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拥有自己的隐秘世界

她推我：“出去出去，妈妈出去。”小小的手，软软的，却很坚决。

我措手不及，僵在当地。

那是个晴冷的冬日，女儿小年在野地里疯玩许久，直冻得她脚疼，我带她去肯德基暖暖。才坐定，她说：“我要尿尿。”说着便进了卫生间，把跟在身后的我，往外推。

她真的可以吗？自己穿脱、蹲下、擦拭、冲水，彼时，她已近六岁，幼儿园上了三年多，在家里也都是自己如厕。我却还是放心不下，试图说服她：“妈妈就站你旁边。你自己上。”

她执拗地摇头，理由是：“我看姐姐、阿姨上厕所都关门的。”那逼仄的厕间，确实容不下两个人。

一扇门，就这样隔断了我与她。我听见她上插销的咔噔声。看不到的一瞬间，仿佛就是一种失去。不，我确实正在失去她。

这失去其实早已开始，夏天带她去过一次东米弟弟家，参观过人家的小小单人间，她当时一言不发，回家来就很有主见地说：“我也要一个人睡。东米比我还小，都一个人睡。”

我们忍着笑，问她：“那你要妈妈睡哪里呢？”

小毛头狠起心来六亲不认的，她说：“你睡姐姐房。”

我说：“你是小人，你睡大床大房；妈妈是大人，睡小床小房？”

她不与我们论理，只顾反反复复：“我要一个人睡。”那日天快亮的时候，我感觉有个小身子爬上床，猫也似的偎紧我。我立刻掀起被子搂住她，于是乎，一大一小，小床小房，名副其实的相依。

还有呢？她忽然拒绝我讲的大白猫故事：“我的好朋友说，这个故事好吓人。”“朋友”，还“好”，果然一言九鼎，远胜身边人。

带她买衣服，我们纷纷挑大红大绿，按中国娃娃的模式把她变成画中人，她一指：“我要那件。”淡淡的灰紫，蕴着一抹粉。她喜滋滋地穿着大摇大摆，营业员阿姨夸她：“小姑娘真有想法。”我心中有隐约的挫败，像远山的轻烟，淡得看不到，却久久不散……

她突然喊我，从门里：“妈妈，你有门那么高吗？”

门？我环顾左右，最后确定是指我面前的厕所隔间门，那门只比天花板低20厘米的样子：“年年，怎么了？”

“里面没有纸。妈妈，你把我书包里的给我递一下。”

“有纸的，你开门，妈妈告诉你。”

门咔嗒一开，我一边指点：“那个竖着的，墙上的大圆盘里就是纸。”一边想往里钻。她回头一看：“知道了。”对着我的脸就关上了门。

我收势不住，身体几乎贴在门上，如果有人目睹了这一幕，大概会觉得我像《猫与老鼠》里面那只总被打得扁扁的，贴到墙上的TOM吧。我讪讪地退下台阶，想：我也有过这种时候吧。

自己大小便、穿脱衣服、吃饭睡觉，以及把他与她——我的父亲与母亲，拒在心门之外？日记本东藏西藏；总觉得父母不理解自己，却与亲密的朋友躲在花荫下有说不完的话……我渐渐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国，我的王座，容不下第二个人。

你呢？是不是也走过一样的路？努力构建起自己的隐秘世界。遇到困难需要外界帮助的时候，我们敞开门却还是拒绝心爱者入内。我们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得其乐，直到有一天，有一扇门对着我们关上。那是来自我们最爱的人的拒绝。

总有那么一天，我们要将最爱自己的人拒之门外；同样，也总有那么一天，我们被自己最爱的人拒之门外。对前者，我无限抱歉，且无能为力；对后者，我默默地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