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瓦戈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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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如果你生活在20世纪上半叶的俄罗斯,将经历人类历史上罕见的社会大变革:昨天还是沙皇统治,今天就是资产阶级政权上台,数月后布尔什维克又将资产阶级政府推翻,然后白卫军复辟,接着又被消灭——接下来是新经济时期,全部有产阶级、知识分子大改造。在“肃反”运动中,你的朋友和邻居接二连三地被抓走,你不相信他们真的是外国间谍,但他们还是被直接枪毙,或者运气好关进劳改营,暂时留条活命……在这样的动荡和恐惧中,你一定会惊疑俄罗斯人(尤其是身单力薄的知识分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日瓦戈医生》的主人公尤里·日瓦戈和他身边的亲朋正是这样一群俄罗斯人,而日瓦戈的经历也正是作者帕斯捷尔纳克的真实写照,所以当这部作品在意大利初版时,被归入了“半自传体”小说的行列。

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出生于1890年莫斯科一个犹太家庭,父亲是俄罗斯著名画家,曾给托尔斯泰的小说配图,十月革命后,还负责给列宁画像;母亲则是全莫斯科闻名的天才女钢琴家。不难想象帕斯捷尔纳克的童年,家中那满满的艺术气息,来访的客人中有托尔斯泰、里尔克、钢琴家斯克里亚宾……在这样的艺术熏陶中,帕斯捷尔纳克自然而然开始写作,创作诗歌和散文,而他又充分得到了父母亲优秀的艺术基因,使得他的文学作品终有一天为全世界所首肯。

1908年,帕斯捷尔纳克中学毕业。时值沙皇尼古拉二世在位,封建制度已是强弩之末,各地罢工、暴动不断。年轻的帕斯捷尔纳克同情革命,热爱新的事物,因此没有选择进入艺术学院深造,而是去了法律系。完成大学学业后,他去往德国马尔堡大学研修哲学。随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作为敌对国公民,鲍里斯回到了莫斯科,在一家工厂里做财务管理,又做过一段时间家庭教师。这期间,他结交了包括马雅可夫斯基在内俄罗斯最优秀的诗人们。

1917年3月8日(俄历2月23日),俄国二月革命爆发,工人和哗变的士兵合力推翻了沙皇。但代表底层群众的布尔什维克(俄文:多数派)未能及时掌权,苏维埃(俄文:代表会议)内部也为孟什维克(少数派)和社会革命党主导,因此制度变革后,俄罗斯的当权者转为权贵资产阶级。资产阶级治下的俄罗斯甚至不如沙皇时期,社会动荡,混乱不堪。

同年11月7日(俄历10月24日),布尔什维克发动十月革命,并成立苏维埃政府。效忠沙皇的旧军队、支持资产阶级政府的武装势力和其他反对布尔什维克的政治力量在协约国的支持下反对十月革命,南部地区邓尼金白军、东部盘踞西伯利亚地区的高尔察克军严重威胁苏维埃政权,莫斯科实行战时经济政策,迅速组织地方力量,与复辟武装作战,终逐个击破,于1921年控制俄罗斯全境。

十月革命胜利后,帕斯捷尔纳克凭证列席全俄苏维埃第九次代表大会,受托编写《列宁的国外岁月》。1927年因不愿受教条主义、个人崇拜、扩大的人民运动的限制,他退出左翼文艺阵线。在其后二十年的知识分子改造和“大清洗”中,他的好友们相继死于饥荒、战争、自杀,或被秘密逮捕审判、流放到“古拉格”(劳改营)、被驱逐流亡海外。其中包括挚友曼杰施塔姆、茨维塔耶娃、皮利尼亚克、马雅可夫斯基、亚什维利等。虽然帕斯捷尔纳克本人并未被逮捕或流放,但他频繁在公开场合下批评政府,作品中表现出对于个人崇拜的反感,致使他在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不断被禁言、遭打压。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他被遣往战地做随军记者。亲历战场使他极为震动,同时也激发出了多年压抑的情感和思考。战争结束后的一段时间政治宽松,他开始着手写作《日瓦戈医生》。带着多年来的痛苦、感慨,对于社会的反思、对逝去友人的追忆,这部小说写作近十年,于1955年最终定稿。此时斯大林刚去世,政治高压和意识形态控制在这一阶段式微,帕斯捷尔纳克将文稿投给了莫斯科的各大出版社,但小说的主旨、所表达的感情和一些作者个人观点被认为有悖于马克思主义、革命精神等苏联意识形态根基,经审查后并未予以出版。之后又相继发生匈牙利、波兰暴动,作品在国内出版更无可能。因此,帕斯捷尔纳克将手稿交于意大利出版商。

1957年,这部“偷渡”作品的意大利语译本于米兰问世,第一版发行当日即告售罄。苏联作协多次要求停止出版无果后,《日瓦戈医生》以雨后春笋之势于英、法、美等全世界多个国家相继出版,立即轰动“西方世界”。

1958年10月23日,瑞典皇家学院宣布当年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苏联诗人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表彰他“对现代抒情诗歌以及俄罗斯小说伟大传统做出的杰出贡献”。帕斯捷尔纳克获悉得奖的消息,当即回电致意:“极其感激,感动,骄傲,惊讶,羞愧。”

当时美苏冷战正剑拔弩张,《日瓦戈医生》于西方出版引发苏维埃当局极大不安。此时帕斯捷尔纳克的获奖像是一枚引信,立刻触发苏联当局的敏感神经。对帕斯捷尔纳克的攻击旷日持久,从公开批判到煽动群众报复,甚至人身威胁,声称要将他驱逐出境。帕斯捷尔纳克对此无法承受,致电诺贝尔文学奖授奖委员会,自愿放弃奖项:“鉴于我所从属的社会对我被授奖所做的解释,我必须拒绝领奖,请勿因我的自愿拒绝而不快。”

他在孤独与痛苦中度过了人生的最后两年,于1960年5月30日在家中去世。在他死后的二十五年,作品仍然受到限制,直到1986年苏联作协才为这位“托尔斯泰以后俄罗斯文学的伟大继承者”恢复名誉,《日瓦戈医生》终于在苏联国内正式解禁,准许出版。

1989年12月10日,帕斯捷尔纳克之子叶夫根尼赴瑞典斯德哥尔摩代其父亲参加迟到三十一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礼并代其领奖。典礼上,当世最出色的大提琴演奏家,流亡俄罗斯人姆斯季斯拉夫·罗斯特罗波维奇演奏了巴赫D小调大提琴独奏曲《萨拉班德》,其乐深沉、悲怆,到场者但凡读过《日瓦戈医生》,便会忆起故事中的种种场景,无不动容。

事实上日瓦戈医生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并成为了“某一类人”的代名词——他们不是英雄,没有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在极端状况下的抉择中,呈现出不惧世俗的真诚、善良、纯真,总令人处于困境而不至于绝望,总能奋起一些执着和信念。

1959年,帕斯捷尔纳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次年,也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在一首诗中写道:

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啊,

我是杀人犯,还是恶棍?

我仅仅是让全世界

都为我的家乡俄罗斯的美丽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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