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朴实的话

波特威克是个可爱的地方，在这里住得越久，我越感到骄傲和开心。村里认识主人夫妇的，都真心敬爱他们。他俩也一直都充满善意，无论对男人和女人，对驴马和猫狗，还是对小牛和鸟儿。世上被折磨和虐待的生物，都是他们的朋友。他俩的仆人也跟着有样学样，若是村子里哪个孩子欺负什么动物了，他们即使坐在屋子里，也很快就会知道。

给拉车的马用勒马缰绳这种事，在我们这儿很少见。因为主人和农场主格里为阻止这种事，已一起努力了二十年。有时在路上，女主人遇到拉重车的马，头被缰绳紧紧捆着，高高抬起，也会立刻停下自己的马车，走过去跟马车夫讲道理，温柔而严肃地让他明白，这样做多么残忍，又多么毫无必要。那些马车夫多半会同意，因为没谁能抗拒我们的女主人——真希望世上每个女人都像她。

为了马，主人也跟人吵过许多次。那天早晨，他骑着我回家，迎面驶来一辆小马车。车夫是个胖胖的男人，拉车的是一匹漂亮的栗色马，有纤长的腿和聪明的脸，看得出血统很好。他们走到庄园门口时，小马朝里转了转头，男人一句话也没说，猛然用力将马头掰了回来。力气那么大，都快把马头拧到腰上去了。马调整好方向，准备继续走，这人又用鞭子打他，还打得万分狂暴。马只好赶紧向前跑，但那只粗壮的手使劲往后拉缰绳，几乎要把这漂亮马的下巴扯断。而鞭子，也雨点一样地落在马身上。我看着眼前这一幕，既震惊又害怕——马娇嫩的小嘴，会是如何地痛呢？主人示意我，我们立刻赶上了那个人。

“索耶！”主人严厉地叫他，“这匹小马是血肉做的吗？”

“有血有肉，还有脾气！他太喜欢自以为是了，我讨厌这样！”索耶怒冲冲地回答。他是个建筑商，常来庄园办事。

主人说：“那么，你这样对他，他就会喜欢服从你吗？”

“他不该转到那边去，他的路可是在前面。”这人粗鲁地辩解。

主人说：“你常骑这匹马到我庄园来，所以他会在这里转头。这说明他记性好、聪明。他怎么知道，你这次走的路不同了？不管怎样，索耶先生，你对一匹小马这样残忍，可不像男子汉的行为。看到你这样，我很悲哀。你可知道，这种恶行会损害你的名誉？你的名誉受的伤，跟这匹挨打的马受的伤一样深，甚至更深。记住吧，将来我们都会接受上帝的判决，那可是依据我们对人和动物做过的事。”

主人骑着我慢慢走回了家。他说话的声音使我感到，这件事让他由衷地难过。主人说话向来直率坦白，不管对方是有教养的绅士，还是普通工人。有一天我们外出，遇见了兰利上尉，他是主人的朋友，这会儿正驾着车，训练他家那对俊俏的灰马。寒暄了一阵，上尉说：“我的新伙计怎么样，道格拉斯先生？你可是咱们这儿的相马权威，让我听听你怎么说。”

主人拉着我，往后稍稍退了一步，仔细地看了看那两匹马。“这一对儿真俊，无与伦比。”他说，“如果他们表里如一，你可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马了。不过，你的马看着精神不好。因为你还在用那个时髦的玩意儿。”

“你说什么？”上尉说，“勒马缰绳吗？哦，哈哈，我知道你看不惯，可是，我喜欢看马高高地昂着头。”

“我也喜欢，像任何人一样喜欢。”主人说，“只是，看他们被动地昂着头却很讨厌，太无趣了。这样说吧，兰利，你是位军人，看见你的军团昂首阔步、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前进，肯定会很高兴。但士兵们若是把头绑在背板上，用绳子捆紧抬高再走路，又会怎么样呢？没人会对你赞不绝口吧。虽然这样不影响走路，只是让士兵心烦意乱，但想想跟敌人拼刺刀的场景吧。那时候，士兵们正巴不得用上每一块肌肉，竭尽全力往前冲，可这样抬着头会如何呢？我想，几乎不可能打胜仗吧。这跟马戴勒马缰绳一样——逆着马的性子，让他们烦躁不安、软弱无力，他们工作的时候就使不上劲儿，只好多用关节和肌肉弥补。如此一来，关节和肌肉很快就劳损了。所以，何不顺着他们的本性呢？马和人一样，都希望头部能自由活动。如果我们做事多凭常识，少被时尚牵着鼻子走，很多事做起来只会更轻松。另外，你也知道，如果马的头和脖子被捆着向后仰，那一旦踏错一步，就很容易摔跤。”主人说着笑起来，“我已跟你解释这么久了，你可否下定决心，从此不再用勒马缰绳了呢，上尉？你若肯这样做，一定能影响很多人。”

“理论上讲，我想你是对的。”上尉说，“这么做对军人来说，确实有点过分。但是，好吧，让我想想看。”说完，他们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