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青儿也算知机得快,扭了脸来向着九儿求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九哥儿,奴家知错了。九哥儿你这样聪明俊秀,别和我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饶了奴家这遭吧,奴家再不敢胡乱说话了。”孙毓插口笑道:“我劝你日后少抹些粉吧,这一哭,面上倒是冲出两条沟来,倘叫你那些恩客瞧见了,怕不倒足了胃口。”却原来是海青儿哭得狠了,眼泪将面上脂粉冲出两条沟来,露出脂粉底下的黯淡颜色来,孙毓素来是个口上不积德的,难免出言奚落。
九儿黛眉紧蹙,雪白面庞上忽白忽红,她心上虽厌恶海青儿为人,却是更不想和孙毓扯上关系,眼见一把匕首只在海青儿头顶晃动,就是不落下去,知道孙毓明着是要海青儿头发,实情却是要自己低头。虽见海青儿哭得也着实可怜,只一瞧见孙毓笑嘻嘻的神情,便开不了口。
偏巧那边德生更是面色惊疑不定,只猜不透九儿与那孙毓到底是何纠葛,却又不敢开口,一双眼只往九儿身上觑去。九儿正不知如何脱身,见德生目光只在自己身上游移闪烁,便借机发作:“你瞧什么?”德生再不料九儿突然发难,张着口红了脸作不得声。九儿冷笑一声,指着德生骂道:“你若是打量我和那起子没廉耻的人一样,可就是糊涂脂油蒙了心了。告诉你,早着呢,真惹急了我,大伙面上须不好看。”说话间,却是瞧了孙毓一眼,一面拉起那女孩子要走。
孙毓虽没有半点正形,原也是玲珑剔透的人,知道九儿明是指着德生发作,却把自己骂在了其中。他倒也不着恼,一面品鉴她娥眉微竖、凤眼含嗔的娇嫩模样,一行闲闲笑问:“人家女孩子卖身葬祖,你有银子么?”只一句话就叫九儿停下了脚。到了此时,九儿方知银子原是有大大的用处,偏生自己素日里得的那些赏银,都交在了沈墨卿手内,手上竟是连半两银子也没有。此刻说不得向沈墨卿开口:“师父。”她素来面皮极薄,当着许多人,底下要银子的话硬是开不出口,不过四、五月的天气,已是涨得头脸绯红,更显得一双秋水潋滟生辉,手上不觉松了,眼见着要放开那女孩子。孙毓偏在此刻笑说:“九儿,你要女孩子作甚?倒不如让哥哥带了回去,也好给哥哥端个茶、铺个床。也不辜负了她的青春。”
沈墨卿见九儿冲撞孙毓,原就担着心,只怕孙毓立时翻脸。此刻见孙毓开口要人,忙过来笑道:“孙公子说的甚是,这女孩子进了相府也是她的造化,九儿你也该放心了。”九儿听孙毓说得不堪,反倒重又抓牢了那女孩子,一咬牙将方才说不出口的话向着沈墨卿道:“九儿想问师父借些银子,好帮助这姑娘扶柩回乡,也是师父的恩德。”沈墨卿哪里敢答应,一面瞧着孙毓面色,一面向九儿道:“好孩子,师父知道你心慈。只是,你每日只瞧着师父收着银子,却不知道师父养着那么一大班子人,每日里开出门来桩桩件件事情都是要花钱的,哪里存得下许多银子来。也罢,既然九儿开了口,师父怎么着也得答应。”一面自袖内摸了几块碎银子出来,道:“除了这些,再不能了。”
九儿不知银子数目,一手接过了银子,向女孩子问道:“那些可够了?”那女孩子方知眼前这个秀丽洒落如玉篁临风的少年竟也是个没钱的,他虽是好意,到底挣不过命去,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小哥好意,想来也是小楼命该如此,小楼愿意和方才那妈妈去。”九儿这才知道银子不够,听沈墨卿方才的声气,想来也是再要不出银子了,正想问福儿、德生两人商借,便听得孙毓笑道:“银子么,哥哥有的是。如今只瞧九儿怎么做了。”一面说一面凑近九儿身边,笑道:“天这样热,九儿还穿得这许多,遮得这样严实,若是热坏了,可是叫人心疼。”
九儿本就心虚,叫他这样一说,连耳根一起红得透了,拉着小楼向后退,要避开孙毓。一回头却见沈墨卿挡着德生、福儿两人,不叫他们过来,心上更是凉了半截,却也不肯就此撒手不管小楼,因道:“你要怎的?”孙毓笑道:“我哪里就会舍得拿九儿怎么着,不过是要你记得欠哥哥这个人情,日后记得还便好。”孙毓一面说一面自小厮手内接过来银票,向九儿递去。
九儿情知接了孙毓这张银票,日后便是扯不清的纠葛;若待不接,那小楼只怕当真便是要堕入火坑。念及自己身世,九儿自不能袖手旁观,只得咬一咬牙,伸手去接银票。孙毓将银票放在九儿掌中,指尖顺势在九儿掌心划过,九儿急急缩手,脸上颜色由红转白:“你放尊重些。”孙毓啧啧笑道:“竟是一手的汗,这毒日头底下可别真热坏了。人就叫你师父帮着葬了吧,自个儿可别逞强。”
沈墨卿还未曾接口,他身后的福儿已然耐不住了,向着孙毓骂道:“不过是会投胎罢了,什么东西,也来埋汰人。呸!没有你当官的爹给你仗腰子……”话还不及说完,脸上早着了沈墨卿重重两掌,嘴角便沁出血来:“混账东西,回去看我不揭了你的皮。”孙毓收敛了面上笑容,斜斜瞅一眼九儿,只问:“九儿,这个人冲撞了我,你说怎么处置?”
且不说福儿这次是为她出的头,只说瞧在福儿是与她一处长大的师兄弟的情分上,九儿也不能不理,只得轻声道:“我师兄无礼,还请孙公子高抬贵手,饶他这次。”孙毓只作听不见,将方才递银票的手举了起来,放在鼻尖上嗅了嗅,方慢慢道:“瞧在他同九儿师出同门的分上,你们打折他一条腿也就是了。”家丁们得了吩咐,放了海青儿,过来要拉福儿。九儿急急提高了声气:“我师兄无礼,还请孙公子高抬贵手,饶他这次。”
孙毓这才点头道:“既是九儿开口,我便放了他。”一面压低了声音,俯在九儿耳畔悠悠道:“我终于叫你开口求了我次。”说罢了,直起身来自顾走了,带来的家丁、小厮扔开了福儿,一窝蜂似的跟在他后头。
九儿熬到孙毓等人都去了,眼内泪水方掉了下来,又急忙用袖子抹去了泪。将银票放在了小楼手内,并不说话,扭了身便回到对街,自己上轿。沈墨卿嗔怪着九儿多事,却不好拿她出气,又见福儿冲撞孙毓,便拿福儿出气,还要再打,还是德生过来劝了半日,沈墨卿方才作罢,气哼哼过来上轿,众人回家不提。
且说那小楼拿了九儿塞在她手内的银票,自去买棺盛敛。因家乡远在千里之外,带着灵柩到底不便,到了第二日便拉了西郊外化人场一把火烧了,准备只携了骨灰返乡。等三日后除了重孝,小楼便收拾了衣物过来柜前结账,因当日不曾向九儿致谢,又向柜上打听九儿住处。小二笑道:“到底是外乡人,竟是连赫赫有名的赛梨花都不知道。只是他虽长得比人家小姐还要标致,到底是个戏子,我瞧你手上尚有余钱,不如自己返乡来得干净。”小楼脸上红了,不免辩解一番。掌柜听了,过来斥退了小二,向着小楼道:“论理你也该去瞧瞧,九哥儿那日回去便病了,说是中了暑气,已数日不曾登台了。”说着便将云卿班所在细细说与小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