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7分美人儿

小女孩儿是不是都对相貌高度关注？我女儿小年就是这样。我自己呢？我的大脑，用了这么多年，像磨损过度的硬盘，好多记忆文件都已丢失，我真记不起五岁时的我在想些什么。

总之，小年一向觉得自己是最美的，但有时也会向我求证：“妈妈，我长得漂亮吗？多少分？”

我毫无疑义地答：“100分。”

她不放心，又问：“其他小朋友呢？”无比较，则分数无意义，万一人均100分呢。

我内心斗争了一下：“99分吧。”补充，“对于他们的妈妈来说，也都是100分。但因为我是小年妈妈，所以，小年是100分，他们统统只能99。”

她满意了，却突然问：“妈妈，你小时候多少分？”

我一怔，眼前一列暗黑色的火车无声驶过，倚窗有个灰灰土土的身影，那便是我。我不忍心把刻薄话放在自己身上，说：“爱我的人觉得我美，不爱的人不觉得。我想，50分吧。”语毕，我仿佛嗅到春夜里盛放的丁香花的味道，含着几分淡淡的悲凉。“那你现在呢？”

有了小年，我得到的爱，量与质都极大提高。我想了想，尽量公允地说：“算75分吧。”

小年立刻就不干了：“你这么漂亮，怎么会75分？至少是57分。”

我试着向她说明是75更大，她却死活不依：“不对，是57大，你就是57分。”唉，数字概念尚未建立。我妥协了：“好吧好吧，妈妈57分。”小年坚定地点头：“妈妈最漂亮，妈妈有57分。”

其实她现在已经开始慢慢地建立正确的审美观：所有迪士尼动画里的女主角，都纤腰一握，大卷金发——偶尔有个黑发的是花木兰或者印第安公主。小年两岁多的时候，走在餐厅楼梯的红地毯上，就会骄傲地拎着裙摆，她是跟公主们学的。

并非小年“儿不嫌娘丑”，而是意识到丑陋但用理性克制——“儿不觉娘丑”，所有人皆厌弃的缺点，在孩子眼里，都是独一无二的母亲之美。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每个孩子，都是母亲的小小情人，看母亲只觉得无处不美：早上起来睡蓬了头发，也像青草地带着露珠。

往后，小年会挑剔我胖，不认同我鞋跟的高度，指责我裙子的花色：“你还当自己是小姑娘呀？”她是枝头初生的嫩叶，直把已是旧叶的我衬得更加灰头土脸。但她，不会认为我难看——就像我从来没认为我母亲难看一样。

爱与美，其实是通假字，爱她，一定觉得她美。无论亲情还是爱情，都包含着喜欢、怜惜、互相拥有的安全感以及朝夕相处的气味相投。我爱的人，就是美人儿。

小年对我来说，是100分，虽然我对她，只有57分，但，这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高分了。这把年纪，还能有这分数，我非常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