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 罗斯夫人
一天晚上,在镇上小剧院里,玛利恰巧观看了索伦森先生的剧团的演出。她多年以来强行压抑着的力量和渴望在那一刻完完全全地释放了出来,她感到内心澄明,欣喜若狂,就像被一支神圣的箭不偏不斜地刺中了心脏一样。演出还未结束,她便下定决心:她要成为一名演员。
她从剧院向家里走去,脚下及四周的路都在摇晃、起伏。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取下书,房间就变成了维罗纳的星空和教堂的地下室。然后它又铺上一片葱茏,甜美的歌声和音乐缭绕在阿登的森林里,地中海卷着波涛绕着塞浦路斯展开一圈蔚蓝。随后不久,她便悄悄来到索伦森先生下榻的小旅店,心脏像面临末日审判一般怦怦直跳。索伦森先生让她进屋,她对他背诵了几段自学的台词。
索伦森先生听着,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又瞧了一眼,自言自语道:“里面有点东西!”她的独白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他没有放她走,但也只考虑先雇佣她三个月。他想:“让她受受舞台气氛的熏陶,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慢慢成熟起来。到时候再看看有什么变化。”玛利现在可以告诉母亲她的决定了,这消息很快便在邻里间散布了开来。
演员这个职业和演员的生活对镇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听上去也挺不可靠。而玛利的特殊身份又让她遭受了他们苛刻的评判甚至讥讽。她一直清楚地知道镇上的人们是怎么看她的,她都记在心里;但是现在,她却自信到可以完全对这些事视而不见,没有丝毫顾虑。在她把计划和盘托出的那天,让她着实惊讶的倒是母亲的沮丧。
罗斯夫人从不需要约束女儿的天性,也没有像一个普通母亲那样树立起威严。现在,在与女儿的这场纷争中,她却被恐惧和悲痛搅乱了心绪,而玛利则坚决不改主意。好几次,她们都吵得不可开交,到了大概只有其中一个人去跳峡湾才能罢休的地步。
这时候,玛利得到了她从未期待过的支持。她那死了或是失踪了的父亲成了她的同盟。
罗斯夫人深爱着她的丈夫,即使从未真正了解他,她也相信他。现在,不管这是惩罚还是奖赏,她必须永远热爱、相信她所不能了解的人和事。玛利的目标若是在她所能理解的范围之内,她或许还能找到对付的方法。但面对这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她的情绪异常高亢,在甜蜜又奇异的回忆和联想里昏了头脑。在她与执拗的女儿争吵的时候,她莫名地仿佛重新度过了一遍自己那短暂的婚姻。这是日复一日的同样的惊奇和情感:一种陌生、丰盈而迷人的力量曾经迅速俘虏了她,现在又一次把她团团围住。玛利的举止越来越像二十多年前的爱人一样,在潜移默化中诱惑人心。罗斯夫人记得强壮英俊的船员亚历山大曾跪倒在她身前,向她低语:“不,就让我躺在这儿吧。这里最适合不过了。”她爱上了自己的女儿,就像曾爱上女儿的父亲一样,所以她忘记了年岁已逝,忘记了在消逝的时间里自己白了头发。在玛利面前,她脸色涨红,又突然变得苍白,而在姑娘离开时,她浑身颤抖;面对孩子注视的目光,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她感到自己的意志虚弱下来,而在这种无力中,梦一般的幸福复苏了。
最终,在一场狂风骤雨般的谈话中,她们都落下了眼泪,罗斯夫人为女儿许下祝福,她觉得自己又结了一次婚。从此,她失去了像镇民希望的那样去悲伤、恐惧的能力。玛利跟随索伦森先生的剧团离开的那天,母亲和女儿在全然的理解和爱意中互相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