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鸣鸠于归
1
天气越发冷了,洛阳比起平城来算是南方城池,可冬天也没暖和到哪里去。
虽说风雪没有平城那么多那么频繁,可天气湿冷,地气阴寒,连日冻雨不止,连穿城而过的洛水河面上也结满了浮冰,寒湿之气无孔不入。所以平城来的老王公们一个个又是叫苦连天,恨不得插翅飞回平城那座满是薰笼、地炉和暖阁的旧王府。
不得已,元宏准了任城王元澄与老驸马穆泰几个人回平城过年,结果一开了头便不可收拾,下面的亲贵们告病叫苦的更是一个接一个,整天上奏章求归平城,还有老迈的亲王索性抬着棺材上朝说自己快死了求葬故乡的,气得元宏索性也称病废朝一日,平息心头积郁。
永乐宫西林园里也有一处小小寺院,平常有嫔妃们来烧香祭念宫外的亲人,做点功德,玄静入宫后,这里便是她做日课的地方。
地方还算幽静,纸窗外映着几枝梅影,离高贵人的绿仪殿不远,远远可看见元宏寝宫皇信堂的一角屋檐。
青衣小尼们在地下放好蒲团,前来听经的贾夫人、高贵人、郑贵人坐下后,元宏竟与皇后冯清联袂而来。
皇妃公主们连忙起身见礼,元宏让小黄门苏兴寿脱下自己身上挡寒的青绸面貂皮斗篷,笑着摆了摆手,道:“爱妃免礼,朕听说玄静大师今天开讲南齐高僧慧次的《成实论经疏》,特地来凑热闹,领教法师宏旨高见。”
玄静高坐禅台之上,微微点头,算是见礼。
自北魏至南齐,皇家都会常常延请得道僧尼入宫讲经,往往给以殊荣礼遇,帝前讲经,不需跪拜。
青衣小尼又搬来两张高脚胡床,铺了羊皮毡席和小几,点了薰笼脚炉,送上热腾腾的茶水,元宏与冯清对坐,冯清向禅台上轻轻一挥手,命玄静开讲。
玄静遥望着专心听讲的元宏,不知是悲是喜。
他越发瘦削了,从前也是这样,政事一忙或有心事积郁,元宏便会连日无心饮食,瘦得形销骨立。
太后虽然自幼母养元宏,但只注重他的学业文章,对元宏的身体则漠不关心。所以尽管贵为天子,元宏的起居享用还是透着一种无人料理的粗疏,他从小就瘦,后来习武虽然令筋骨强壮了不少,但仍是削腮无肉、脸上轮廓有如刀刻般的硬朗。
玄静垂下眼帘,不再注视元宏,朗声道:“佛称成就四谛,便为成实。天竺大师诃梨跋摩毕生著《成实论》一部,欲为世人解除苦恼。传入我东土多年。解说不一,这次南齐高僧慧次得南齐皇室之邀,写成《成实论经疏》,集成实宗的诸家学说大成,贫尼今日便与陛下、娘娘们一同解读慧次的这部《经疏》,断绝世相诸般烦恼,成就入灭涅槃智慧,共证菩提。”
元宏见她娓娓道来,精通经义,心下颇为欣赏她的口才。
当初他在平城报恩寺中很是见过几个深通佛典的尼姑,可洛阳这里,除了几个南方名僧外,并没有平城那种长于文墨、熟读佛经、智识深沉的聪慧尼姑,或许,是因为报恩寺里的尼姑本来就来历非凡。
玄静翻开经文,细细解读道:“四谛,是苦谛、集谛、灭谛、道谛。有身为苦,人一生出来,便是苦,所以婴儿落地立刻痛哭,人的色身,便是众苦根本,此为苦谛。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悲哉六识,沉沦八苦,不有大圣,谁拯慧桥?苦谛与生俱来,需要大智慧才能解脱,所以陛下,各位娘娘,倘若想要远离痛苦,就要懂得集谛与灭谛,才能入灭成道。”
元宏听得入神,玄静所讲的佛理并不深奥,但配合着她那张枯寂无望的脸容,和心如止水般的沉静声音,让人隐约体会到这丑陋尼姑心底当年曾翻腾过的波澜和她旧日的坎坷流离,是那样悲凉无望,只能寄情佛典,寻求平静与安慰,这痛苦,与自己心底的诸般挣扎想必同样刻骨铭心。
她的声音依稀有些熟悉,元宏想起来,玄静说话的口音,竟与已故宠妃冯润有两三分相似。
但当年的冯润哪怕说话声音中也常带着娇媚与喜悦,抚琴而歌时,清朗激越中仿佛还夹杂了一串串银铃振空般的欢快笑声,浑身都散发着阳光与幸福喜悦,那样一个女子,活在人间的时候是不知道什么叫“八苦”的。
她只是把痛苦全都留给了活着的人。
“所谓集谛,就是我们集苦的根由,执念、贪念、痴心、多情,便是自寻苦谛。正是因为心灵与结业相应,因为渴爱,才召来了生死之苦、离别之苦、得失之苦。所以只能放下对爱的渴望,才能入灭谛,得道谛,弃绝八苦。”玄静的解读依旧循循善诱,“所有的放不下、舍不得,都是执念,是渴爱,亦是集谛,是孽业。你放不下的人,会被你的执念纠缠损害,放不下你的人,也会给你带来灾殃痛苦。爱,便是集谛,心存渴爱的执念,便会招致三界生死苦果,永世不得自在。”
玄静的声音并不响亮,但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般敲打在元宏的心上。
这两年修“成实宗”的禅法,元宏也是为了自己心灵的解脱。人生最怕是辜负,他那样钟情过冯润,从小时候起,便在她的耳边许下了种种诺言,以示挚爱之忱,而她也真的倾心相信他,相信他会兑现他的种种承诺。
元宏自幼生长深宫,面对的是面慈心狠、深通权术的太后,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母是谁,父皇又在他五岁的时候就退位出家为僧,断绝尘念,在平城偌大的宫室里,除了读书上朝,元宏的人生实在是一点温暖、一点其他乐趣也没有。
当皇帝是他的宿命,更是无法退却半步的刀锋行走,多少次,祖母深锁双眉,用那双长褶起皱的眼睛犹豫不决又威严万分地审视打量着他,元宏知道,只要有半点让祖母不如意的地方,等着他的,就是和父皇拓跋弘那样的死路一条。
林贵人比他大十岁,像他的大姐一样照料着元宏,所以元宏初懂人事,便临幸了她,生下元恂。
可林贵人是罪臣之女,幼年入宫,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除了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便无法再往他的心里多走一步。
而冯润呢,她与元宏年纪相仿,既通诗书,又擅音律,长相妩媚,性格活泼,更重要的是,她快乐,她浑身满满的都是欢乐喜悦,仿佛什么烦恼也不能笼罩她那颗单纯的心,元宏每当走近她身边,心中的积郁仿佛都一扫而空。
这样的女子,他怎能不倾心相爱,不想着与她一生一世?
玄静说得对,这都是妄想,是执念,是渴爱,是自己的贪婪害了她,自己为爱而许的诺言害了她。
那个太师府梅林下为他扫雪烹茶、笑声甜蜜的女子,因了他的深爱,才会坠入地狱。
元宏无法再听经下去了,见中常侍双蒙来禀报事务,便撩衣而起。经堂中的后妃们忙肃立门前,恭送皇上。
玄静也从禅台上走下来,将元宏送至大门边。
冯清目送着他们两人的身影,心中也有种在走钢丝般的忐忑与激动,和多年前一样,她再次成了姐姐与皇上那个传奇的旁观者。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有当年那种脸上微笑、心中滴血的痛彻肺腑。
注定了败局和死亡的玄静,实在是弱小得不堪一击。
2
大门边腊梅半开,幽香浮动,元宏立定脚步,道:“法师留步,朕去清徽堂批折,法师请回去接着为后妃们讲经。”
玄静听话地站住了脚,她望着路旁仍积有残雪的梅花,叹道:“皇上,听说太师府梅园的那棵汉代古梅,是皇上从建康城花了重金买来的?前年贫尼去太师府赏梅,望见那树上攒簇着万朵金黄梅花,花香萦绕数里,实在是蔚为壮观。贫尼挂单海内,出入建康城、洛阳城、凉州、辽东,均未见过这等奇花。”
她的提醒又勾起了元宏的回忆,元宏淡淡笑道:“那是三国孙权吴宫里头的旧物,本来就是稀罕东西。法师说得对,生为凡人,早晚归于泥尘,心中便不该有执念、渴爱,这棵古梅树,朕十几年前费了不少心血从建康城运去平城,可它离了故土后,一年比一年枯萎凋敝,听说去年遭了雷击,险些枯死,如今只剩下半棵梅树还能开放残花,若不是朕贪心要独占这古梅树,想必它还在建康城好端端活着。”
玄静站在梅树下转过身来,元宏注意到她的腰上束着一条深褐色丝绦,丝绦带子上系着佛家的七宝链,金银丝的空心镂花盘托上镶着晶绿的琉璃片、暗红的珊瑚珠、黄色的琥珀粒、紫色的砗磲贝还有布满红黄花纹的玛瑙块。
她丑陋的面容、朴素的布袍映着这条华贵的宝链,显得十分不相衬。
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此七宝为《般若经》所说西方极乐世界的七种宝物。《般若经》称得三宝圣物而国泰,得七宝圣物而民安。所以皇族公侯们纷纷制作各种“七宝链”护身求吉祥,大魏后宫里也常见这物。
但这条“七宝链”让元宏感到有几分眼熟,他想起当年父皇出家时,曾从腕上脱下自己的七宝链赠给元宏,后来元宏又把这条七宝链赏给了冯润。
玄静法师所佩的七宝链,无论从镂花、大小还是颜色搭配上,都与当年父皇所赠的七宝链十分相似。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心中不断地跳出那个故去已久的婉丽身影。莫非是昨晚在冯清的乾清殿里又痴看了片刻那十二扇“鸣鸠舞”的屏风,曾经的回忆,便又迅速填满了他空虚已久的心?
谁说岁月真的能洗走回忆、劫走曾经呢?人心中仅有的情意和美好,有的时候似乎就凝固在了青春年少的刹那,成为此后一遍遍暗夜追忆的良辰美景。而良辰难再、旧梦难圆,人生中太美好的时刻,会慢慢恍惚到连自己都不能信以为真。
“法师的七宝链自何处得来?”
“哦,是当年冯太师府常二夫人所赠。”他终于认出了这条七宝链,冯润心下有些惊喜,从宫中被逐的那天,她身上什么饰物也没带出来,只有这条用于佑身的七宝链,她拴在胸前,未被搜掠走。
竟真的就是当年自己赠给冯润的原物,元宏眼睛微湿,又看了一眼,才扭脸道:“法师,这条七宝链,是朕当年赠予挚爱女子之物,看了难免睹物思人,还请法师今后收存起来,不要再让朕看见。”
睹物思人?我就好生生站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你的挚爱女子。原来元宏你真的只认得出我的皮囊,却认不出我的真心。
玄静不禁失望,她摘下七宝链,托在掌上道:“原来是御赐之物,难怪如此精致,那贫尼就原物奉还皇上。”
元宏并不看那宝链,反而像是逃避什么似的快步离开,头也不回地道:“朕不要这物什,既是常夫人所托,还是交由法师保存吧。”
玄静托着那条宝链,站在梅树下面,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触。元宏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可当自己刻意走近时,他也仍然认不出自己,或许,是他并不想认出自己。
元宏一直有着诗人般的情怀,那么,这些年,他对自己的不能忘情,也是为了纪念而纪念,为了凭吊而凭吊吧。
就像西晋的美男子潘安一样,一生风流,等妻子杨夫人死后,却呕心沥血写了三首《悼亡诗》,情深款款,传唱塞北江南,对死人寄托思念,显活人才华情怀,一转身,那情深无限、似欲殉死追随地下的男人,却依然姬妾成群、红袖盈室。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
帏屏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遗挂犹在壁。
怅恍如或存,回遑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缘隙来,晨溜承檐滴。
寝息何时忘?沈忧日盈积。
这样的身后深情,除了令读诗的人大为赞叹潘安才华情义、显他姓名本事,对杨夫人有何益处?寝息不能忘的萦怀,并不就等于一个忠诚的丈夫或者一个生死相依的恋人。
在自己身上凝结寄托的思念,就像元宏在那棵古梅树寄托的诗情一样吧?爱人死去、梅树凋残,不过是他诗中的悲欢离合,是他聊以抒发情感的一个寄托物。当年,他不曾下定决心对自己生死守护、永不弃绝,如今,他也不可能抛开一切为旧情沦陷。
不知何时,脚边突然多了一道长长的人影,仅从肩胛的形状,玄静便认出了那影子就是高秀,她惊喜地转过头去:“阿秀,你什么时候来的洛阳?”
分别数月,高秀越发英挺白净了,眼睛也显得更加黑亮深邃。
他身穿太医院的从七品官服,显得很是气派,微笑道:“我昨天晚上到的洛阳,莲儿,从今天起,我就是洛阳永乐宫的太医署令了。对了,这几个月,你按时服药了么?”
他拉起玄静的手,细看了她手上的瘢疤,不禁深深皱起了眉头:“你肯定没听我的话,看,病又犯了,从今天起,我要亲自给你煎药,盯着你把药喝下去。还有,莲儿,这次回了洛阳,你的病情没有好转,反变得越来越重,以后还要每日针灸,才能根治。”
这几个月,玄静的确没有好好服药,她本以为,在冯太后和冯熙、冯诞死后,自己再回到魏宫,与元宏相认,很轻易就能得回从前的一切,而八年时间过去,很多事情也都变得面目全非。
皇上不再能认得出自己,虽对冯润仍有留恋,元宏对她的回忆却越来越淡,模糊成了一个日益遥远的影子。
玄静甚至不知道,如今自己是想要一心求死还是想重新找回旧日的一切,当年她得花柳病已入晚期,若非高秀下猛药精心治疗,玄静早已疯毒入脑,病发身亡。
如今这病还是时好时发,皮肤上时时生疮溃烂,要不然那天冯清也不会轻易就相信她只剩下半年寿命。
如果他永远都认不出自己,或许,她宁愿这样不再服药,在他眼前溃烂而死,只在最后的时刻说清楚一切真相,好让元宏品尝跟她一样的心碎。
3
元恂走入老驸马穆泰的镇北将军府,眼前不禁一亮。
好个酒池肉林、肴珍满席的春宴。
前堂下烤炙着十几只肥羊、大鹅,肉上滴下的肥油在木炭上烤得滋滋作响。两边院墙下各安着一人多高的炉子,里面飘出夹肉大馅饼“古楼子”的椒香味,案几上摆放了各色美酒,剑南的烧春酒,河东的乾和葡萄酒,洛阳的九酿酒,富平的石冻春酒,各种名酒奇香凛冽、甘醇厚重,萦室不散。
穆泰、穆亮两个老兄弟是北魏开国功臣穆崇的后代,本来姓的是丘穆陵氏,来洛阳后被皇上改成了穆姓,穆家祖祖辈辈追随拓跋家,忠心耿耿。
打神元皇帝拓跋力微时起,穆家子弟就出任皇上的近侍。
宜都丁公穆崇是道武皇帝拓跋珪的侍卫,拓跋代国被灭后,拓跋珪跟着贺太后在独孤部寄人篱下,穆崇靠偷盗劫掠供奉道武皇帝,两次舍命救主,才护得拓跋珪重整山河、兴建大魏。
可开国后穆崇反而搅入了一场叛乱,拓跋珪念在旧恩没有降罪穆崇,只给了个不阴不阳的谥号叫“丁公”,据说是最喜欢咬文嚼字的拓跋珪亲自查遍了汉书,发现“丁”的意思是不能有始有终地坚守节义,便给了这么个略带贬义的名号。
虽然祖上有段不光彩的过去,但毕竟是数代皇上的亲信,又是开国立过大功的将族,所以穆崇的三个儿子都封了异姓王,穆崇的孙子、重孙四代人前后娶了十几位公主,等于是驸马世家。
到了穆罴、穆泰、穆亮哥几个这一代,皇恩深隆,王爵未削,还将兄弟五个都招作了驸马,穆罴迎娶的是新平长公主,穆泰尚了章武长公主,穆亮尚了中山长公主,穆伏干尚了济北公主,连早亡的穆平城,都以病故的始平公主冥婚。
十几位公主带来的丰厚嫁奁,三个王爵所领的封地,实不在元氏宗室之下。所以平城里除了高阳王元雍、咸阳王元禧这些王叔王弟,就要数穆驸马家最富贵了。
对当今皇上而言,镇北将军穆泰还曾有救命大恩。
当年冯太后嫌皇上太聪明早慧,怕他不利于冯家,便在大冬天里把元宏关在不生火的房间,既不让他穿棉衣,也不给他饮食,还派人把咸阳王元禧从封地上召来,准备废除元宏,另立元禧为帝,幸得穆泰竭力谏止,皇上才得以逃过一劫。
因此皇上亲政后,对穆家哥儿俩很是倚重,对穆泰有求必应、赏赐隆重,征穆亮为太子太傅,每天盯着元恂的功课,元恂这几年便与穆家的老驸马们来往越来越频繁。
“太子殿下总算来了,”发髻半白的穆泰笑吟吟地迎上来道,“殿下看看,老臣这次从平城带回了什么?”
元恂打眼望去,见堂上竟放着一只烤好的大鹿,炙黑的鹿肉上结了红色的绸带,显是等着自己来开席。
元恂眉开眼笑,又深感憾然地道:“还是镇北将军这个年过得舒心,大冬天的,你还能到平城围苑猎到这么肥美的野鹿,唉,孤可有很久没吃过平城的鹿肉了。待会儿穆大人割一只鹿腿,孤带进宫去孝敬皇上。”
穆泰有些奇怪,笑道:“殿下这几个月读书果然精进不少,这孝心也是大长了,不过皇上已经吩咐了,我们这些老臣以后不准再送平城的土仪入宫,免得勾起后宫的乡思。你这孝心啊,皇上是不会领了。”
白发苍苍的京兆王元子推从前堂走来,挽着元恂的手道:“太子还不来开席,我老头儿的口水都流了三尺长了,就等着太子来一起喝酒吃鹿肉呢。”
元恂看见元子推竟公然穿着一件左衽镶貂毛的独臂胡服,里面是件深褐色绔褶服,心下不禁羡慕。
中庶子高道悦对元子推的穿着装作视而不见,老王爷元子推在家里从不穿汉服,还常打着长辫子,这是洛阳城尽人皆知的事情,连皇上都拿他没有办法。
皇上前月下旨,凡是在太极殿的朝堂上还用鲜卑语奏对的,马上削职回家,元子推便索性称病不朝,在家里赋闲起来,关着门,元子推在家里也下了道王谕,谁敢在他的京兆王府里说汉话,便绑在门前抽他三鞭子。
论资格,元子推是元宏的叔祖父、当朝宗室领袖,元雍、元禧也得让他三分,皇上就算耳闻这些,也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子推打量着元恂道:“看看,殿下还穿着长袍子碍事,一会我们喝了酒掷樗蒲、射箭,这宽袍大袖的衣服穿了只是添麻烦,来呀,拿我新做的皮袍给殿下更衣。”
元子推的侍从应了一声,拿来一套款式相仿的左衽胡服,要帮元恂换衣裳,元恂犹豫地望着高道悦,却见高道悦神色凝重,坚决地对他摇了摇头。
这动作落在元子推和穆泰眼中,二人大不高兴,元子推一拉脸道:“穆驸马,你们是怎么待客的,还不快把高大人带到后面去喝酒?”
穆泰一使眼色,侍卫们不由分说,把高道悦往后堂横拖竖拽,揽去喝酒。
高道悦死挣不脱,从眼角里看见元子推已经亲自动手,把元恂身上的朝服深衣给撕扯了下来,扔在地下。
镇北将军穆泰、乐陵王元思誉等十几个宗室勋贵,站在一旁抚掌哈哈大笑,看着元恂既狼狈又快乐的模样,显然很觉有趣。
元恂换上绔褶服,既觉轻快,又有些愧疚。
这几个月来,他跟弟弟们一起在摛章苑读书,看着二皇子元恪、四皇子元怿等人的奋发模样,心下倒也饱受激励,虽然他一直自命为尚武精骑射的鲜卑种,但看元恪、元怿等人骑马射箭并不在自己之下,还精通兵书与经史,一个个显得那样气度不凡、远超群伦,元恂隐隐觉得,这样的皇子,才具备真正的帝王之资。
父皇戎马半生,可也一直手不释卷,太和改制之举,打造得大魏境内国泰民安,令南齐敬畏、柔然远遁,而太武帝当年平定北凉北燕,也仗的是汉臣谋略有方。
读汉书、改汉姓、易汉服,其中或许真藏着父皇的深谋远略,真能让大魏一统南北,成为秦汉那样的强国,而自己被父皇寄托如许重望,是不是也该好好收敛心性,认真读书,成为父皇那样的一代明君?
然而眼前的欢乐却更加直截了当、令人沉醉。在元子推、穆泰等人的劝酒声中,元恂一杯接一杯地飞觞醉饮起来,辛苦读书数月后,这场饱具平城特色的盛宴,更加令他感受到无比的舒畅与通泰。
4
洛阳的春天比平城来得更早,一看到洛阳的春色,六宫后妃们便将曾魂萦梦系的平城抛到了脑后,热烈地喜欢上了这座郊野有“濯龙芳林,九谷八溪”、内城有“洪池清蘌,渌水澹澹”的壮丽王城。
龙门山的山色映着满山新凿的功德窟,城中铜驼陌的暮雨,斜掠着不远处的洛水漫河和十万人家。
洛河两岸,桃李成林、杨柳岸延绵数百里,洛水穿城而过,处处柳堤映水、长桥卧波,金谷园的梅杏牡丹陆续绽放,里坊间汇集万阜而至的新巧玩意儿,乐坊里新奏着南梁流传过来的时新曲儿,让人真感觉是目极天下之色、耳极天下之声、口极天下之鲜、身及天下之妙丽。
皇上迁都这事儿办得实在是功莫大焉,真不明白那些一心要留辫子回平城打猎的老头儿们都是怎么想的。
庆祝永乐宫西林园正式落成的宫宴,就办在西海池之侧。
长廊曲折间,是一处偌大的水轩,冯清带诸位嫔妃落定座次,对身边的元宏笑道:“皇上,臣妾依着皇上嘱咐,将所有不合规范的衣服都弃到宫外去了,这次织造司裁制的新装,全都是深衣曲裾、续衽钩边、交领重叠,皇上看看,数哪位夫人穿得最好看?”
元宏打量了在座的后妃,点头道:“朕看还是皇后穿的最好看。”
冯清穿了件石榴红褐色缡纹边的深衣,耳垂上挂着细珠长坠,头上是盘凤金步摇,颈间是大串滚圆的红色珍珠,比往常艳丽许多。
她听得元宏夸赞,脸上泛红,喜洋洋地低下头去,道:“臣妾倒觉得,还是郑贵人穿着汉服,走路时衣衫不动,绣履不出,最是端庄。”
郑贵人是元宏来平城后迎娶的五姓七望之女,新生了六皇子,颇为冯清和元宏看重。
高贵人身边,突然有个声音说道:“皇后恢复汉服,全用了两汉深衣,泥古不化,其实有矫枉过正之嫌。”
冯清脸色一变,发现那竟是沉寂数月没有出现的玄静尼姑,玄静今天换了俗装,是一套上襦下裙的汉服,虽然她容颜、身材并无变化,仍一如以往的丑陋臃肿,但她身上这套浅青色绣金边的襦裙,却显得十分清新。
冯清正要呵斥玄静,元宏倒很感兴趣地笑道:“想不到法师对汉服也颇有心得,还请为朕解说一二。”
冯清压下自己的怒气,见玄静大方地从高贵人身后走出来,朗声道:“《汉书》的礼仪志中,虽对帝后百官服饰的颜色和丧服的种类有所规范,但深衣曲裾到底如何系带、围绕、制幅,并没有传下规矩和定论。这且不说,曲裙深衣全是宽袍大袖,由十二幅襟布裁剪围绕,穿法十分繁复,就算是两晋南朝,也渐渐弃而不用,改为襦裙,一来穿戴简单,二来便于活动,所以皇上要改汉服,贫尼以为,应改襦裙,而非深衣。”
冯清忍不住怒道:“若用襦裙,与本宫在平城时的穿着还有什么差别?”
“不然,”玄静笑道,“汉服襦裙,为交领襦裙,裙长及地,交领右衽,上衣下裳,不穿合裆裤,无论是式样还是衣色,都与北朝胡服迥然不同。况且中原素称衣冠礼仪之地,衣冠处处均以礼制,衣冠之器可细分君臣上下,衣冠之饰可辨别公侯将相,衣冠之色可见春分秋节的时令,衣冠之缘可识家中喜丧之事,皇后为天下国母,对衣冠礼制应明晰于心,怎么能说汉服襦裙与胡地襦裙没有分别?今后皇后若有不明处,可先问询贫尼,让贫尼为娘娘详细解说。”
“你……”冯清气往上撞,这贱人竟然敢当着皇上的面嘲笑起自己不学无术来了,看她气色,比几个月前反而好了许多,她所谓的只有半年寿命,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汉服衣冠如何分门别类,衣冠颜色边缘如何配合时令身份,冯清并非全然不懂,刚才一生气冲口而出的话,让自己在皇上面前丢脸出丑,倒是更显出了玄静对汉学所知精深。
乐官们抬来几架箜篌和琴筝,在西海池边摆放好,一队年方二八的曼妙歌姬拖着长袖雁行到池边的舞台上。
冯清索性大度不理会玄静,转脸向元宏道:“皇上想看宫中旧日的‘鸣鸠舞’,臣妾命乐坊里足足排了两个月,今天春色正浓,到处鸣鸠声浓,正是‘鸣鸠嬉庭树,焦明游浮云’,这晴天丽日之下,鸣鸠戾天之舞,当可献演帝前。”
冯清轻轻举手示意,十几架箜篌古琴合奏,音律宛转,声震宫室,穿着青色舞衣的歌姬们如风摆杨柳般回旋腾跃起来,仿佛一只只小巧可爱的斑鸠儿,在池畔停留嬉戏,歌喉宛转轻扬,沾染了浑身的春光湖色,令人感到悦目。
元宏却忍不住湿了双眼,泪盈于睫。
鸣鸠燕语两相应,又是人间一度春……多少个春天过去了,当年那轻盈停立枝头的鸣鸠丽影,却失落在岁月深处,无处可寻。
就算眼前的这些歌姬再年轻曼丽,再芳姿动人,也不可能将他早已历尽沧桑、枯寂凄冷的心轻柔打动,不能让他被深深吸引,一如冯润初入宫时在酒宴上跳起《鸣鸠舞》的那个春日。
他是在那个晚上拥有了自己渴慕已久的女人,他在她的耳边许给了她一生一世,她呢喃着应和了他,愿与他生同衾死同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而如今呢,她孤零零地躺在冯太师家的陵园里,今生无法葬入他的帝陵,甚至无法和林皇后、冯清一样配享他的太庙。
泪光蒙眬间,元宏眺望着那群正飞舞盘旋的歌姬身影,不,她们没一个跳得有冯润好,那种灵动,那种全身心的沉醉和飞扬,她们一个人都没有。正如冯清所说,这支《鸣鸠舞》完全是为冯润定身打造,她十八岁时的舞姿,已凝固在瑶光寺的那尊小像中,落笔于乾清殿的名贵屏风上。
一曲将尽,冯清正要命乐官们合奏南朝新传来的《子夜歌》,却见玄静又从高贵人身后走了出来。
冯清心下起怒,喝道:“来人,把这疯尼姑带下去,免得扰了皇上听曲的兴致。”
玄静冷冷一笑,道:“这支舞看来是皇后亲自教习给乐坊歌姬的,可是皇后,当年我传授你这支《鸣鸠舞》时,曾向你说过,《鸣鸠舞》的创意,来自《吕氏春秋》的季春之作:鸣鸠拂其羽,戴任降于桑。是吟咏春光、劝习农桑的舞蹈,所以舞姿里既带了对春色的赞美,又带了田间的劳作。而皇后却把这舞蹈修改得如此浮华靡丽,成了一群青楼女子在献媚图宠、邀恩求欢……”
一群铁甲侍卫早冲上前来将玄静按在地上跪下,元宏却惊讶地问道:“你教皇后跳舞?你会跳这支《鸣鸠舞》?”
冯清气得脸色铁青,自己怎么就会相信了冯润的花言巧语,说什么绝不会与皇上相认,绝不会报复当年的旧怨?
难怪姑母说宝座下面永远是血流成河,如果她不忍别人流血,那冯清就得自己流血。
“皇上,这是个疯尼姑,她的疯言疯语,皇上不必放在心上!”冯清急切地解释道,“皇上看她那身材模样,是会跳舞的人么?”
玄静突然站起身来,解开身上的春衫襟带,双手拈花,衣裙飞扬,翩然而舞,侍卫们还要按住玄静,元宏却颤抖着声音制止道:“住手,让她跳,让她跳给朕看,当年的那支《鸣鸠舞》,到底是什么模样……”
案几旁列座的十几名嫔妃全都神情愕然,跟着姑母妙通入宫赴宴的胡容筝,也惊讶地往玄静身上投去不解的目光。
她臃肿的腰肢扭动着,飞扬的青衫下依稀可见双臂与颈上纹着的朵朵莲花,虽然仍是原来那个丑陋粗蠢模样的玄静,可她精致灵活的动作里,却果然有着迥异于刚才那班歌姬的风姿。
她似在采摘,似在飞翔,似在鸣唱,似在拂羽,似在耕作,似在赏花……每一个动作中都有春光流溢,每一次转身中都可见万物芬芳,这是他的妙莲,是他的初心,是他多年来午夜醒来魂萦梦系的旧爱……
元宏再也忍耐不住自己的泪水了,他站起身来大声道:“莲儿,你既已回到宫中,怎么能忍心不与朕相认,看着朕心如刀割,却还跟朕谈什么四谛八苦,要朕弃爱入灭,死心不再挂念你?”
玄静匍匐在地,双泪长流,仰脸望着元宏饮泣道:“臣妾想试试看,臣妾变成这副模样后,皇上还能不能认出臣妾来……”
元宏走下座位,将她拉了起来,拥入怀中,呜咽道:“你只想着作弄朕、为难朕、试探朕,全不知道你离开这些年,朕活得没滋没味……这些年朕心如死灰,若非有国事家事要料理,早也想剃度出家,追随你出了尘界,再不回这深宫。”
二人身后,冯清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5
乾清殿再也看不到元宏的身影了。
当然,不止冯清的乾清殿,高贵人的绿仪殿和罗夫人、郑贵人那里,皇上也就此绝踪了。徐嬷嬷打探的消息说,平城来的高太医已彻底治好了冯润的花柳病,虽然相貌皮肤尽毁,但她的命却是保住了。
天不绝这贱婢,冯清虽然心怀怨念,但却无可奈何。
在冯润刚到洛阳的时候,她本有机会除去冯润,可她怎么也无法下狠心害死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更害怕这恶名传出去后,皇上发现真相会废了自己,所以这一天早晚会出现,早晚有一天冯润会重新回到皇上面前。
为什么自己就做不到和太后一样心狠手辣呢?
别说皇后妃子,就算是皇上,太后还不是想废就废,想杀就杀,除得干脆利落,即使如此,也没人敢对太后说半个不字,太史官也只能含糊其辞,说当年退位的献文帝好端端地在寺院里坐着就一头栽到地下、暴病身亡。
长秋卿刘腾匆匆走入乾清殿,躬身道:“娘娘,中常侍双蒙刚刚传诏出去,明天皇上要册封冯润娘娘为左昭仪。”
冯清怒道:“左昭仪?皇上的西宫?这贱人的花柳病是怎么得的,她在宫外头与多少男人相好过,你没对皇上说吗?”
刘腾苦笑一声道:“冯润娘娘的病不是秘密,可皇上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皇上说当年冯润娘娘被逐出宫时,他畏于太后之威,无力保护,才把冯润娘娘害成这副模样,实在是愧对冯润娘娘,所以冯润娘娘任何以往的罪愆过失,皇上全不过问,只求今后能尽力补偿。除了将冯润娘娘封为左昭仪,皇上还特地派人从洛阳召来常二夫人所生的庶子冯夙,加封他为北平公。”
连她被无数男人玷污过的事实,都不能改变皇上的心意,连她丑陋恶心的模样,都能让皇上感到罪过和心疼,还要全力补偿,皇上也未免太心软、太情长了。
冯夙是冯润的同母弟,在太师府的一群庶子中,是最平庸无能的一个,愚钝好色,还不学无术,皇上因着冯润的缘故,竟选了这么个人来接替太师世子冯诞死后留下的王公之位。
冯清望着殿右悬着的太后画像,心烦意乱地道:“刘公公,本宫实不明白,皇上为何一直对冯润那么倾心?若说她有倾城倾国之貌,可她如今已是容颜尽毁、貌若蠢牛,若说她兰心蕙质、青春可爱,可冯润是本宫的大姐,长本宫五岁,宫中多少年方二八的美女,苦苦盼着皇上临幸,皇上却正眼也不肯看……本宫看啊,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冯润就能踩到本宫这个皇后的头上。”
刘腾脸上堆笑道:“娘娘,奴才倒有个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冯清望着刘腾,到洛阳虽然才半年,她已经感到刘腾办事又细心稳妥又处处显着智计,虽不显山露水却是个心有权谋的宦官。
永乐宫里的几个宦官首领中,两位中常侍白整和双蒙,比长秋卿刘腾地位稍高,白整忠君却暴躁,双蒙圆滑又贪财,只有这个刘腾让人摸不着城府。
“刘公公快说,你的主意想必不会错。”徐嬷嬷也感兴趣地走了过来。
“皇上多情念旧,又心怀冯润娘娘多年,眼下越是说她坏话,皇上越是疼惜她,不如等皇上这阵子的心劲儿过去了,再送几个新人进来,皇上渐渐也就把冯润娘娘抛到一边、不再宠爱了。”
原来是这么个主意,冯清又是失望又是好笑地道:“你看本宫可是那拈酸吃醋的妒妇?宫里头哪年不选秀、进才人?可皇上勤于国事,又素来不贪女色,有的美人进宫三四年,皇上连她的手还没碰过一下呢。”
刘腾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道:“奴才冷眼看了几年,发现皇上虽不贪女色,却格外喜欢与冯润娘娘容貌相仿的女子,娘娘你看,罗夫人还有新进的郑贵人,她们一个个都是细腰削肩、白肤长眼的女子,与冯润娘娘当年的身段相貌,有几分相似。”
“那又如何?皇上一见了冯润,还不是马上把罗夫人、郑贵人她们全都冷落一边?”
刘腾并不泄气,接着道:“罗夫人与郑贵人只是貌似冯润娘娘,可若有哪个新人不但貌似,还能神似当年的冯润娘娘,皇上还会不动心么?”
冯清一怔,她与冯润从相貌到气质都迥然不同,难怪皇上对自己从无真正的怜惜,可是,刘腾所说神似冯润的女子,她倒真认识一个。
那个少女与当年的冯润确有不少相似处,只是她从未往那少女身上动念,而刘腾这么反复提起,也说明他曾见过了那个少女,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娘娘,老奴知道,还真有这么一个姑娘。”徐嬷嬷快言快语地说了出来,“而且就住在咱们宫里头。”
冯清知道他们所说的,就是太子元恂指定的正妻、已故驸马冯诞的女儿冯奚儿。
由于元恂迟迟不愿迎娶冯奚儿,冯奚儿无法以太子妃的身份入住东宫,她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城,远离平城太师府,父亲身亡,孤苦无依,冯清只能托付四皇子元怿的生母罗夫人照料十五岁的冯奚儿。
这冯奚儿是她与冯润的亲侄女,从相貌到气质,宛似冯润,精通琴棋书画,渊博多识,相貌明艳,心性明慧,只是比冯润端庄有余、工媚稍欠。
刘腾献的计策果然巧妙,元恂已经上书请求皇上解除婚约,冯奚儿如今婚事落空、家势败落,正是心中慌张急着找落水浮板的时候,自己安排冯奚儿入宫为妃,不但解除了冯奚儿的烦心事,也为自己添了一个奥援。
“好,”冯清忖度片刻,下了决心,“刘公公这主意出得不错,冯奚儿是长得与冯润当年十分相似,不过,要达到神似,本宫还要替她再下点功夫。”
徐嬷嬷问道:“娘娘打算怎么替她下功夫?”
冯清指着殿上的屏风道:“皇上最爱这扇屏风,十二幅画扇上,是冯润年轻时的舞姿和媚姿。奚儿和本宫一样,是太师府嫡女,端庄秀美,一派淑女风范,论起妖媚惑主来,倒确实远远不及当年的冯润,徐嬷嬷,你替奚儿准备被褥,这个月,就让奚儿在乾清殿习舞学妆容,哼,本宫要一手再造出当年的冯润,让那个贱人受尽冷落、欲哭无泪!”
刘腾并不邀功,躬身赞叹道:“皇后娘娘果然计谋深沉,如此一来,娘娘既有了贤名,还除了对手,实在是一箭双雕。”
冯清望着那扇镶嵌玳瑁、珍珠宝钿的黑漆屏风,脸上终于露出了多日未见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