此时，熟练的观察和专业的直觉至关重要。阿曼达训练她的实习医生以多种方式在信息量最少的情况下快速做出准确的判断。她告诉他们，在走进重症监护室之前，要在门口停留一会儿，先别看表格，尽可能打量一切，猜测躺在床上的病人是不是有所好转。她解释道：“这不过是猜测，过一会儿，你看病人的表格时，就能知道自己猜对了没有。”阿曼达让他们留意种种迹象，注意那些能和他们已有的广博的书本知识相联系的细微线索。她要让她的实习医生在看到一点点却能够知道很多时，认识到这一点。(10)这就是可靠的直觉。

阿曼达这种做法富有开创性，因为大多数医疗训练都是学习准确说出你看见了什么，没看见什么，这种类型的症状说明了什么。但阿曼达不是在训练医生的意识思维——这些医生如果没有很高的智力水平，也不会出现在她的医院里。她在训练他们的无意识，帮助他们训练快速判断能力。多数专家同意，直觉并非来源于意识层面，不是理性慎重的思维。我们不能计划直觉的步骤，一般也无法追溯直觉的根源，所以我们通常对直觉或本能反应的来源一无所知。

有时，要让我们接受不能有意识地解释自己的本能反应并不容易。我们总是能找出理由。假设你不喜欢住在你家旁边第三栋房子的那位女士，当你出门注意到她时，就会掉头进门。你一周只见她一面，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没办法信任她。如果有人给你一分钟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你多半能想出一个能够被社会所接受的理由，即使这并不是真正让你产生厌恶的原因。你可能会说，她从不跟我打招呼，即使你自己也想不起跟她打过哪怕一次招呼。或者，她让垃圾漫出了她的垃圾桶。然而，所有这些都是你后来想出来的，你回想自己的某种感受或行为，试图找出原因来解释，但如果你实事求是，就会明白其实自己并不知道。你对有意识地回顾信息并不排斥，但是你没有看到所有杠杆一个个动起来，就像复杂的鲁布·戈德堡机械[2]那样，你只看到了最后的结果，那只最终滚入意识滑道的球，然后你感到鄙夷。

通常情况下，我们对直觉的理解是科学的。然而，研究者称，多数人在谈论直觉时，在一个方面的认识是错误的，而这个方面很可能是最重要的一点。我们都以为，直觉能很自然地让我们做出更好的选择，我们的第六感能察觉到大脑意识遗漏掉的根本因素。有时是这样的，有时却不是。我希望能带来更好的消息，但事实是直觉并没有那么准。你很可能已经多多少少了解到了这一点。至少，你知道其他人的直觉通常是错的。你的叔叔给一家公司投资了几千美元，因为感觉是对的，但在被问及是否对那家公司做过调查时，他耸耸肩，转换了话题。如果那位让人难以忍受的邻居是你的妈妈，你也许会说，“我觉得她没有什么问题——也许是你想太多了”。本章会告诉我们，根据过去20多年的研究，哪些类型的直觉最值得信赖，哪些需要更系统的审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