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鲁迅——独立文化人和自由写作者
电视里,某主持人问某演员为什么做演员,得到的回答是为了独立,于是这演员便成为了艺术家而让我们肃然起敬了。如果在歌厅里,某顾客问某小姐为什么做小姐,得到的回答是为了自由,那小姐也就不再仅仅是小姐,而几乎是要成为女神而让我们顶礼摩拜了。上个世纪初的中国有两个词语最为时尚,一个是科学和民主,一个是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前者是对社会而言的,后者是对个人而言的。对于前者,这里还是不去说的好,因为一旦说不好就会有不太适当的言词出现,或者过不去网络审查的关卡而发帖失败,或者因为“语速太快”而被劝到另外的地方玩去,让人扫兴得很;对于后者,说一说倒是无妨,一是因为我们还的确有一些闲暇,一是因为我们还至少有一个鲁迅在。
能成为一个名人是很不错的,在生前就会引起人们或大或小的关注,虽然也多少会给自己带来一些麻烦,这麻烦正被那些活着的名人们经历着。能成为一个伟人就更了不起了,不仅在生前就会引起人们的关注,即便是在死后也还会被人们或褒或贬和或“挺”或“倒”的议论;而现在,这样的命运正在被已死去近七十年的鲁迅遭遇着。挺鲁的人所说的都还是老话,所谓“魂魄”和“神圣”之类,而且除此之外也似乎用不着说出更多的话。倒鲁的人所说的却似乎都是新语,所谓“汉奸”、“败类”等等,而且除此之外还能连篇累牍地举出许多的依据来,让鲁迅在许多人心目中的形象一时间由光辉转向了黑暗;再加上鲁迅文章在中学语文教材中的被减少,让人觉得鲁迅这一回是真的要倒下去了,至少倒鲁的人是有了这样的感觉了。之所以会如此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因为过去被捧得太高了。为此,我们不妨先将鲁迅的位置降下一些来,于是,我们便发现了一个更为真实的鲁迅——一个独立的文化人和自由的写作者,而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思想正是他所追求着的人生境界。
但一个文化人要独立又是何等艰难的事!孔老夫子有言曰:“唯小人女子为难养也,近则不恭,远则怨。”要独立,就不能参加任何党派,虽然也可能被所有的党派都爱戴,但也因此就有可能要被所有党派都怨恨。因此,这所谓的独立往往也就只能是精神的独立了。要不参加任何的党派已不易,再要不依附任何势力就更难。所以鲁迅虽然也算得上是无党派人士,但也会时不时地晃动一下自己的身子,比如先是在夏瑜的坟上栽一圈小白花,后来又让人怀疑是拿了苏联人的卢布等等。而且即便是精神的独立也是要有物质作基础的。所以去日本读书的钱要家里给,捎带着还要接受下由母亲包办的婚姻;在日本混不下去了就回国混,干不了别的就去教书;有机会还可以到教育部里任职,只因为钱可以挣得多;甚至碰上可以不干活白拿钱的机会也可以白拿钱不干活,即便因此会遭人嫉妒和被人指责也毫不在意。而且是人就会有灵魂,但除了有灵魂还会有肉体,因此既然不喜欢已有的朱安又不能离掉,自然就可以去婚外恋或师生恋;即便是有了许广平也仍然会偶尔地寂寞,寂寞的时候自然也可以像徐志摩那样地去钻胡同。所谓“邀妓来坐”又有什么了不起,只要能“付钱一元”,而不是因强奸了妇女数名进了监狱过了一些年之后却说是犯了政治罪而进的监狱就好。贪生怕死也正是人之常情,所以即便说过要“我以我血荐轩辕”,但当真的要“正视淋漓的鲜血”时却又只好退缩了。所以在《呐喊》了几声之后便又只好去《彷徨》,所以在《纪念刘和珍君》那样的“如此而已”之后也还只能是像《为了忘却的纪念》那样的“如此而已”。每当遇到危险的时候就开溜,自然也就可以溜到上海的租界里去,当有炮弹飞过来时更可以到内山的书店去躲一躲,也不用管那内山是不是日本的特工,因为即便是也从自己这个无党派的人士身上捞不去什么情报,只会拿出更多的日元来为自己印更多的书。挣别人的钱干自己的事,又何乐而不为呢?
但一个写作者要自由又是何等艰难的事!首先你要有能力写,其次是写了还要有地方去发表,更不要说还要人家给你稿费了。因此即便是可以弃医也未必就能立刻从文,只是当经过了数年的准备而有了写的能力,又找到了发表的途径,或者还可以因此而挣到稿费以改善生活的时候才拿起了笔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事了。《狂人日记》,那写的也正是他自己,即便在病中发了誓要去掀掉那吃人的宴席,病愈之后为了并不能“直面惨淡的人生”而只好又去等候着补缺去了。由此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小说来的慢就写杂文,写什么都有地方发表,怎么写都有人给,即便是被删节了那被删节的部分被画上了叉叉恐怕也还是要给钱的。就这样一篇一篇地写,一本一本的印,直到死,也不知赚了多少钱。想一想那个时候的写作者真的是太幸运了,据说——这说法一定是有些夸张——胡适之写一篇评论就可以买下一个北京的四合院,而在当时鲁迅的稿酬又是最高的,那如果他不是死的太早,岂不要将整个的北京城都买下了。相比之下,我们这些依靠网络来发表的写作者实在是太不幸了,不仅成了无聊的“捐班”,而且还要受到系统的检查和羞辱。情急之下,真的要随着天津的教授一起来骂那该死的科学和民主了。
但鲁迅也许比倒鲁的人所说的还要不堪,因为所谓“汉奸”和“败类”,也还是要去“奸”去“败”,而只要是有所行动就也许会比那所谓的“苟活者”更有意义,就如同盗贼的存在会使人们的警惕性不至于退化、外族的入侵会使同族的人们不再自行残杀一样。同样,鲁迅也许比挺鲁的人所说的还要伟大,因为所谓的“魂魄”和“神圣”说穿了都是狭隘的民族主义和蛮横的国家主义的产物。作为一个独立的文化人和自由的写作者,鲁迅所追求的独立精神和自由思想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也正是人类社会能最终真正的走向文明的前提。
2010-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