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最后是飞翔:我的跑步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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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有两个跑者发现我们,

其中一个人的手机信号很好,

帮我们呼叫救援后迅速离开。

另外一位留下来跟我一起等救援到来。

我们把杨源包得很紧实,

还抱住他以防保温毯被吹走。

时间在流逝……

作者简介

蔡晶晶

第一个完成UTMB和TDG的华人优秀女性跑者。曾任全球著名奢侈品时尚杂志《罗博报告》(Robb Report)新加坡时尚总监,被称为新加坡 “时尚女魔头”。2013年巨人之旅比赛时,她陪伴身受重伤的中国跑者杨源的人道主义光辉的壮举在全球跑圈广受赞誉。

因为这场比赛的时间跨度太长,我不得不把赛记分开写,把每个大型补给站当间隔,讲述我在比赛中都遇到了什么。

每个大型补给站的间距大概是50公里,提供食物和可以休息的地方,还有医疗人员随时待命。每个大型补给站都可以寄存黄色的行李包,比赛开始之前,可以把自己需要的所有装备放进去,有人会帮忙送到各个大型补给站。我的行李包中装满了各种食物、一些衣服、电池和急救包,还有几双备用鞋。

我计划全程保持均匀配速,每个大型补给站休息20分钟,沿途再找补给站睡觉,最好总睡眠时间不超过9小时。早听朋友说大型补给站特别吵,因此我特意避开在那里睡觉。

在比赛开始前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很忙,身体状态没能调整到最好,不过我在精神上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经过教练的指导,我对完成这场比赛有信心。

开场充满阴郁的气氛。

天空放晴。

我真的能应付330公里吗?比赛见了!

第4届巨人之旅的开场充满阴郁的气氛,连续两周晴天突然结束,骤降大雨。整个周六晚上雨下得淅淅沥沥,比赛开始前还没停。我起得很早,休息得非常好,对即将开始的比赛,甚至有些兴奋。外面空气潮湿,我的装备早已准备停当,信心满满地出发。共706名参赛选手在起点等待,主持人在台上介绍上届冠军,还有其他精英选手,当提到Bruno Brunod时,全场爆发出最热烈的欢呼。开场秀拖得有点久,拖到10:30才开跑。

最开始的8公里爬升,我用掉2.5小时,此时阻塞的人群渐渐散开。路上遇到Janet和她丈夫,他们是港百的赛事总监,刚刚完成TDS和UTMB,我由衷佩服他们能再次挑战巨人之旅。胖胖熊也刚刚完成上周的UTMB,看起来还是很强壮。我还遇到中国来的泰尼卡队,拍摄纪录片的团队跟在他们身后。雨一阵阵地下,因为气温变化,我中途几次停下来换衣服。

朝Refugio Deffeyes补给站方向去时,天气愈发冷了,开始下雹子,我到补给站时已是下午6:30,在这里碰到在新加坡认识的日本摄影师Sho,世界好小。

在往Crosatie走时,因为雨水太大,石头上又湿又滑,上坡的时候特别困难。到达山顶之前,风特别大,我能做的除了低头朝前走,只剩下默默祈祷自己的脚趾和手指不要被冻坏。最渴望的是有个补给站,进去待10分钟,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到山顶后,只看到山坡那端有一间塑料小屋,我决定继续前进!幸好山这边的风没那么大,下坡的路还算好走。

因为山上雾气浓重,加上岩石湿滑,我只得慢慢跑。从山顶下来不到150米,我看到前面跑着一位选手,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超过去,他左转后便凭空消失在拐弯处,可能出事了!我赶快过去,站在坡顶朝下喊,想下去看看他的状况。我走到他跌下去的那个斜坡,发现那里特别陡,周围都是被水打湿的杂草,我能看到一对登山杖和一顶帽子在斜坡边上。此时此刻,我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我一边大声呼叫,一边把他的登山杖拿回来,如果他受伤了,后面的比赛会需要登山杖。但是我够不到他的帽子,我大声呼喊救命,心里嘀咕着,意大利语的救命到底该怎么说?

我顺着他跌下去的位置寻找。

希望他一切安好。

我沿着比赛路线朝山下走,心想或许能发现他跌下去的位置。我听到山上有人大声叫喊,有经过的选手看到他跌落的位置了!我又折回去,看到5个并排走下来的选手,站在最后的是一名中国选手,我招呼他来帮忙,还有一名意大利跑者,我们仨顺着他跌落的斜坡往下走。

跌落的选手躺在斜坡底,他至少跌出150米。看他的意识还清醒,喉咙里发出痛苦呻吟,脑袋上有个大口子,血已把他身下的土壤浸湿。我们赶紧用保温毯裹住他,把他的头垫高。只有我的电话还有信号,我赶紧联系SOS急救。此时我才发现,那位中国选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意大利选手说自己是医生,他告诉我不能移动这位受伤选手。我把电话递给意大利选手,由他来叫急救比较合适,毕竟我不会意大利语。

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意大利医生也走了。我没责怪任何人的意思,幸好我的衣服还是干的,我不是太冷。估摸着从跌落开始,到现在已经有半个小时了。我开始胡思乱想,难道要在此地守整夜吗?他会好起来吗?我能做点什么呢?我能完赛吗?会有人来帮忙吗?我试着跟这位受伤的选手聊天,尽量不让他睡着。

一个小时已经过去,我知道了这个运气不好的选手叫杨源,从中国来,没有孩子也没有妻子,他自己来参加比赛。不能继续等下去了,我需要帮忙,吹响急救哨,把头灯打成求救模式。因为我们不在赛道上,所以看不到赛道上的状况,但我估计从上面经过的参赛选手也很难发现我们,因为风大,我不知道哨声能传多远,不过闪烁的头灯可能会吸引别人的注意。

还真有两个跑者发现我们,其中一个人的手机信号很好,帮我们呼叫救援后迅速离开。另外一位留下来跟我一起等救援到来。我们把杨源包得很紧实,还抱住他以防保温毯被吹走。时间在流逝。

终于有人来,好像已经等了很久很久,我赶紧把杨源的情况告诉他们,救援人员对着无线电说了些什么,然后扭头走了,回来的时候是两个人,还有些工具。杨源在这停留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获救。他被装到帆布袋中运走,此时他意识还很清醒,还能扭动脖子。这让我觉得他应该没事儿。等这些救援人员把杨源抬到帐篷,我们终于可以继续比赛了。我从人群中离开,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他真幸运,能被人发现,没睡着。”

我想,杨源应该没事儿。

我和一起陪杨源等救援的那位选手搭伴到第一个大型补给站Valgrisenche。此时距离比赛开始已经过去16小时,看见Steve站在补给站门口,我重新回到现实,疲惫、恐惧、寒冷……所有感觉瞬间袭来。我从来没在比赛中距离危险和死亡如此近。

我跟Steve讲这个夜晚的经历,我继续遵循着计划,不在大型补给站睡觉,选择继续前进。当我重新走进黑暗时,感觉赛程已经过去很多,但我知道,不过才跑完48.6公里。挑战才刚刚开始。

从Valgrisenche离开时,我的双脚浸在湿透的鞋袜里,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换掉袜子。我步履蹒跚地上下颠簸着前进,终于看到远处Chalet l'Epée亮着灯。我原计划在这里睡1小时,当我兴冲冲地找到志愿者跟前,问他哪里可以睡觉时,他居然告诉我这里没有床。巨大的失落感让我窒息,感觉很糟糕,甚至有弃赛的想法。

我不想跟别的选手一样睡在椅子上,但我还是用头巾蒙着眼睛小睡了30分钟,把袜子和鞋子脱掉晾在边上,希望能快点干。等我出补给站时,太阳已经升起,依然冷得不像话,我看着初升太阳的红色光芒照射在山脊上,觉得自己恢复了不少,是时候向下一座山峰发起挑战了!

上午9:30,距离比赛开始快24小时了。在补给站Rhemes,我灌满水壶,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大段爬升。能在阳光下奔跑,是件很快乐的事。

下午3:44,终于到达Eaux Rousses,可乐、冰水、萨拉米香肠在等着我享用。天气越来越热,而接下来是连续10.7公里的爬升,直到赛道最高点Col Loson。许多人都在讨论是不是立刻出发,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到山顶,因为上坡的道路太复杂,根本不适合夜里走。

上坡真费时间,因为刚才天气还很热,我把外套都脱了,但现在又不得不再穿上。我经过两个坐着休息的法国选手,我告诉他们最好在天黑前到山顶,否则可能会很危险。就在刚才,跟我共同经历昨晚杨源事故的泰尼卡中国成员经过我时说,杨源去世了!我离开时,种种迹象都令我相信,他肯定能脱离危险。我茫然失措,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我能做的只剩下低头朝前走!

上坡太讨厌了!这让我想起参加UTMB的经历,上坡折磨得我丧失所有希望,能够爬到山顶吗?对此我没有丝毫信心。上坡时,我只能看到眼前几米的距离,根本不知道山顶在哪!向前迈着沉重的步伐,身体不再上抬,真不敢想象,我居然到山顶了!万幸的是,天还是亮的。

离下个补给站还有4.35公里,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我沿着安全绳索慢慢向下移动。等我看到眼前补给站的灯光时,身体的寒冷仿佛立刻被驱散,我太想要一张床了。志愿者把我领到空床边,告诉我两个小时后会叫我起来,等我被叫醒时,觉得才过去两分钟,但我必须爬起来。

8公里的下坡,我到达山脚。已经凌晨3点,看着远处的灯光,我以为那是Cogne,但我高兴得太早了,这里距离Cogne还要走30分钟。等我到Cogne时,看到从中国来拍纪录片的剧组,他们在这儿等了很久。我告诉他们,他们要等的泰尼卡队员可能还在后边。我现在只想吃点东西,然后给头灯换上电池。

在Cogne只停留了1小时,我的双脚开始疼。

我离开Cogne时是4:13,赛程已经过去了3天。接下来是连续16公里爬升,好在路不太陡。3小时后,太阳还没出来,我就已经到山顶了。看着眼前土地堙没在黑暗中,我突然身体紧绷,可怕的想法进入我的脑海:接下来的4天,我根本没法扛过去。随后是30多公里的连续下坡,太好了!

在黑暗中奔跑,孤独且寒冷,唯一的希望是天快点亮。我的脚趾已被冻僵,水疱不再感觉到疼痛。我没在之前的补给站换掉湿透的袜子和鞋子,真是失误,很庆幸这里距离下个补给站没那么远。

我身处Gran Paradiso国家公园。天亮后,我循着大路铺展视线,就能看到国家公园的样子。这里到处是树。困顿朝我袭来,始终对我特别管用的咖啡因软糖此刻没多大提升效果。途中,我碰到一位身体左右摇摆的日本女选手,我给她一点咖啡因软糖,跟她聊一会儿天,希望吃了我的糖能“活”过来。

这里的地形很特别。杂草丛生,灌木林立,小路隐藏其间。我的速度越来越慢,虽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但因为在山阴面,气温总是升不起来。

我像背着沉重包袱的行者,缓慢移动。因为冷,还担心水疱恶化,我不得不在Rifugio Sogno稍作停留,却出乎意料地遇到比赛至今最热烈的欢迎,志愿者笑着给我端来热茶,我之前甚至不知道补给站还有热茶。柠檬茶又热又甜,根本没有酸味,可能是发现我皱着眉头,边上的意大利人赶紧去给我找柠檬。

比赛开始30小时,是时候处理水疱了。之前遇到的日本女选手和法国女选手也来到这里,我们在志愿者的欢呼中走出补给站,我能看到眼前的大坡以及远处的山顶,如果找准节奏,跑到山顶并不难。

到山顶的路程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很难。在快到补给站的时候,路边站着几个人朝我们喊叫,接下来就是30公里的下坡。我不再像开始那样,期盼接下来的比赛变简单些,我知道比赛只能越来越难,不能有侥幸心。

越下坡,路越宽,跟我去过的英格兰西南部路况很相似。天气瞬间转好,我的状态也随之回升。沿途碰到一群牛挡在面前,我习惯生活在城市,哪见过这阵仗?幸好又遇到先前那位日本女选手,带着我穿过牛群。我看到她穿的Hoka跑鞋,很羡慕鞋底那么厚,真想把它偷过来,因为我的跑鞋每次踩到石子上脚都会特别疼。我们的速度很快,到补给站Rifugio Dondena后,我只逗留了一小会儿。接下来的坡变得更陡,因为是碎石路,我每走一步,脚都会刺痛。

我在补给站Chardonney遇到香港来的Barry,还有内地来的纪录片摄制组。

真是不情愿离开!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Barry在我前面,可我却没有赶上去的冲动。我已经忘记周围的风景,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对抗铺天盖地的疼痛上。终于到了补给站Pontboset,再次遇到Barry。虽然喝了可乐,吃了萨拉米香肠,我感觉好了很多,但想到接下来10公里的痛苦,我又变得很沮丧。我跟法国选手Stephane一起出发。

接下来的这段路还算平坦,Stephane始终跟在我的后边,我说:“你可以快点!”他回答说:“跟在你后边很省力啊!”瞬间,我感觉到肩上担负着责任,不自觉开始加速。我敢断定这是比赛到现在为止最舒服的一段路,虽然跟我保留体力的策略背道而驰。

我看了看手表,应该能提前到大型补给站Donnas,本应该提前告诉Steve,但竟然忘记了!等我到Donnas时,满心欢喜地想找Steve给我准备的冰淇淋,却突然想起,我没跟Steve说,我提前到了。

但没等我走到补给站占用的体育馆,就看见Steve朝我走来。他编了个表格程序,用我之前的速度推测我到沿途补给站的时间。他是怎么做到的?我不懂,只知道他是个天才。无论怎样,能再次见到他,我很高兴。

越野跑的乐趣就在于翻山越岭。

越野跑的乐趣也在于穿梭森林。

谁说跑步能让人兴奋?这些话都骗人的。到Donnas时,已经是下午4:15,黑夜再次降临!在补给站洗了热水澡,让我充满力量,瞬间觉得可以征服全世界。

最初的计划是坚决不在大型补给站睡觉,因为太吵了。但我还是决定在Donnas找张床睡一觉。我去楼上看,到处都是人,我等了30分钟才找到空位置。我告诉Steve两小时后叫醒我,但由于之前看朋友们的短信,还有等床位费了不少时间,当他叫醒我时,我只睡了30分钟。Steve给我的背包里放了很多我喜欢吃的东西,我又吃了一盘吞拿鱼土豆沙拉,换了鞋子和袜子。晚上9点,我从Donnas出发,虽然在这待了5个小时,但休息的效率很低。距离下个补给站Rifugio Coda还有18公里,有个不大不小的上坡,新换了鞋子和袜子,我感觉好很多。

不过,赛程还未过半,我必须把Donnas浪费的时间追回来,到底能不能完成比赛?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从Donnas出来是一段非常平缓的公路,我想抢回些时间,开始加速。在接下来到补给站Perloz的几公里,我跟两个意大利人搭伴前进。在离Perloz还有几百米的时候,看到远处站着一个小男孩,他手里拿着一个大号牛铃,跟他身形极不配,他使劲儿摇着牛铃。这幅画面给我留下很深印象。

从Perloz离开,寒冷、黑暗和累积的疲劳把我包围,距离下个补给点还有7公里,全是上坡。凌晨2点,我到达补给站Etoile du Berger,躺在长凳上,用头巾遮住眼睛,嘱咐志愿者20分钟后叫醒我。志愿者告知我里边有空床,但我不想在到达Coda前“正式”睡觉。

醒来后,我继续前进,因为寒冷和疲劳,我走路时开始左右摇晃。在到补给站Coda前两小时,我开始做“噩梦”,半昏迷着向前走。

接下来的路全是石头,路标也少,走着走着开始刮风,气温越来越低,路也越来越危险。因为溪水流过,石头又湿又滑,我摔倒好几次。虽然我已经很小心,但还是扭伤了大腿,只得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但待在原地,并没有让我好受些,反而感觉身体越来越冷。我只得忍痛重新出发。

我像个喝醉的人,摇摇晃晃,困得没法睁开眼睛,双脚早已冻僵,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想到补给站休息。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按照计划,如愿在3:50到补给站Coda。

我在海拔2200米的山脊上,心里幻想着各种怪异场景,我该以什么理由退赛呢,体温过低,被山上的野兽咬伤,被羚羊顶下悬崖?我知道在这个比赛中,到山顶并不意味一定有补给站!果不其然,山顶什么都没有。我看远处灯光星点闪烁,还有那么远!我决定放弃比赛了,等到Coda就退出。

3:50已经过去,还没看到Coda的影子。

当到达补给站Coda时,我几近号啕大哭。我看到灯下站着一个男人正在摇铃铛为选手加油,他带着我进了补给站。一群穿着志愿者衣服的老人迅速把我围住,端来柠檬茶,把我的登山杖从手上拿走,放在门口桌子下面。我给朋友发了消息,希望他转给Steve,告诉Steve我现在的状况,不过我现在已经没力气关心这些事了!

我想睡一觉,朋友Twinkly Eyes带我到隔壁房间,他跟我说会在早上7点钟叫醒我。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7:20了。Twinkly Eyes居然没叫醒我!阳光穿过窗户,光束照在床上,真是个适合躺在床上喝茶的好日子,但我却很着急,担心会在接下来的补给站被关门。我赶快穿上鞋,迷糊着走出房间,Twinkly Eyes走过来跟我说话,我不知他为什么没叫醒我,让我多浪费了20分钟。但休息后,我的大腿和双脚没那么不舒服了。

我急匆匆地走出补给站,甚至连水都没喝上一口,Twinkly Eyes用力拥抱和我告别,嘴里嘟囔着:“Courmayeur再见。”

我必须在中午12点前到补给站Largo Vagno,否则我就会提前结束比赛。我早上7:45从Coda出发,也就是说,我必须在4小时内跑完6.5公里,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况怎样,只知道是一大段上坡和一小段下坡。

上午9:30,我到达补给站Largo Vagno,大腿和脚又开始疼了。

搭在河边的一座玻璃房子就是补给站Lago Chiaro。我坐在椅子上喝着可乐,嘴里吃着熏肉片,看着河边的牛群吃草。3天只睡了不到4小时,但我的双脚依然不自觉地想带我走向终点。

下一个补给站是Crenna Dou Leui,巨人之旅许多宣传海报的背景图都是在这里取景的,我想拍几张照片,但根本提不起兴趣。我确定大腿已经拉伤,脑子只有继续跑下去的想法,除此以外,已经容不下其他东西。

等到了垭口边沿,看着陡峭得不像话的山坡,石块层层叠叠,仿佛看不到尽头。真不想继续走这样的路。但我只能靠自己,或者退回起点,或者继续前进,除此以外,别无选择。转过前面的拐角,是一座和补给站相同的玻璃小屋,我在里面灌满水瓶。

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Steve再次出现!他从补给站Niel徒步过来,想碰碰运气,看是否能遇到我。我跟他说Twinkly Eyes的事,以及他那能让我的大腿和双脚不那么疼的神奇柠檬茶、在玻璃小屋边上吃的熏牛肉、怪物似的石头,还有我的担心,担心拉伤的大腿可能没法坚持到最后。

到Niel这段路,比我想的还费时间。我停下来用绷带绑住大腿,但情况并未因此好转,我真的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完成比赛。现在是下午5:05,距离下个大型补给站Gressoney还有13.5公里,关门时间是第2天凌晨1点。

巨人之旅的路线,永远不会让人如愿。

先是3公里多的上坡,然后是10公里下坡,大腿越来越疼。这时,Steve再次神奇地出现在赛道上,也就是说很快就能到补给站Gressoney了,因为身边站着熟悉的人,我好像也有劲了!晚上10:16,我们到了Gressoney,离关门时间还有3小时。

当我看到200公里标志时,如同暗夜旅人迎来黎明,剩下的130公里好像也没那么难了。比赛已经过去84小时,我从来没经历过如此长时间、长距离的奔跑。

在补给站Gressoney,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左膝肿得厉害,几乎是右膝两倍大。我找按摩师帮忙检查大腿,他却对着我的膝盖摇头。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可能是昨天见过更严重的。

天气预报说晚上非常冷,我把所有能穿的装备都套在身上。晚上11:54,我离开Gressoney,7公里外的补给站Rifugio Alpenzu是我计划睡觉的地方。但踏出补给站那一刻,我才清醒地意识到130公里是多么漫长。

我很快就到了补给站Rifugio Alpenzu,志愿者说:“你可以睡两小时。”

我睡得很轻,耳边突然响起小声的嘀咕,是刚才那位志愿者叫我起床。我看看时间才过去1小时,太莫名其妙了,我在楼下找到一张椅子,决定再睡1个小时。

蓝天、白云、高山、绿草见证选手跑过的路。

外边特别冷,但我必须出发。接下来的爬升很陡,在我周围看不到任何闪烁的头灯,只有我一个人和没有尽头的陡坡。等我到山顶时,太阳还没升起,下坡的技术难度很高,雾气落在石头上都已结冰,有几位日本选手追上我。我的双脚又开始疼了。

上午10:37,我们一群亚洲选手聚在补给站St.Jacques,还拍了照留念。我是最后出站的,最后一段通往大型补给站Valtournenche的6公里很艰难。我很享受跟这些人成群结队前进的感觉,甚至已经不在乎有多晒,也不在乎膝盖的伤。

下午3:30,我到达大型补给站Valtournenche,又看到Steve在那里等着我,感觉很好。

我的精神越来越好,在这个补给站只停留了两小时20分钟。太阳依旧耀眼,距离补给站Rifugio Barmasse还有5公里。

在去往补给站Rifugio Barmasse的路上,我还超了几个人。气温开始下降,我突然想起长袖上衣落在医疗包里了!

补给站Barmasse提供的饮食很温暖,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坐在角落的德国人Harald告诉我最好趁天亮走,其他几个人也附和着。我问他能不能一起走,我想晚上有人做伴可能更好。我竟然落下最重要的保暖长袖!只能把剩下能穿的都套在身上。我又重新回到寒冷中。

有Harald陪着,一切还算顺利。天已经全黑了,困倦袭来,还好Harald始终在我后面。我尽力跟着前面的人,但体力早已透支。我在绝望中看到前面的小木屋,这是补给站Vareton,这里有篝火,有食物和热茶。虽然我特别想睡觉,但志愿者告诉我1小时内都没有空余床位。Harald要继续前进,我不想被他甩下,吃了点东西便跟了上去。到补给站Reboulaz前的6公里,已经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我周围出现幻觉,岩石变成猫头鹰对着我眨眼,从石头里伸出人的胳膊冲我挥舞,还有尖厉的叫声。我没法判断前面闪烁的灯光是否真实,还好,这真是补给站Reboulaz。小屋挤满选手和工作人员,我申请了几张床,这里只允许轮流睡两小时。我几乎处于昏迷中。这个晚上,我经历了太多,倒在床上立刻昏睡过去!

所有的经历和幻想在冲过终点的一刻,都化为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

睡梦中,我感觉有人拍我的脚,我不情愿地醒来。我旁边的Harald正挣扎着起床。我们喝了些热汤。我把包翻了个底朝天,期盼在某个隐蔽角落发现一件保暖衣。特殊时刻特殊办法,我站在长凳上,脱下外套和抓绒衣,将一条魔术头巾套在身上。炉子旁边的人看着我,好奇地问:“这是一条头巾?”

这次只有我和Harald,当我们到补给站Bivacco Clermont时,我忍不住吃了片芝士。之所以之前忍着没吃,是因为我有乳糖不耐症。Harald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一夜真难熬!”

天亮后,Harald的膝盖出了问题,我们就此别过。到补给站Ollomont时,已经是下午2:25,我跑完了283.5公里。看着补给站前的标志牌,我竟然产生了自己可能完成比赛的错觉!

出发!下一站,终点,Courmayeur!

离开补给站Ollomont时已经是星期五下午4:45。在接下来一段下坡途中,我遇到了巨大的麻烦,双脚疼得厉害,每前进一步都颇受折磨,速度也随着疼痛开始慢下来。原以为能平稳完成的50公里,结果却是一场与疼痛的持续作战。如果完成前面300公里后意外退赛,那也太残酷了!为了能坚持完赛,我吃了一颗止疼药。

止疼药的效果很明显,但在距离补给站Rifugio Bonatti 5.5公里时,药效开始减退,膝盖和双脚习惯性的疼痛又回来了。终点就在距离补给站Bonatti的12公里处。我不断提醒自己能完赛!此时阳光明媚,我的心情更加坚定,哪里会顾得疼痛,我根本不在乎,即便要我跳着冲过终点,也无所谓了!

Courmayeur就在眼前,我慢慢穿过小镇,享受着完成比赛前的安静时光,周围的欢呼声离我还很远。我踏上象征终点的红毯,145个小时38分29秒,几乎没怎么睡觉,我曾经失落无比,无数次想过退赛,我也曾信心满满,在脑海中想着冲线时的辉煌,所有的经历和幻想在冲过终点的一刻,都化为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好在我完成了巨人之旅!

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没有。我太兴奋了,傻笑了整整三天!

这次巨人之旅,我学到太多的东西,真是一段神奇时光。如果还有机会,也许我还会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