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为什么要代孕？
是什么样的动力和困境，使得一个容貌姣好的女大学生决定为人代孕？她的内心有着怎样的伤痛和秘密？
兄妹之间如此深厚的感情令人动容。
但，不是没有疑点。
One
章雨菡怀孕已有四个多月，腹部已明显隆起，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孕妇。
上次做咨询的时候，刚开始她一直在抱怨自己的妊娠反应，像吃什么吐什么、如何心烦意乱、如何容易掉眼泪……直到咨询快要结束了，她才突然告诉我，她是代人受孕，代一个比较富裕的家庭受孕。
就这样，为什么要代人受孕，她为之受孕的那对夫妇是什么情况，她都没来得及说清楚。
“我，我不是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妈妈。”当时她是这样说的。
这句话让我愣了半天，我真的是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所以我对这样一句话印象极其深刻。
可以这么说，她其实是有意要造成这样的局面的。我能感觉得到，起初，她对我没有足够的信任，不想涉及真正的主题。直到后来，她才接受我，觉得愿意跟我说出真相，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因此，她最后只抛出一个大概轮廓，就匆匆收尾。
就这样，她既有所宣泄，又没有完全暴露自己的秘密。
一个有心计的年轻女孩儿。
现在，她走进来，和上次一样，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我端详着眼前这张年轻姣好的面孔，二十二岁的女孩儿，有着弯弯的眉毛、黑漆漆的眼睛、满月一般的脸，我忍不住想象她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看起来你的情绪比较稳定。”我微笑着对她说。
她只是淡淡看我一眼，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其实没有表情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努力，我感觉得到，她是好不容易才掩饰住自己悲苦的样子。
过了一阵，我决定主导这场谈话：“我想知道，是谁让你来做心理咨询的呢？”
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是他们夫妇叫我来的，丈夫姓方，我平常叫他们方哥、方嫂。”
“你本人不太愿意来吗？”
“我，可能觉得无所谓吧。”我觉得她说这句话似乎是为了安慰我，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解读为：我才不想来呢。
“嗯。那你知不知道，方先生、方太太为什么要让你来咨询？”
章雨菡长长地叹息：“可能是他们觉得我太不开心了，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
我点点头：“我觉得你的判断非常明智。雨菡，我想知道，你平常也是这个样子的吗？以前是不是也不喜欢笑？”
章雨菡呆了一呆，然后猛地摇头，她突然落下泪来，哽咽着说：“我以前是非常开朗的，动不动就哈哈大笑。”
我不紧不慢地追问：“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假如现在许多事情都可以改变，怎么样你才可以变得像从前那么开心呢？”
她索性放声大哭着说：“我永远不可能再像从前那么开心了！”
我叹口气，轻轻拍她的背，同时递面巾纸给她。
她伏在桌上痛哭起来。虽说是痛哭，但毕竟有身孕，还是有所节制。她哭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泣。
看来她的心里郁积了太多的悲伤，我并不是有意让她这么痛哭，只是想把她的情绪疏导一下。毕竟，有孕在身，情绪还是平和、愉快一点儿比较好。
我问：“究竟是什么事使得你这么伤心？就是因为代别人怀孕这件事吗？”
她摇头说：“是，但不完全是。”
我不再问，静静等待她自己开口说出来。她接连叹息了好几声，然后用手指绞了绞头发，终于下定决心说：“既然我来了，还是都告诉你吧！”
Two
“郭老师，你也很清楚，正常情况下，是没有谁会去替别人怀孕的。如果不是我哥哥得了重病要花钱治疗，我爸爸妈妈在乡下又没什么积蓄，我根本不可能走上这条路。我哥哥，我哥哥说不定会死的。”她话音没落又哭了起来，但很快又止住了。
“你是说你哥哥得了重病？”
“是的。一种肾病，我都说不清楚那种病的名字，反正很严重，急需三十万块钱，也许要换肾。那时候我爸爸妈妈走投无路，刚好我给方嫂的一个侄女——小女孩儿还在读初中，在补习功课，方嫂认识我，知道我哥哥的情况之后，她就问我愿不愿意代替她怀孕生孩子，她说是用做试管婴儿的方式受孕。我考虑了几天，就答应她了。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好要毕业了，也还没找到工作，恐怕帮方嫂怀孕是我所能找到的最快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谈好了条件，方嫂先付十万给我，帮我哥哥治病，然后，孩子生下来，顺利满月之后，再给我二十万。万一孩子没满月就有什么闪失，那就除了十万不会再给我任何补偿，我也不用再退还那十万块钱。”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哥哥。”
“对，就是为了哥哥。”
“那你哥哥现在情况怎么样？”
看着章雨菡那么伤心，我猜想是不是她哥哥发生了什么意外，病情加重了。
“我哥哥已经出院了，但是医生说他只是暂时痊愈，平常必须要特别留心，否则那种病随时容易复发。我哥哥，他好可怜的。”章雨菡捂着脸又哭了起来。
“你哥哥知道你在帮别人做这件事情吗？”
“他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让我爸爸妈妈不要告诉他。但是，很可能他们还是会告诉他的。这一年我不愿意见我哥哥，也不愿意见任何熟人，连电话都不想接。”
“我能判断你跟你哥哥的感情很好。”
“那当然。哥哥和妹妹，哪有感情不好的？”
我笑一笑，哥哥和妹妹感情不好的多得是，但这个话我没说出口。
“我哥哥以前经常陪我打羽毛球。”章雨菡似乎想起什么事来，梦呓般地说。
“哦，你哥哥经常陪你打羽毛球？你很喜欢打羽毛球？”
“是的。我们每次都嘻嘻哈哈，高兴得不得了。”
“打羽毛球的时候是不是你最开心的时候呢？”
“是的。”
“哦，你愿意回顾一下打羽毛球的情况吗？”
“嗯，怎么回顾呢？”
“这样，小章，你画一幅画，就画你哥哥和你一起打羽毛球。”
“可是，我怕我画得不好。”
“哦，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感觉画，画成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
章雨菡不作声，算是默许。我让袁思静送来纸和水彩笔。
对不同的人来说，绘画和书写，都是相当不错的治疗。
章雨菡迟疑了一下，拿起笔画起来。
我说：“慢慢地、用心地画。你和哥哥边打羽毛球，边说说笑笑，非常开心。”
她果然很用心，画的时候，不自觉地抿着嘴。画着画着，章雨菡脸上的肌肉放松起来。
我在一边安静地慢慢走动，偶尔停下来看着她画。我必须表现得既关心她，又不能过分关注她——不然，她会有顾虑，画画的时候就不能放松。
绿茵茵的草地，一轮红红的太阳，一男一女两个人打羽毛球。女孩儿笑得嘴巴张得大大的。
二十分钟后，章雨菡画完了。她自己盯着画看了好一阵子，才递给我。
Three
我边看她的画，边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叹息一声，看着自己的画说：“感觉好多了。”
“你自己喜欢这张画吗？”
“喜欢，非常喜欢。”
“能解释一下这张画上的具体情景吗？”
“这是有一次，我刚考完试，考得不是太好，我哥哥就说陪我去打球。我们就找了片草地，在草地上打。打着打着，哥哥还摔了一跤，他好滑稽地对着我做怪样子，我哈哈大笑，他爬起来，我们继续打。然后，我就把考试没考好的烦恼都忘了。那天，一回到家，我就开始看书，从此以后，我考试很少考得不好；即使偶尔考不好，哥哥也会陪我打羽毛球，那样就能忘掉所有的烦恼。”章雨菡盯着画上的哥哥，眼睛一眨也不眨。我非常奇怪地发现，她眼里竟然流露出一丝羞色。
这种表情不能不让我生疑。
害羞之色，通常是女孩儿在自己心仪的恋人面前才会有的。如果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兄妹之情，章雨菡不应该流露出这种神色。
我望着她，淡淡地、若有所思地说：“你看，你们兄妹的感情，是真的非常好。”
“是的。我这次，完全是为了帮哥哥治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完这话，她又想哭。
“我非常理解你的决定，可能当时你没有更有效的办法。不过，既然是为了帮助哥哥，既然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就应该尽可能让自己心情好一些，对不对？何况，如果你每天不高兴，不仅方先生、方太太会很担心，你自己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受影响。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不高兴，对事情会有帮助吗？”
章雨菡不作声，但她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我把那张画递给她，说：“这张画，你可以拿回去，贴在你很容易就看到的地方。多想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请记住，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你必须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她郑重地点头，眼睛紧紧盯着画上的哥哥。
望着章雨菡那张因为谈起哥哥而发光的脸，我抛不开这样的念头：她和哥哥之间，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我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什么也不能问。
事实上，一个心理咨询师，最好别去揣测来访者还没有说出口的故事，不要去探索他们自己没有暴露的隐私。
我只能陪着她慢慢走。
送走章雨菡，已是下午四点多钟，我决定利用下班前的一个多小时认真写一写龙思远的咨询手记。下次他来咨询，我还要先把手记给他过目，让他签字。
这个人，如果他真的自杀，那实在不会是一件小事！
我必须严阵以待。
袁思静背着手走进来，她诡秘地笑着说：“郭老师，我有一个请求，你敢不敢答应？”
我疑窦顿生，这个小姑娘以前从来没有用这种表情对我说过话，别是有什么鲜花陷阱吧？
我含笑看着她，不动声色地说：“那我先要看看你的请求是什么，你知道郭老师胆子好小的，轻易不敢随便答应美女的要求。”
“真是不爽快，伟大的郭老师，难道你怕我会吃了你？”袁思静噘起了嘴。
不行，看来如果再不爽快一点儿，小姑娘要生气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会提出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我调侃道：“好吧，美女，我答应你。说吧，要我上什么样的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