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花欲放
“风可以吹走一片树叶,却不可以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明信片
想要骑车去拉萨
“臭干子,我要骑车去拉萨了。”
我仰面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一只丑陋的大蜘蛛,守着墙角的一张网。一只花脚蚊子嗡嗡嗡地飞了过去,陷在了网上。开始还拼命地挣扎,许是倦了累了,消歇了一会儿,又剧烈地扭动了起来。反反复复,直至耗尽最后一点反抗的心力。蜘蛛耐心地待在巨网的外围,虎视眈眈。
臭干子猫在电脑前,眼睛鼓圆了像鱼一样,贴着屏幕,忙着偷菜。“作死!毛爷爷怎么教导我们的?有多大脚穿多大鞋。你以为你是小猪附体?”他显然对我的话没有足够的重视,以为我需要的只是一阵凉风清醒自己,而不是一堆废话。
“我和他一起去。”我正待解释小猪去年去了为什么今年还要去和这次我为什么要去的原因,臭干子冷冷地打断了我的话。“那他这次也到不了拉萨了!”语气很是惋惜。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将是个拖油瓶,大大的拖油瓶。小猪不会因为我再次骑不到拉萨吧?
“我就害怕回家了你忽然发短信说不去了。要后悔就现在说。”小猪头发和胡子都是散乱的,懒得打理,紫色T恤衫大大的,像一个编织袋,挖了几个洞,露出头和身体。他骑着家里唯一值钱的电器——电动车,驮着我穿梭在泥泞的田埂上。两旁是一望无垠的玉米地,玉米秆,拔着节,抽着穗,抱着团儿,刷刷地窃语着什么。车轮在胶水似的泥路上碾过,留下一条曲曲弯弯的车辙,那是我的不舍与牵挂,牢牢地锁住了路的两头。路的后头,是一进两间的低矮土房,里面住着一个瘫痪多年的女人。一个精瘦精瘦的男人忙里忙外,跑前跑后,话没有几句,都在眼角的鱼尾纹里,褶的尽是生活的无情。见了我却总是嘿嘿地笑,像狂风暴雨后的阳光。路的前头,有一栋小洋楼,住着一个储满故事的老女人,我的幺姑婆。这次来东营,一半是来看她的,一半是来看小猪的。
“只要还没出发,什么时候‘浪子回头’不都一样?我保证,到时候一定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其实晚上和小猪熄灯夜话,就已经打定主意和他走这一遭。当时,脑袋里已经处于昏睡状态的智商没能提醒我考虑前方有什么刀山火海,于是我既是主动地又是被动地把它略过了。
“我的旅行计划已经把你包括进去了。”我无法再狡辩了,安分地坐在小猪的后面,直到一辆公家车将我吞进肚子带了很远,才追到车尾,贴在玻璃上狂乱地挥手。小猪的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转角。我强烈地感觉到心正快速紧缩,慢慢变疼。虽然明明知道几天后就会在昆明再见,却仿佛这一别就是十年二十年。我竟然会如此真切地想念一个人,这个事实让我很沮丧。
直到催着臭干子订票,他才歇了手里的活儿,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认认真真地扫射了我一番。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想来探我的,被我的“苍蝇拍”打掉了。
“神经病!”我说。
“你比我更严重,是脑子有毛病。”
我的威逼利诱,终于如化骨绵掌,软化了他的善意刁难。车票是二十一号从成都出发,比小猪和老沙晚到昆明一个多小时。
肚子咕咕地抗议了,提醒着饭点的临近。臭干子朝我会意地弯了弯嘴角,把头拔出窗外,向着楼下叫了声怨妇。怨妇驾照考试科三刚挂,野火正不知往哪里撒。五百元的保险费分文不差,驾校这边早打了包票。谁知上面查得紧,要控制过关率,正好砸中了她。驾校这边给的说法是下个月补考,走一下形式就过。不过,偏偏是开封流火的七月,在屋里关着都热得慌。
“有话快说!”怨妇少量的狮子吼从密闭的房间里逃出来,仍然震耳欲聋。臭干子的耳膜早已习惯,顺从地命令脸上的小嘴准备嗲声嗲气地回答怨妇的问话,是老太监奉承慈禧的油腔滑调。
“小主,你的鸭子哥哥下午就卷铺盖回老家去了,话说再也不回开封了。他让我给你捎个话,中午想请你吃个饭,当然顺便捎上我。不知道小主能不能赏他这个脸,出来见见客。”
“半个小时后楼下听令。”声音仍然是一统全局的威严,容不得半点异议。
“喳!”话音刚落,他迅速地转过了头,捂着嘴笑弯了腰,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咳嗽了一下,在床上不断地打着滚。这与一个月前的攻守之势完全相反,上个月还演《鹿鼎记》,这会儿就换成了《甄嬛传》,这一定又是臭干子耍的阴谋。我乜斜着眼打量着他,猜了半天还是个丈二和尚。
臭干子看了看墙上的钟,守着分针转了半圈,拉着已经饿扁了的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下了楼,手上提着滞留开封的最后一些大包小包。怨妇已经躲在屋檐下严阵以待了,头上一顶宽大的草帽,一席吊带公主裙,蓝色像从上到下沉坠了下来,左手一把黑色遮阳伞,右手一个小布包,脚上一双深蓝色的小高跟,正数着手腕上的指针,怒吼一声,“晚了十二秒!”。我以为还有什么刑罚接踵而至,可能是碍于我在场,忽然没了下文,让我有些意犹未尽。
臭干子长长地舒了口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主,想去哪里吃?”
“我又不掏钱,我管哪里吃。不过,首先声明,档次低了我不去,厨师手艺不好我不去,服务不周到我不去,路太远我不去……”
没等怨妇掰完十根手指,我就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排比句。“李大姐大饭店爱去不去。靖哥哥,走起。”我硬架着臭干子出了院子大门,只听得后面紧紧的小高跟哒哒如马蹄,外送一连串的抱怨。“什么大饭店,我看除了招牌搞得夸张点,牛皮吹得响亮点,地沟油用得胆大点……”“好的,停!你的建议我收了。今儿去桃李园。穷了四年,走的时候就不许风光一次?”我开始想的就是桃李园,李大姐大饭店只是逗他们的。他俩默契的一阵巴掌瞬间让我明白,刚才中了他们的圈套。
一看菜单,我有些眩晕。这才深深地明白,学校领导的消费水平,岂是我们这些穷人打肿脸能冒充的。我翻了翻菜单,点了个素炒土豆。眼睛低着,羞愧地把菜单递给臭干子,希望他顿生怜悯之心,手下留情。
“小主,有什么喜欢吃的我帮你点!”
“你还不知道我吗?越贵的越喜欢。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臭虫,给我往死里点。”
“喳!”尖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荡来荡去,阴魂不散。
“我牙疼,得先看看医生去。”我一只手捂着左脸,弓着腰几欲先走,却被臭干子一把擒住。
“想溜?你以为你的轻功胜得过我?一边老实待着去,不就是几两银子嘛,又不是剥你皮,吃你肉,抽你筋,喝你血。给我还嫌血腥。你不是自个儿常说‘四川人,雄起!’吗?”臭干子一边捋着我肩膀,一边看菜单。“这个好,桶子鸡,一百二一只。这个也好,北京烤鸭,一百五……”臭干子写了一会儿,我要看,他不给看,塞给了服务员。服务员却好像站在我的这边,送来的菜都是一般的家常菜。
三个人都很有默契,谈的都是些开心的话题,嘻嘻哈哈的倒像是好友重逢。我和臭干子很快就结束了战斗,怨妇却淑女了起来,仿佛不知道我要赶火车一样。
“大姐,四年了就今天觉得你是个女的。不过,火车不等人,咱能不能提高效率。”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急着回家见老相好呀?”怨妇努努嘴,用餐巾纸的棱角点了点嘴唇,展平放好,起了身。
正好10路车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已经挤了很多人,还是贪婪地把我们吃了进去。我正在抱怨中国人多,不想一个急刹车,所有人一个趔趄往前扑,骂声像顺势吐出的浓痰,集中在了司机身上。司机假装聋子,下车和被追尾的车的司机扯起了皮,是持久战的架势。骂声更大了,从车厢移到了路边,两个司机不久就被围观的人团住了。
我们仨上了下一班。我挤着笑容,说:“出师未捷耶!”心里却想这不会是老天给的暗示吧。“这叫好事多磨!”臭干子说。“磨什么磨,好运早磨没了。明明是开封想挽留你。”怨妇说着有些上了情绪,我赶紧转移话题。还好这趟车顺顺利利地把我们送到了火车站。
怨妇硬要送到月台,这是他们能送的最远距离了。一辆绿皮车早早地等在那里,迫不及待地要送我走。四年前,也是这样的绿皮车把我接到开封。这四年,我没能把这座老城走遍,正如我没能把身边的人一个个摸透一样。甚至连当初带来的东西,还得原原本本一件件搬回去。这一走,真的就与这里没有任何物质上的瓜葛了,但是这里却种下了我永远的牵挂。因为这里埋着我枯瘦的青春,还有那群可爱的人儿。他们曾在这里登台,也在这里谢幕。
我跌跌撞撞地把大包小包挪到了车厢,扔在了皮椅上。车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这是在平常少有的情况。隔着玻璃,我看见臭干子和怨妇站在月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凑到打开的窗户前,向他们招手,勉强着笑脸。
“以后在南京好好混!”臭干子说。
我咧着嘴回复:“混不好怎么办?”
“那就不用来见我们了。”
“好狠的心。送我就不能假装悲伤一点?要不待会车动了,你们也象征性地追一追!”两个人前仰后合“哈哈”地假笑了几声,声音很尖,很刺耳,有点像干嚎。
怨妇说:“你以为现在演的是《情深深雨濛濛》吗?你不是何书桓,他不是杜飞,我也更不是陆依萍。”
火车好像听懂了我们的对话,吹响了汽笛,慢慢地动了起来。窗外的一切都向后退去,速度越来越快。我想要伸手去缚住,却发现自己麻木地立在窗边。我向着他俩快要消失的身影,向着这座被自己骂了四年的古城,向着我五味陈杂的大学生活,也或者只是向着窗外的那片虚空,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吼了一句“我们的大学结束了”。声音如此之大,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全车厢的人也都惊讶地看着我。可我再也支持不住,勉强不来,眼泪如此廉价地往外涌。往事在耳畔呼啸而过,悲伤的,快乐的,惆怅的,幸福的,遗憾的,圆满的,难过的,都碎成了锋利的三角形,拼命地往我的心里扎,血一滴滴地流,染红了整个世界。我一下瘫在座椅上,有种眩晕的感觉。窗外飞逝的色彩,也渐渐无关乎心情。我知道,接下来的路,我得学会一个人走。
我终于意识到了众人的目光,赶紧抹干眼泪。我打开通讯录,茫然地看着这几百个名字,很多已经对不上号,很多甚至一次也没有使用过,还有很多甚至忘了当初是出于什么用心把它保留了下来。这就是我苦苦经营了四年的关系网,朋友很少,好朋友更寥寥无几,这真是一个巨大的反讽。是人渐渐长大,越来越多地为自己考虑?还是人心渐渐被生活磨钝,长出了老茧?所以,人才会越活越孤单。在列车驶出河南之前,我略去大把大把的名字,只挑出几个,说了些后会有期的祝福。
“晚安!青春!”
写于2013年8月21日 桂花镇家中
杰娃子同行未遂
我的头好晕,像熬了几个通宵。我明明记得昨天下午臭干子和怨妇把我送上车,此刻应该也还在车厢里。可偏偏周围全是慈祥的菩提树,枝叶婆娑。所有的男男女女都用白布裹身,像个粽子,只有眼睛和手脚暴露着。从我身边经过的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双手合十,略微弓着腰,“阿弥陀佛,欢迎来到万佛国”。我狐疑地回眼打量自己,竟发现自己也白布缠身,并没有异乡人的模样。我更加糊涂了,努力地拼凑着记忆的碎片,却缝不出完整的情节。不会是梦游天国吧?我信步走着,希望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阿弥陀佛。有缘人,请留步。”一个喇嘛盘腿坐在路边,身后倚着一棵盘虬卧龙般的菩提树,正扇着巴掌大的叶子。在弥眼的白色中,他殷红的僧袍格外显眼。右手的转经筒顺时针转着,左手五指并拢立在胸口,手腕处环着一串玉念珠。又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你没算出我不信佛教吗?厌恶感使我加快了脚步。
“生于壬午年六月午时,”我的双脚僵住了,似乎想仔细听听和尚的下文。“你本是玉面童子,因为偶感风尘被贬三世轮回。你的前前生是藏王小儿子的私生子,爱上了同父异母的姑娘拉姆,却最终双双被仇敌所杀。你的前生脱胎藏羚羊,还没出生你的母亲就被枪杀。你的今生——”喇嘛微微一笑,停住了不再说话。
“今生怎么样?”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就是唐三藏取经还要香油钱。”喇嘛伸出了一个铜钵,像贪吃蛇的血盆大嘴。
“多少钱?”
“别人一百,你只需十块,剩下九十我们在拉萨重逢的时候再给我。”
我有些慌了,害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预言,只想赶紧溜走。“你那套烂言论,谁不会?还收钱。”
“你的今生是一条曲曲折折的乡间小路,注定了一生追逐,却并不明白追逐的是什么。你想要的都得不到,你以为是你的偏偏不是你的,你所爱的却只能带给他们伤害……”
“够了!”我怀着一线希望鲁莽地打断了喇嘛的话,侥幸地以为只要没听到就没事。我的双脚立刻领会了我的意思,交替地往前溜。我想我的背影一定像个落荒而逃的野狗被喇嘛笑话,可是我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帮我潇洒地闪开这一切了。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遂宁车站就要到了,下车的朋友请您提前做好准备……”我揉了揉呆木的眼睛,望了望黢黑的窗外。一堆堆莹莹闪光,已是城市的午夜,万家灯火明灭着,闪烁成一条人间银河,那是蜗居在钢筋混泥土中千千万万神灵的眼睛。灯光里的悲欢离合,灯光里的酸甜苦辣,外人看来还不都是一片灿烂。我下了车,融进了这片璀璨的世俗生活。
杰娃子已经在出站口等着了,什么都和当年一样,只是我们都大了几岁。“上车!”杰娃子把一串钥匙在我眼前晃了晃,指着路旁,是一辆自行车。我有些感动,旋即开始发愁。“大半夜的,这不要个把小时才摇得回去。这几坨东西怎么办?”
杰娃子弯了弯嘴角,按了按手中的钥匙,自行车后面的桑塔纳应了一声。我还在发愣,他已经把行李锁到了后备箱。新手上路,他开得很慢,甚至无法分心和我说话。热风呼呼地吹了进来,是熟悉了二十几年的气息,故乡的气息。也许,所谓的故乡,只是一条老街,老街住着爸妈,也住着和你一起虚掷童年的玩伴。说着笑着闹着吵着哭着叫着幻想着,直到有一天,忽然就长大了。童年再也回不去了,故乡也只存在于心里。
他把我领进了他的新家,已经记不得去过多少次了。“可以上网吗?给我下部电影,《转山》,就是围着山转的意思。”
“讲啥子的?”他敲着键盘,找着电影。
“说一个人骑车去拉萨的故事。过几天我和同学也要骑车去拉萨,我同学让我先看看,科普科普。”
“没有哟!这么安逸。怎么提前不给我说?我也要去!”他转过脸,看着我,更确切地说是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想要个肯定的答复,可我却不能给。房间里一下安静了,我甚至能听到他的鼻翼在一开一合。
“想我这大国防生的身体,苦练了四年,还跟屁虫的命。你确定可以吗?这个不是从遂宁骑到成都,一天就拢了。你不是还在实习吗?”我的分贝很低,是商量的语气,更显得底气不足。
“单位还可以,四川就这一家矿业研究院。主要是我以后想回来工作。问题是实习确实没啥做的,天天坐在电脑前聊QQ,有啥意思。”
“还是以前途为重吧!你又不像我们,毕业即就业。你是要经过市场检验,优胜劣汰的。不得自己多捶捶,把自己练好点。”
“我确实想去。你说你们到了拉萨传来捷报,我这边实习又搞不出个名堂,我该多难受哟。”
“那你就跟叔阿姨好好协商下,争取获得物质和精神的双重支持。这毕竟不是小孩子饿了要吃奶哭一下就了事的,你说不危险它还真有点个危险。”
“说得也是,那个公司老板很看重我,板凳还没坐热就走人,以后可能就没下文了。”
我有些烦了,只想快点结束战斗,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要去就赶紧拍板,这边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决定不去了,就不要再犹豫。不过,我个人觉得,趁着年轻,多出去闯下子没啥坏处。有时候,别顾虑太多,要不然啥事也干不了。”
他被我的话电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和爸妈据理力争一次,并拽上我做说客,让我拿小猪去年骑川藏线的故事现身说法。
鸿门宴是在他家新开的废品处理厂里供吃饭休息的临时工棚里的圆桌上进行的。他妈妈和妹妹早被他拉到了自己阵营,余下的有他舅舅、外婆和几个工人,自然没有发言权。我低着头一个劲地扒饭,自从知道开战地点是饭桌,我就料到了失败的结局。他太天真,想搞民主,以为自己人多就能逼他爸爸让步。果然没几句,叔叔就阴下了脸,其他人纷纷倒戈,一个个反过来劝杰娃子放弃。他给我使眼色,用脚踩我,我还是专心地扒饭。他孤立无援地再战了几个回合,叔叔却干脆撂了筷子,“你要去去你的,我不管你!”便摊在旁边的小屋里打起了鼾。六方会谈因为一方的退出,陷入了尴尬的僵局。我假装要去买装备,把他支了出来。
“我爸就是太迷信了,干啥事不冒点危险!”
“怎么能这样子说呀!叔叔还不是不放心。再说,这可不是冒点危险的事,路上那叫危机四伏。”直到现在,我都没严肃地考虑安全这个问题,只是顺口一说。
我陪着他在商业街闲逛,见他的心情已经自动恢复,才放心道别。
“送你支笔,遇到啥事都可以涂鸦下来,回头我也好分享分享,也算和你一同上路。”
“上路?你想英年早逝我还不想啦?”
虽然杰娃子笑着向我挥手,可是他眼角的鱼尾纹却撕破了他所有的伪装。转身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从初中开始,爸妈就被艰苦的生活驱赶到遥远的新疆,留给我一个可以自由成长的最大空间,娇惯了我说干就干的性格。虽然大学渐渐接触了一些现实,却一点没收敛。
“注定了一生追逐,却并不明白追逐的是什么……”喇嘛的话不合时宜地窜了出来,攫住了我的咽喉,黏住了我的庆幸,哽得我只能把它咽回肚里。这种性格,该不会是所有悲剧的起点吧?
一个人踅到新市场,想淘些便宜货,却远远地被豪猪盯上了。我已经忘了和他同桌的事,他却拽着我的手说个不停。听说我要骑车去拉萨,竟然要给我买免费的返程票。原来过几天他就要去成都铁路局蹲办公室了,起点是副科级,听说升级的空间很大。我见他没事,以前又骑过短途,拉着他给我买装备。转了几圈,只买到分身雨衣,五十元;短手套,四十元。之后,他要我陪他买皮带,说以后工作要穿西装,以前没穿过。又拉着我进书店,要我推荐推荐。
我站在新华书店二楼的当代文学,一本一本地给他介绍,噼里啪啦声引得周围看书的人又是侧目又是艳羡。豪猪却不断地捏着鼻子,没有购买的欲望。“那个,就是,你也晓得,办公室不好混,我又不会说话,我想……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书。”我会了意,在脑中搜了半天,才想起不久前看的《菜根谭》,讲的就是为人处世。我又是吹了一通,豪猪却拿起了旁边的一本书《左手<菜根谭>,右手<鬼谷子>》。“这个容量多,还便宜。”他又挑了本《教你如何说话》,去了柜台。我转了几圈,拿起了王小波的《黄金时代》,只因为封皮是草黄的糙纸,很有感觉。
写于2013年8月22日 桂花镇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