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苦修
那天傍晚,他俩赶上了那些苦行沙门,要求跟他们为伍,并皈依他们。他俩得到了接纳。
在途中,悉达多将他身上的衣服送给了一位穷苦的婆罗门,只留一条缠裹下身的腰布,和一件脱了线的土色披风。他每天只吃一餐,绝不自炊。他断食14日。他断食28天。双颊和两腿上的肌肉消陷下去了。他那双深陷的眼睛反映了怪异的梦境。指甲在他那些瘦削的手指上长长了,猪鬃样的胡茬在他的下腭出现了。遇到女人时,他以冷眼相待了;路过衣着华丽的镇市时,他撅起双唇,表示厌恶。他冷冷地看着商人买卖,王子出猎,哭丧的人向着死者悲泣,妓女出卖她们的肉体,医生诊治他们的病患,祭司为人择日播种,情侣彼此挑逗,为人母者安抚她们的子女——所有这一切皆不值一顾,一切的一切都在哄骗,都发着谎言的气息,都是感觉,快乐,以及美丽事物的幻影:一切都将坏朽。世间无常,人生是苦。
悉达多只有一个目标——空掉一切。空掉渴爱,空掉欲念,空掉梦想,空掉快乐和烦恼——好让自我消灭。不再成为自我,以便享受空心的安逸,体验清净的意念——这就是他的目标。自我一旦完全征服,消灭,情欲一旦完全沉寂,那时,那最后的究极,那不再是自我的存在核心,就会觉醒——这才是伟大的奥秘!
默然地,悉达多伫立在火热的阳光之下,充满痛苦和饥渴,定定地立着,直到他不再感到痛苦和饥渴。默然地,他伫立在冰冷的雨水之中,让雨水从他的发上滴到他那冻僵的双肩,流到他那冻僵的臀部和两腿。而这位苦行僧定定地站着,直到他的双肩和两腿不再感到冰冻,直到它们沉默下来,直到它们完全平静。默然地,他蹲身于荆棘丛里,血从他那刺痛的皮肉流出,形成溃疡,而悉达多依然如故,一动也不动,直到不再有血流出,不再有刺痛,不再有酸疼。
悉达多直直地坐着,学习省息的功夫,逐渐减少呼吸,乃至完全屏住。他在吸气的时候练习使心跳平静,逐渐减少心跳的次数,乃至少之又少,直到近乎完全没有。
在年长沙门的指示之下,悉达多依照沙门的清修办法,修习自我的否定和观想法门。一只鹭鸶飞过竹林的上空,悉达多便将那只鹭鸶摄入他的心中,飞过森林和山岳的上空,化而为一只鹭鸶,捕食水中的鱼虾,忍受鹭鸶的饥饿,使用鹭鸶的语言,作为一只鹭鸶死去。一只死了的野狼躺在河边的沙滩之上,悉达多的心识便钻进它的尸身之中:他变成一只死了的野狼,躺在岸旁,肿胀,发臭,腐烂,被鬣狗分解,让苍鹰啄食,成了骷髅,化为尘土,随风飘扬,混入大气。而悉达多魂兮归来,而后又死亡,腐朽,化为尘土,品尝生死轮回的痛苦历程。他带着新的渴欲,像一位猎者一样,在生死轮回结束、因果循环停止,而没有痛苦的永恒展开的悬崖之处等着。他宰了他的感觉,他宰了他的意念,他以千种不同方式溜出他的自我。他变成动物,尸体,石头,木头,河水,而每一次又觉醒过来。日月发光,他又成了自我,复入轮回的圈子,感到渴欲,征服渴欲,复又感到渴欲。
悉达多跟那些苦行沙门学了不少东西,他学到了许多消除自我的办法。他透过痛苦,透过痛苦的欣然领受和征服,透过饥渴相疲劳,循着自我否定的道路前进。他静坐默想,以空掉一切心相的办法,依照自我否定的路线前进。他从这些以及其他种种门路学习前进。他每日亡我千次,到了天黑便住在空无之中。然而,这些道路虽然将他引离了自我,但到末了它们重又将他带回自我。悉达多尽管避开自我千次,住于空无之中,住在动物和石头里面,但免不了仍要返回自我;他无法避免再度发现自我的时候,不论是在日光下还是在月光下,不论是在阴影中还是在雨水之中,总会再度成为自我和悉达多,总会再度感受到那种沉重的生死轮回之苦。
在他一旁的是戈文达,他的影子;他也走着同样的道路,做着同样的功夫。除了必要的仪式和功课之外,他俩很少交谈。有时候,他俩一齐到村中托钵,为他们自己和他们的老师乞食。
“戈文达,你认为怎样?”某次上路乞食时,悉达多如此问道,“你认为我们有没有进步?我们达到目标没有?”
戈文达答道:“我们已经学了,现在仍在进修之中。悉达多,你会成为一位大沙门的。每一种修法你都学得很快。那些老修行时常赞赏你。悉达多,你总有一天会修成一位圣者的。”
悉达多应道:“我倒不以为然,朋友。到现在为止,我从那些老沙门学到的,如果在酒家里学,在娼寮里学,在贩夫走卒和赌徒之间学,也许还要快些,还要容易些。”
戈文达说道:“悉达多,别开玩笑了。在那些下三滥中,你怎会学到静坐观想?怎会学会屏住呼吸?怎会学成不知饥饿和痛苦?”
于是,悉达多喃喃地说道,好像自言自语一样:“什么是静坐观想?什么是舍弃身相?什么是斋戒断食?什么是屏住呼吸?那是逃避自我,只是暂时避开一下自我的磨折而已,只不过是暂时缓和一下人生的痛苦和愚妄罢了。赶牛的也会做这样的逃避,也会使用这种暂时的缓冲剂——只要到酒家去喝几碗黄汤或可口牛奶就行了。只要两碗下肚,他就不再感到人生之苦了;那时,他就体会到暂时的安慰了。一时他伏在酒碗上面呼呼大睡,他就达到悉达多和戈文达长期苦修和住于无我所达到的逃避身相之境了。”
戈文达说道:“你虽如此说,但是,我的朋友,你总知道:悉达多不是赶牛的,苦行沙门也不是酒鬼。酒鬼虽可逃避一下,虽然可以求得暂时的缓刑和休息,但他终究难免感到幻灭而发现一切依然故我。他既不会变得智慧一些,也不会得到任何知识,更不会得到任何长进。”
悉达多面带微笑地答道:“这可难说。我从来不曾醉过。但我悉达多在这些修炼和观想里面所得的,只是一种短暂的喘息,距离智慧,距离解脱,仍然遥远,仍跟未出娘胎的孩子一般。戈文达,这是我知道的。”
又一次,当悉达多和戈文达两人为了他们的师兄弟和老师到山林外面去乞食时,悉达多再度开口说道:“好吧,戈文达,我们走上正道了么?我们是在求知么?我们在走向解脱么?也许,我们——本来要逃避轮回之圈的我们——也许正在绕着圈子走吧?”
戈文达说道:“悉达多,我们已经学了不少东西,仍有很多东西要学。我们并不是在绕着圈子走,而是在向上前进。这是一条螺旋形的道路,我们已经升了不少层级。”
悉达多问道:“那位年纪最长的沙门——我们那位可敬的师父,你想他有多大岁数了?”
戈文达答云:“我想最老的大概有六十岁左右了。”
于是悉达多说:“他已六十岁了,还没有达到涅①的境界。他将修到七十岁、八十岁,而你和我,我们两个,也将活到他那一把年纪,也将修行,持戒,观想,但我们将不会达到涅的境地——不论是他还是我们,谁都不会达到。戈文达,我敢说,在所有的苦行沙门中,恐怕没有一个会达到涅的境界。我们寻找安慰,我们学习自欺的妙诀,但那最根本的东西——至道——我们却没有追求。”
① 涅(Nirvana):有“灭度”“圆寂”“寂灭”等意,为修道者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可因修因不同而有种种不一的结果,一般称老僧命终为“涅”(佛陀临终时说“涅经”或系由此而来),丛林中设“涅堂”,又称“延寿堂”。“省行堂”“无常院”为送病僧入灭之处,恐系美称,而非正意;佛陀或得道高僧临终时,因可进入不生不灭、消除轮回之苦的涅境界,但一般僧徒或居士临终时未必有此境界,故为妄称,而涅大境界,不一定死后才能进入,由本书所述,可见大概。《佛学大辞典》“涅”条释云:涅又作“泥曰”“泥洹”“泥畔”“涅那”等。旧译诸师译为“灭”“灭度”“寂灭”“不生”“无为”“安乐”“解脱”等,新译曰“波利昵缚”,译为“圆寂”。此中单译“灭”为正翻,他皆为义翻。《肇师之涅名论》曰:“泥曰,泥洹,涅,此三名前后异出,盖是楚夏不同耳。云涅,音正也……秦言无为,亦名灭度。无为者,取于虚无,寂寞,妙灭,绝于有为;灭度者,言其大患永灭、超度四流。”《涅玄义》上曰:“既可得翻,且举十家——一、竺道生(时人呼为涅圣)翻为灭;二、庄严大斌,翻为寂灭:三、白马爱,翻为秘藏;四、长千影,翻为安乐;五、定林柔,翻为无累解脱;六、大宗昌,翻为解脱;七、粱武,翻为不生;八、肇论,云无为,亦云灭度;九、会稽基,偏用无为一义;十、善光宅,同用灭度。”《大乘义章》十八曰:“外国涅,此翻为灭:灭烦恼故,灭生死故,名之为灭:离众相故,大寂静故,名之为灭。”《华严大疏钞》五十二曰:“译名涅,正名为寂:取其义类,乃有多方;总以义翻,称为圆寂;以义充法界,德备尘沙,曰圆;体穷真性,妙绝相累,为寂。”前言涅为灭等,是字释也,更有义释涅者。《涅经》二十五曰:“涅者言不,盘者言织,不织之义,名为涅;盘又言覆,不复之义,乃名为涅;盘言去来,不去不来,乃名涅;盘者言取,不取之义,乃名涅;盘言不定,定无不定,乃名涅;盘言新故,无新故义,乃名涅;盘言障碍,无障碍义,乃名涅;善男子,有优楼夫迦昆罗等弟子言:盘者名相,无相之义,乃名涅;善男子,盘者言有,无有之义,乃名涅;盘名和合,无和合义,乃名涅:盘者言苦,无苦之义,乃名涅。”一般谓“离生死之苦而究竟安稳”为“涅乐”,谓“乐者涅而不利众生”为“涅缚”,小乘之境界也。有判小乘涅与大乘涅不同者,《法华玄论》二曰:“大、小乘之涅凡有三义:一、本性寂灭、非本性寂灭异。小乘之涅,灭生死而涅也;大乘之涅,生死本来涅也。故法华方便品言之:诸法从本来,常自寂寂相。二、界内、界外断惑异。小乘之涅,唯断界内分段生死而止;大乘之涅,并断界外变易生死也。三、众德具否异。小乘之涅,无身无智,故不具众德:大乘之涅,具身、智,故具法身般若之德。法华玄赞二、谓真如具三德,以成涅:一、真如生圆觉,名为般若,真如之体具觉性故也。小乘之涅,体非觉性,故不名般若。二、真如之体,以出所知障,名为法身,彼为一切功德法所依故也。小乘之涅,非为功德法所依,故不名法身。三、真如之体,众苦都尽,离分段、变易生死,故名解脱。小乘之涅,离分段生死,末脱变易生死,故非圆满之解脱。然就离分段之生死,谓为三乘同坐解脱之床,由此小乘亦得名涅,而非为大涅,以其不具足故也。要之,离分段、变易二生死,有无边之身、智,具法身、般若、解脱之三德,常、乐、我、净之四义者,大乘之涅也。唯离分类之生死,灭无身、智(自大乘言之,有变易生死之身、智),三德之中,仅具解脱之一分,四义之中,唯具常、乐、净之三者,小乘之涅也。”
“悉达多,不要说这样绝的话,”戈文达说道,“怎么可能?在这么多的饱学之士中,在这么多的婆罗门中,在这么多严谨可敬的沙门中,在这么多的求道者之中,在这么多献身内在生活的虔敬修行者中,在这么多的圣者之中,没有一个人会求得至道,怎么可能?”
然而,悉达多,却以一种含有悲哀、嘲讽,半带感伤、半带打趣的语调,轻柔地说道:“不久,戈文达,你的朋友就要离开这些沙门所走的道路了;他在这条路上走得太久了。戈文达,我有饥渴之苦,但在这条沙门道上追求了这么久,我这种饥渴并未因此稍减。我一直在追求知识;我的心中总是充满了疑问。年复一年地我向饱学的婆罗门请教,年复一年地我向神圣的吠陀经叩询。戈文达,如果我向犀牛或猩猩讨教,或许也一样适当,一样明智,乃至一样神圣。戈文达,我已经花了很久的时间,而今仍未了结,只为了习知这个,不是学习可以知晓的那个。戈文达,我相信,万法的本质里,具有某种不可称为学识的东西。朋友,世间只有一种学识——那就是神我——它无所不在:在我里面,也在你里面,在一切造物里面。而我开始相信,这种学识的最大敌人,莫过于知识分子;达到它的最大障碍,莫过于知解学问。”
戈文达听了这一番话,停在途中不动了;他举起两手说道:“悉达多,不要用这样的话来泄你朋友的气。说真的,你的话扰乱了我的心境,使我感到非常烦恼。想想看,假如,我们的神圣祷文,圣洁的沙门,可敬的婆罗门,像你说的那样没有意义,那会怎样?悉达多,那样的话,一切的一切,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世上还有什么神圣的东西?还有什么值得珍惜和敬重的东西?”
接着,戈文达自言自语地,对他自己背诵了一首诗偈——一首引自奥义书的颂文:
以善观的净识契入于神我,
使知极乐之境不可以言宣。
悉达多默然无语。他对戈文达诵出的偈语沉吟了好一阵子。
不错,他低头伫立,在心里沉吟道:在我们似是神圣的那一切,还剩些什么?毕竟还剩什么?还有什么可以保存的?因此,他摇了摇头。
某日,这两位青年与那些沙门同住同修大约三年之后,忽然有一个谣言,一个传说,从许多方面传到他们那里,说有一个名叫瞿昙②,敬称世尊③,又号大觉佛陀④的人,出现于世了。他不但已经征服了世间的烦恼同时也使生死轮回的循环止住了。他在一群门徒的环绕之下周游各地,随处说法度人,没有家室,不蓄财物,身披一袭黄色的袈裟,但气宇轩昂,确是一位圣人。许多婆罗门和王侯都拜倒他的脚下,成为他座前的听法弟子。
② 瞿昙(Cotāma or Gautama),旧译“俱谭”“具谭”等,为佛陀的姓氏,故为释迦牟尼的五姓之一。《佛教大辞典》云:古来佛姓,有“瞿昙”“甘蔗”“日种”“释迦”,“舍夷”五种。论其异同,有诸说。《十二游经》举瞿昙与舍夷二名之因缘:梵志瞿昙之弟子曰瞿昙,世人称为小瞿昙,为贼所杀(在甘蔗园或甘蔗果园)。师知之,以尸和泥为两团,咒十月,成一男一女,以翟昙为姓,又名舍夷。佛本行集经谓:净饭六代之祖被杀,从血块生二茎之甘蔗,次生一男一女,姓为甘蔗,别称日种。四子移于北,倡释迦姓,别称舍夷。佛为甘蔗王之末,翟昙乃姓。日种之释迦族,故有此种。舍夷为释迦之女声。”
③ 世尊(the Illustrious,或系Bhagavat, Lokajyestha or Lokanāth之英译),为佛(任何一佛)的十号之一。佛的十个尊号为:如来(Tathāgata),应供(Arhat),正知(Samyak-Sambuaddha),明行足(Vidyācararana-sampanna),善逝(Sugata),世间解(Lokavid),无上士(Anuttara),调御大夫(Purusa-damyd-sārathi),天人师(Sāstā deva-manusyānam),佛世尊(Buddha-Lokanātha or Bhagavān)。所云佛世尊,顾名思义,就是为世所尊的佛,略称世尊。《佛学大辞典》云:以佛具万德,世所尊重故也,又,于世独尊也。阿含经及成实论以为佛号中之第十,以具上之九号,故曰世尊。《涅经》及《智度论》置之于十号之外。《智度论》一曰:“路迦那他,秦言世尊。”《净影大经疏》曰:“佛具众德,为世钦仰,故号世尊。若论胡音楼伽陀伽,此云世尊也。”《探玄记》九日:“以佛具三德六义,于世独尊,故名世尊,即梵名婆伽婆(亦译薄伽梵)。”
④ 佛陀(the Buddha),亦译“浮图”“浮陀”“浮头”“浮塔”“勃陀”“勃陀”“没驮”“母驮”“母陀”“部陀”“休屠”,中文多简写作“佛”,中译多作“觉”“觉者”与“世尊”,两字连称“大觉世尊”。《佛教大辞典》云:译言“觉者”或“智者”。“觉”有“觉察”“觉悟”之二义:觉察烦恼,使不为害,如世人之觉知为贼者,故云“觉察”是名“一切智”;觉知诸法之事理,而了了分明,如睡梦之寤,谓之“觉悟”(俗云“开悟成佛”),是名“一切种智”。自觉复能觉他,自他之觉行圆满,名之为“佛”。自觉者,简于凡夫;觉他者,简于二乘;觉行圆满,简于菩萨。何则?以凡夫不能自觉,二乘虽自觉而无觉他之行,菩萨自觉、觉他而觉行未为圆满故也。《南山戒本疏》一曰:“佛,梵云佛陀,或云浮陀,佛驮,步他,浮图,浮头,盖传者之讹耳。此无其人,以义翻之为觉。”《宗轮论述》记曰:“佛陀,梵音,此云觉者,随旧略语,但称曰佛。”《大乘义章》二十末曰:“佛者,就德以立其名。佛是觉知,就斯立称。觉有两义:一觉察,名觉,如人睡寤;二觉悟,名觉,如入睡寤。觉察之觉,对烦恼障。烦恼侵害,事等如贼,唯圣觉知,不为其害,故名觉。涅云:如人觉贼,贼无能为,佛亦如是。觉悟之觉,对所知障。无明昏寝,事等如睡,圣慧一起,朗然大悟,如睡得寤,故名为觉。既能自觉,复能觉他,觉行圆满,故名为佛。言其自觉,简异凡夫;云觉他者,明异二乘;觉行圆满,彰异菩萨。”论者以佛所现迹象而分佛有四种:一、藏佛:坐于摩竭陀国菩提树下,以生草为座;于三十四心断见思之惑,而成正觉;身长丈六;对三乘之根基说生灭之四谛;为八十之老比丘,灰身灭尽于双树下;唯有此佛为十方之佛,三世之佛,悉是他佛也。二、通佛:既于因位断三惑之正使,于摩竭陀国七宝菩提树下,以天衣为座,以一念相应之慧,断余残之习气而成正觉;其本身如藏佛,为丈六之劣应身,而时或以神力现尊殊之胜应身,故谓之带劣胜应身;通机有利、钝二机,其钝根者,观不但空之理,故如后之别教,见尊特胜应身;是亦对于乘之根基而说无生之四谛,现八十之老比丘,而入灭于双树下,如藏佛;是亦为自身一佛,而他佛非吾分身也。三、别佛:断十二品之无明,入于妙觉之位;坐于莲花藏世界七宝菩提树下之大宝华正座,或于色究竟天受受职落顶而现圆满之报身(他受用身);唯为菩萨众转无量及无作四谛之法轮,此即是华严经、梵网经所说之卢舍那佛也。四、圆佛:断四十二品之无明而成清净法身,居常寂光土;以虚空为座,即是华严经、普贤观经所说之昆卢遮那佛也(台家以卢舍那为报身,以昆卢遮那为法身)。又有说云:大乘许于一时有多佛出世,小乘则于俱舍十二有二说:萨婆多师之义,无边之世界,唯有一佛出世,无二佛于同时出世者;余师之义,则一三千大千世界,虽无二佛于同时出世,而其他三千大千世界佛之出世,非无与之同时者。故无量之世界,同时有无量之佛出世。智度论九同举此二义,以前义为不了义,后义为了义。所有“佛经”“佛法”“佛性”“佛心”等名,皆由此而来。
这个消息,这个谣言,这个故事,到处传播,随处可闻。城中的婆罗门在谈这个新闻,林中的沙门也在谈它。大觉世尊的名字不断传扬,传到了青年们的耳中,其中有的说好,有的说坏,褒贬毁誉,不一而足。
正如瘟疫传播全国一样,这个谣言传布说:有一个人,一个智者,一个博学之土,他只要三言两语,乃至吐一口气,就足以治愈一个罹病的人,而当这个消息传遍全国,人人都在谈论的时候,深信不疑的人固然很多,疑而不信的人也不在少数。但在这当中,也有许许多多的人,立即登途寻找这位智者,追求这位泽及大众的人。这个消息就这样传播着,这个令人高兴的新闻就这样报道着:这位出自释迦⑤王族的大觉世尊,正在周游各地,随处说法度生。信他的人都说他有大智慧;他可以记得前生前世的生活情形;他已达到涅的境地而不复再受轮回之苦,再也不会落入众生的烦恼中了。传说中报道了许许多多微妙而又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人说他行使了种种奇迹,征服了魔鬼头子,曾与诸神面对而谈。然而,反对和怀疑他的人却说,这个瞿昙是个好吃懒做的骗子;说他天天过着奢华的生活,轻视祭仪,污秽不洁,既不会修身养性,又不肯洁身自爱。
⑤ 释迦(Sakya),为佛陀出身的种族或姓氏名,略称释氏,有云为释迦牟尼或释迦文(见本章译注⑥)之略者,讹也。《佛教大辞典》云:释迦者,姓也,为刹帝利种之一族,本称翟昙氏,后分族而称释迦厌,总有五名(见本章译注②)。其意为“能仁”,既指佛陀其人,故用语上亦作佛字运用:所有释子(释迦佛之弟子,从释迦师之教化而生,故名)。释教(释迦之教),释典(释教之经典),释门(释教之门户),释家(犹言佛家也),释尊(释迦世尊)释藏(释教三藏),释种,释氏等称,皆由此而来。《佛教大辞典》“释”字条云:释,佛世尊之姓也,佛法始来中土,僧犹称俗姓,或称竺,或弟子依师之姓,如支遁,本性关,学于支谦,所为支;帛道猷,本性冯,学于帛尸梨密多,故为帛。晋道安始云:佛以释迦为氏,今为佛子者,宣从佛之氏,即姓释。及后阿舍经度来,经说果然,因是举天下从之(是为佛教僧侣名号之上冠“释”之由来)。《易居录》二十二日:“沙门自魏晋以来,依师为姓,道安遵释迦,乃以释为氏。后见《阿舍经》云:四河入海,无复河名:四姓沙门,皆称释种。自是遂为定式,为沙门称释之始。”
有关佛陀的传闻听来很有吸引力;这些报道的里面的确是含有一种法力。这是一个多病的人间,生活殊为不易,而这时似乎有了新的希望,这儿似乎有一种信息,里面充满慰安、温和而又美好的许诺。有关佛陀的消息到处传播,整个印度各地的青年都听到了,因而激起了一种仰慕和希望。而在城市和乡村的婆罗门子弟,对于外来的每一位香客和异乡人,莫不表示欢迎之情——只要他们带来大觉世尊释迦牟尼⑥佛的消息就好。
⑥ 释迦牟尼佛(the Sakyamuni),为佛陀之法号,亦称“释迦文佛”(参见本章译注②, ③, ④, ⑤及“观河听水”章译注②),释迦意谓“能仁”“牟尼”,译云“寂默”,合曰“能仁寂默”,隐含悲、智双运之意。佛学大辞典记其略传云:印度迦昆罗城主净饭王之子,母曰摩耶,名悉达多太子(简称“悉达太子”),诞生于城东岚昆尼园。生后七日,母殁,姨母波阁波提养育之,跋陀罗尼教养之。幼对人生诸现象,既有思维之处,或于阎浮树下思耕农之苦,或见诸兽相食而厌人生之斗争;又于四门出游之途上观生、老、病、死之相而有出世之志;遂乘月夜,令侍者车匿为伴,跨白马犍陟出家;寻跋陀伽婆,而闻苦行出离之道;更访阿蓝迦蓝于摩竭陀国王舍城北弥楼山,闻僧法派之法;转而历问郁陀罗仙,皆不得所求之大法;去而入优娄频罗村苦行林,严苦六年,形容瘦削,极酷烈之苦;继以为苦行非解脱涅之道,断改前日之行,浴于尼连禅河,以去身垢,受村女所奉之乳糜(苦行沙门兴谤由此,而本书主角悉达多思离苦行林,或亦本此?)坐正觉山菩萨树下,思维曰:“不得正等觉,不起于斯座!”思维七七日,观四谛、十二因缘之法,于是成觉者世尊,为人天之师,时年三十有五。自是以后,四十余年,游历四方,化导群类:西历纪元前四百八十七年于拘尸城外娑罗双树,包于白花之香,而遂大般涅。
这些谣言传到了林中的沙门之间,也传到了悉达多和戈文达的耳中,每次只有一点小小的消息,每一个小小的条目,不是含着殷切的希望,就是带着浓重的疑问。他们很少谈论这件事情,因为那位年长的苦行沙门对这个消息不太欢迎。他曾听说这位传闻的佛陀原在山林之中苦修,但意志不坚,后来又恢复了高度的生活水准而享受人世之间的欲乐,因此,他对这位瞿昙没有一点信心。
“悉达多,”一天,戈文达对他的朋友说道,“今天我到村中乞食,有一位婆罗门邀我进入他的住宅,里面有一位婆罗门子弟,来自摩竭陀⑦;他曾亲眼见过佛陀,并亲耳听过佛陀说法。我真是满怀渴望,因此我在心里想:但愿悉达多和我两个皆能有一天活着亲耳聆听佛法,由至善的世尊亲口中宣说出来。我的朋友,难道我们不也要到那里去听听佛陀亲口说法吗?”
⑦ 摩竭陀(Magadha),亦译“摩竭提”“摩揭陀”“摩伽陀”“摩诃陀”为古代中印国名,王舍城所在地,译言“持甘露”“善胜”“无恼”“无害”等,或为星名,或为古仙人或帝释前身之名,是释尊大悟成佛之处,故亦为佛教发祥地,后为佛教中心地区,直至西元后四百年云。
悉达多回答道:“我一向以为戈文达会跟着这些沙门一辈子哩。我一向以为他的目标就是修习这些沙门所传的法术和法门,一直修习到六十岁,七十岁,还要修习下去。可见我对戈文达认识得真是太少了!我对他心里想的东西知道得实在太少了!而今,我的老弟,你竟想开辟一条新道路,要去听佛陀的教言了。”
戈文达说道:“你尽管拿我开心好了。没有关系,悉达多,要寻开心就寻开心吧。可是,对于这种教言,难道你没有向往之情?没有渴求之感么?难道你不曾对我说过——这条沙门之道我不会再走多久了?”
于是,悉达多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大笑起来,使他的语声显出了一丝苦涩和嘲讽的色彩,因为他说:“你说得很对,戈文达,你记得不错,但你也该记得我对你说过的别的一些话——我曾说过我对那些言教和学识已经失去信心了,我曾说过我对那些老师的言说已经不太相信了。不过,好吧,我的朋友,我已准备去听那种新的言教了——虽然,我打从心底相信:我们已经尝到它的最佳果实了。”
戈文达应道:“你同意了,我很高兴。但我要问你:我们还没有听到翟昙佛陀的教言,怎么可以说已经尝到它的最佳果实了呢?”
悉达多回答道:“戈文达,且让我们先来享受这个果实吧,其他的果实等等再说。这个果实——我们该为这个果实感谢瞿昙佛陀哩,因为,这个果实出于一个事实:它已诱导我们离开这些苦行沙门了。至于此外还有没有别的更好的果实,且让我们耐心地等着瞧吧。”
就在当天,悉达多将他要走的决定报告了那位年长的沙门。他以年轻弟子应有的礼貌和谦下态度向这位老人提出了这个报告。但这位老者对于这两位青年要背他而去的事颇为震怒,因此他提高嗓门将他俩着着实实训斥了一顿。
戈文达吓了一跳,但悉达多附着他的耳朵悄声说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且让我对这老家伙耍一手我从他那里学来的法术。”
他靠近老人站立着,使他的心念专注一处;他定定地注视着老人的两眼,并以他的凝视把持他,催眠他,使他沉默下来,征服他的意志,命他乖乖地服从他的心意。老人默默无语了,两眼发呆,意志颓废了;他垂下两臂,臣服于悉达多的禁之下,变得软弱无力了。悉达多的意念征服了这位苦行沙门的意念;后者只有听候吩咐的份儿了。就这样,老人终于连连向他打躬作揖,马上为他们做了祝福的仪式,结结巴巴地祝福他们一路顺风,旅途愉快。这两位青年谢了他的祝福,亦以打躬作揖回拜了他,而后转身辞别。
到了路上,戈文达说道:“悉达多,你从那些沙门学到的东西,比我所知的多。催眠一位老沙门并非易事,实在很难。说真的,如果你待在那里不走的话,要不了多久,你就学会水上行走了。”
“我不希罕水上行走,”悉达多说道,“让那些老沙门用这些法术去满足他们自己去吧!”
“有”分“有余涅”与“无余涅”二种者,有余、无余,新译曰“有余依”“无余依”。“依”者,有漏之依身,对于惑业而曰“余”。“有余涅”者,为生死之因之惑业已尽,犹余有漏依身之苦果也。“无余涅”者,更灭依身之苦果无所余也。此二种之涅同为一体。三乘之行人,于初成道时,虽证得之,而无余涅之理,则在于命终之时。又此二种,若就大,小乘分别,则有三门:一、单就小乘分别:断生死之因,犹余生死之苦果,谓之有余涅:断生死之因,同时使其当果毕竟不生,谓之无余涅。现无余涅之相,在命终之时,盖无余涅者,灰身灭智。一、有情都灭也;二、单就大乘分别:变易生死之因尽,为有余;变易生死之果尽,为无余。三、大、小相对而分别小乘之涅为有余,以犹有变易生死故也:大乘之涅为无余,以更无余之生死故也。此义出于胜经。又身、智永灭,大、小乘务异其说。小乘之空义,谓三乘之圣人,入于无余涅,则身、智永亡而无一物,法界中灭一有情也。大乘中有性、相二宗。相宗之唯识宗,谓定性二乘之无余涅,为毕竟都灭。不定性之二乘及佛之无余涅,非为实灭。二乘之人,离分段生死,谓为无余涅。佛息应身之化,归于真身之本,谓为无余涅。性宗、三论、华严、天台之诸家,谓无有定性之二乘,毕竟成佛也。故法界无有实灭之无余涅者,但息妄归真,缉化近本,而入于无余涅耳。又有分涅为四种者,法相宗所立:一、本来自性清净涅:虽有客尘烦恼,而自性清净,湛如虚空,离一切分别之相,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唯真圣者自内所证,其性原为寂静,故名涅;二、有余依涅;断尽烦恼障所显之真如也。有余依者,有漏之依身,对于所断之烦恼而谓有余。虽余此有漏之依身,而烦恼之障,永为寂灭,故名涅:三、无余依涅:出生死之苦之真如也,是亦与有余依涅共断烦恼障所得之真理,而显于生死苦果断谢之时,即后时也。故却苦果之依身,谓为无障依,众苦永为寂寂,谓为涅;四、无住处涅:是断所知障所显之真如也。所知障为智之障。二乘之人为有所知障,不了生死、涅无差别之理,固执生死为可厌、涅为可欣。佛断所知障得菩提真智时,于生死、涅、离厌、欣之情,但有大智,故住于生死;为有大悲,故不住于涅。以利乐尽未来有情,故谓之为无住处;利乐之用虽常起,而亦常寂,故谓为涅。此中一切有情,有前之一。二乘之极圣,有前自证有余无余之三。菩萨在初地以上,有第一与第四之二。唯世尊具四也。问:依大乘所说,则如来色身,总为无漏清净,非生死之苦果,何有有余涅?既无有余涅,无余亦宜无之。答曰:就佛身论有余、无余,有二义:一、如来之身,虽无实质之苦果,然就示现,似于苦果之依身而论有余、无余也,如八相成道是。二、就无漏色身之隐、显而论有余、无余也。见唯识论十,百法问答八。又有分涅槃为五种者:凡夫计度之五种涅:一、以欲界为证处而爱慕之故;二、爱慕初禅之性无爱故;三、爱慕二禅之心无苦故;四、爱慕三禅之极悦故;五、爱慕四禅之苦、乐雨亡故。计度此五处之现涅,故堕落于外道,惑于菩提之性。详见楞严经。有谓涅具备八种法味:一、常住;二、寂灭;三、不老;四、不死;五、清净;六、虚通;七、不动;八、快乐。有关“涅”的名相及其相关、引申词语甚多,要皆不出上列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