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能记起在赛道上看到的那些自然美景,
我还能回想起赛道上那些重要的拐弯,
我还会想象如果下次参赛,
会如何改进相应的策略。
我敢于做梦,
关于越野跑能力和如何达成目标的梦。
作者简介
布朗恩·鲍威尔(Bryon Powell)
全球超级马拉松和越野跑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irunfar.com网站创始人,美国越野跑协会顾问。他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教练,指导过众多跑者成功完成了超马比赛。他的书《一往无前:超级马拉松与越野跑指南》风靡国内跑圈,深受跑者推崇。
译/赵小钊 图/尼克·米兹克,布朗恩·鲍威尔
Bryon Powell是《户外》杂志特约作者,本文(中文版)首次刊载在《户外》杂志。
2015年10月2日,我完成了远在中国甘肃省境内举行的八百流沙极限赛——402公里,自补给(除了饮水),自导航,穿越茫茫戈壁。实际完成比赛的过程,比预想中的要简单不少。不过,在比赛中,我依然要面对并忍受比过去参赛时更多的痛苦。
漫漫长路,娓娓道来。
首先要说明的是,长期以来,我对300公里以上的比赛并没有热情。我是说,这种比赛怎么能称之为“跑步比赛”,难道不更像是徒步探险活动吗?而且对那些打算跑着完成,上台领奖的参赛者来说,这不是自毁之举吗?我承认这种超长比赛依然不乏粉丝,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但是我认为,竭尽全力去参加一场这样的比赛,并不适合我。如果参加,也许我更愿意把它变成非竞技性质的极限探险旅行,绝不会冒着“自伤”的风险去傻跑。但是现在,我完成了这个402公里的比赛,并且见证了其他人顺利完赛,我的想法改变了。跑300公里或更远,也许不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同时,在这种比赛中,真正能“一拼到底”的人,也比我想象的要少得多。人类的精神能够战胜许多严峻挑战,但是自我保护和避免自我伤害同样是保持健康的本能。精神力量对那些参加300公里比赛的人的作用,也许比对百英里(约161公里)跑者的作用更为明显。
第一天 路遇同胞,进入状态(0—103.6公里)
还是来看看比赛吧。我的目标是享受中国之旅,同时注意身体,别把自己弄得太惨;我永远不会拼光体力——这是底线。比赛开始后,我就发现自己与另外一名跑者一起领先。我主动慢下来。跑了1.6公里,我发现自己落后两位领先者50米,而后他们就跑上了一条错路(我想把他们喊回来,但是没有成功)。我又处于领先位置,再次减速。幸运的是,我随后找到了通往最近打卡点的最短路线,不过,我发现一段无法越过的铁丝网横在途中。我沿着错误的方向,在起伏缓和的地面上走了大约1公里,才找到一个可以通行的豁口。我不再处于领先位置,可以按照自己的速度或是跟随别的跑者跑了。偶然间,我遇到了美国同胞,曾经16次参加美国著名艰苦赛事——硬石100英里(Hardrock 100 Mile Endurance Run)并5次夺得女子冠军的前空军中校贝西(Betsy Kalmeyer)医生。我们开始一起边跑边聊,保持步调一致。
除了能聊天,跟贝西一起跑,我还可以保持冷静,分散时间和距离导致的无聊感。后来,贝西还一度带着我跑得很快。我是一个有些内向的人,但与别人一起跑或者一起工作,依然可以让我受益多多。在自导航的同时,如果两个人能结伴观察和商议找路,也能少犯错、少绕道。
自导航的规则,以及赛道上超级开阔的视野,让我在第一天备感新奇。在午后的高温下,我和贝西可以按照“推荐路线”,也就是组委会提供的相邻导航路点之间的依次连线和偏角,在坑洼不平的荒漠上跑8公里。不过,根据我赛前做的谷歌地图功课,在相邻打卡点之间,都有蜿蜒曲折的简易道路。我们最终决定采取第二种方案,借助微弱的手机通信信号和手机地图导航,我们穿越了一个小镇和一片丰收的棉花地,没费额外力气就找到了打卡点。
晚些时候,我们离开了推荐路线,沿着一条高速公路跑了8—10公里。夜幕降临,我和贝西离开公路,跑向一座小山——我们需要穿越山岭。我们顺着山脚向西跑,沿着一条可能在宽阔河床上的路跑了大约100米,这也许是条近路。但我们竟然又绕回来了,反向跑了大约1公里,匆匆找到一条小旱河,带着疑惑沿河奔跑。渐渐地,我们发现小河的河道汇入了早先看到的大河,成了推荐路线的一部分。
第二天 状态低迷,进度有限(103.6—176.9公里)
所有的努力都伴随着高峰与低谷。不过,在超长距离的耐力赛跑中,高峰和低谷会因为身心的极度疲惫而变得模糊。正因为如此,比赛过后两个月,我再次回顾比赛,才发现参赛第二天自己的状态何等低迷。经过近一夜的休整,我感受着紧张的臀屈肌,迈着无力的步子开始了第二天的征途。周围几乎一马平川,我跟在贝西身后,按照偏角导航的方向慢慢走了好久,权作热身。后来,我摘下耳机,不再听随身听里那些摇滚乐历史的讲座。沿着河畔的树林,我们跑得开心极了,但却一直找不到通往当天要经过的第一个检查站的简易道路。我们随后分头前进,我一连穿过好几块玉米地才找到检查站,真是太好玩了。在那里,我听到不确切的消息,有两个能说英语的跑者退赛了,这真是有些打击士气。过了几个小时,我们在另一个休息站见到了上述消息中提到的退赛者之一,中国香港的吴秀华(Janet NG)。她受了严重的膝伤,非常痛苦。究竟是继续跑还是正式宣布退赛,她自己也很纠结。
过了一两个小时,我才感觉体能有所恢复。在离开一个小排水沟后,我和贝西又走散了。她继续前进,我在原地花了20分钟时间喊话找她,然后才做出决定:在这种情况下,直接去最近的休息站,看看她是不是在那里;或者呼叫搜索队去找人(实际情况是她比我先到下一个休息站,然后继续前进)。比赛进行了一天半,遇到这种事,真是让我又害怕又担心:如果走散了怎么办?我和贝西聊了一路,居然没有谈过这个问题!我只好尽量不去想它,并努力在天黑前到达休息站。可事实上我还是忍不住琢磨纠结了好几个小时。我跑到一处河滩,这里有几条交汇的河流,过了河就是休息站。在夜晚,我独自在河水里跋涉,听到断断续续的敲打声。我不知道在戈壁河流中,这声音来自何方。我害怕,只能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在河对岸,我的小腿撞到了一块近乎直角的石头上,上半身突然向前摔倒。幸好我反应够快,没有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在这个强风吹拂的寒夜,我的风衣袖子和身体正面全湿透了。过了河,我依然觉得后怕。我发现腿摔伤了,好在伤处还不至于影响比赛期间的动作。(从比赛后的第二周开始,因为这处摔伤,我差不多有6周没跑步。)
第三天 探索寻“道”,心存敬畏(176.9—299.1公里)
第三天清晨,经过在休息站几小时的休整,我们在狂风怒号中醒来。帐篷外是低温和暴雪的世界。我与同在帐篷里的贝西和贝诺特(Benoit Laval,法国极限跑者兼户外品牌Raidlight创始人)商议,在这种天气下,是该继续前进,还是等待天气好转;如果打算前进,又该怎么走。睡醒后一小时,我决定出发了,不过我打算迂回前进,因为如果按照组委会推荐的路线走,就得多次蹚水过河。正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硬石100英里的赛事总监戴尔·加兰德(Dale Garland)走进帐篷——他受八百流沙极限赛组委会邀请担任赛事总监。加兰德通知大伙儿,比赛因天气原因中止,待天气好转或组委会研究调整线路后继续。我一心想赶路,就跟他解释下一个休息站就在比赛线路最高点(海拔3500米)的下方(海拔约3300米),在这么高的地方休息过夜可不是个好选择,因此最好能在天黑前赶到那里。我认为能请加兰德来当赛事总监真是太好了。我已经吃了早饭,又钻进睡袋继续吃。在比赛中,我做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吃、睡、跑的循环。又过了一小时,我们回到了赛道上,比赛继续。
经过一夜睡眠以及早上的临时休整,我感觉自己满血复活了。我又能冷静地参赛了,即使身边是贝诺特这个陌生的伙伴,我也能气定神闲地沿着积雪中的迂回路线前进,我们两人相互比拼,十分默契。我们跑的路线,大致是在推荐路线的基础上,多了一个垂直的U形拐弯。我知道可以穿过一片盆地,跑到公路,然后爬到一座矮山上,再回到公路,抵达休息站。我们从山上跑回公路时发现,如果沿着山下的电力线路跑,能够少走弯路……但是,我们并没有后悔最初的决定。当我和贝诺特进入休息站时,贝西已经到了。她比我们晚出站,但选择了位于河谷中的推荐路线。
从这个休息站开始,我们要在公路上跑一个马拉松的距离,沿着缓坡爬升到赛道的最高点。在我休息整理的时候,贝诺特和贝西就已经出站前进了。我沿着缓上坡慢跑,想走的时候就随性快走。我在高速公路上向前跑,稳扎稳打。
这时,我想到了我最喜欢的中国名著,凝聚道家思想的《庄子》(The Way of Chuang Tzu,译者:Thomas Merton),我认为它和天主教经典有暗合之处。许多年前,我叔叔送给我一本《庄子》,它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书。对我这个不信仰道教的人,书中的故事依然能引起我强烈的共鸣。我最喜欢的一篇是“庖丁解牛”。一个其貌不扬的厨师,能够极为娴熟地分解一头牛。他最初也在干活时遇到困惑,一味用蛮力却适得其反,还把刀弄钝了。不过,经过无数次反复练习后,他能够把牛的结构琢磨透彻,然后熟练地进行拆分。故事的后半部分鼓舞了我。参加这种比赛,根本没有必要着急,更不用去纠结分秒得失。我要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地“吃”掉赛道,每过一个打卡点的距离,前方就少一个打卡点的距离。
我按照这样的比赛策略,不慌不忙地前进。清晨,白云飘散,气温回升。唯一能让我停下的就是在打卡点补充水,脱衣服,以及在右侧身上涂防晒霜。高海拔地区的太阳逐渐露出了真容,天气转暖,我边慢跑享受日光浴。
经过了第六休息站(221.5公里)后,我们到达了赛道的最高点,然后开始缓缓下降。从这里的转弯,直到终点的那座县城,几乎都是土路。在连续慢跑了差不多两天半以后,慢跑似乎成了一种机械的本能活动。我要做的就是找到能落脚的地方、能跑起来的线路,以及发现跑步路上的美景诱惑。傍晚时分,我和贝诺特结伴跑过一处草原下坡,广袤无垠的冲积带上缀满星星点点的草丛。夕阳亲吻着大地,给草丛镀上了绚丽的金色,与远处的紫色群山以及寒光闪闪的雪峰交相辉映。在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我都忘不了如此壮丽的景色。
魔幻光影的奇观没有转瞬即逝,而是持续了差不多90分钟或是更久。很幸运,在这段路上,我们只要沿着直观判断能通过吉普车的路去跑就好了,不必再去费心找路。这是一片干旱河道,流水的长期冲刷在大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我在皎洁的月光下跑了一两个小时,在午夜时分前到达第七休息站(269.8公里)。夜晚到达休息站,才算是完整的一天。我没有“刚性”的计划,但大原则是晚上尽量早进站,保证夜里休息。现在,我的腿感觉好极了,整个人有体能,有心情,更重要的是全无睡意。既然这样,我就继续赶路吧。
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皓月。我离开休息站后,灭掉了头灯,想借助月光或星光,在未来几小时沿着这条干旱的河道,前往整个赛道的第二高点(海拔约3200米),现在真是这么做的最好时机。
这意味着,我需要战胜两种恐惧。我离开第六休息站没多久,就遇到了一大群散养的狗。这里有一些牧民,他们养狗看管羊群(这里经常可以看到有人生活的痕迹,比如小房子或帐篷)。在白天,我尚有勇气和自信从狗群旁边走过,尽管它们会对着我狂吠不止,甚至跟着我跑一段。如果在晚上见到一群狗,我还能保持勇敢和冷静吗?第二种恐惧来自黑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前方到底有什么?如果在欧洲或新西兰,我并不害怕一个人在野外过夜。但是在戈壁,或者美国的落基山区西部,我就会害怕。在完全陌生的戈壁滩上,以及附近的山野中,我愈发觉得心里没底儿。
感到恐惧的同时,我也找到了战胜恐惧的意义。比赛已经过去3天了,看似简单的“跑”已经成了惯性动作;伴随着夜跑时的好奇和享受,我继续前进。我顺着河道、荒原和水蚀山谷一路爬升,最后狂冲了几百米,直到山顶。我看到大约几十公里外或更远的地方,有一个灯火通明的城镇。这是从比赛开始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城镇。我觉得那就是终点,也许一天多后我就能到达那里。在漫长的八百里英雄路上,想到这里,我就有了自信和斗志。至少我能看到终点了。
翻过山,顺着陡峭、模糊和覆盖积雪的小道下山,小心翼翼地查找路线,直到踏上清晰的沙石河床,进入荒漠。“汪……汪……汪……”又传来一阵狗叫,远方闪着点点荧光——那是狗的眼睛在暗夜中的光亮。现在,我遇到了一群狗——不是在草甸上,而是在一个只能单向通过的山谷里。“你好!”……“你好!”我在山谷里高声呼喊,希望能引起人注意。这一带有一座简易板房——到早上,我才发现是两座,我都快吓傻了,希望赶紧来人对付这些狗。这期间,我都在谨慎安静地前进。狗依然叫个不停。有那么大约3分钟的时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从正常急速飙升。狗和羊群在一起,只要我不接近羊,它们就不会找我的麻烦。我继续下坡,直到跑进一片广袤的荒漠。
在经过一个打卡点后,我跑到了一个巨大的冲积扇地区,在蛮荒年代,这里曾经洪水滔天,地表被侵蚀出无数触手般的沟壑。我看到了下一个打卡点的灯光,不过,要到那儿可不容易——得在河水中穿行跋涉,越过一些很难穿越的沟壑。我试着走直线的短距离,但是失败了。我只好再次沿着河道行进,河道渐渐收窄成一条山谷,就像是我的家乡,美国犹他州莫波的常见地貌。我体内的“荒漠导航”本能被触发了,视线范围内没有挡路的山崖,我相信可以一路跑到谷底,从那里导航抵达第八休息站。过程很顺利,只是花的时间比预想的要久一些。我在日出前到休息站,吃了些东西,准备睡一觉,就像之前进入休息站那样。
第四天 结束征程,如愿封将(299.1—402.2公里)
我打算睡六七小时,于是定好闹钟,找地方躺下。我只睡了一会儿,太阳就升起了,休息帐成了太阳能烤箱。我满身汗水醒来,又该吃早饭,继续赶路了。没有睡足原计划时长,但我感觉不错,为什么不趁着能跑动的时候抓紧时间跑?也许我在今天晚些时候就能完成比赛了呢。沿着河床一路下降,没有难度,我开心极了,除了个别时候需要手脚并用过高坡——有些爬坡只是为了好玩。然后,我到达赛前做功课时认为最难跑的一段路,没想到这段简直太容易了:全是平路,不难找落脚点,唯一的小问题是要在垂直山脊的方向跑大约10公里。我认定自己能完成,但是这段路多少有些影响斗志。由于长时间奔跑,我的脚反复摩擦,已经起泡了。阳光暴晒,温度升高,缺少饮水,让这10公里感觉无穷无尽。哪怕听随身听讲“二战”东线战场的历史故事,也难提高我的情绪。
我终于过了旱河,在平路上跑了一公里,翻过一座小山,看到了紧挨着一条峡谷的打卡点。现在,我终于如释重负了。我对比赛未完成部分的理解,已经远远超过了预期,那就是我已经跑了320公里,只剩下80公里了。前面就是第九休息站、第十休息站,然后就是终点啦!我一定能完成的!(这时,我才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排名:总排名第三。既然在我心目中,八百流沙最初的定位就不是“竞赛”,那么对名次可以忽略,显然是越久越好。)
接下来的路依然不难。不到2公里的公路,然后就是佛窟下的河道。我在几十处佛窟的默默注视下跑过,然后跑进一片荒漠。太阳炙烤着我的身体,因为背着包,后背被闷得巨热无比,真是快要累死我了。
到了第九休息站,我打算只做短暂停留,继续前进。太阳很快落山了,如果我能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也许就要重新考虑只在第九休息站进行短暂停留的决定了。按照比赛线路清单的描述,接下来的路线包括2.5公里戈壁滩、5.5公里雅丹地貌(戈壁中的代表性风蚀地形,像是风吹雪地那样)、2.5公里的沙漠,以及6.2公里的荒漠。前两部分尚在意料之中,落日余晖与上一次同样壮美。我完全沉浸在美景之中。然后,我突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沙丘中。我在坐飞机前往甘肃的途中,从高空看到了无数的沙丘。但是踏上这里的沙丘,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我没有携带防沙套,倒是带着脚上的水疱,因此我在沙丘上走得又慢又痛苦。我停下几次,清理鞋里加剧了水疱疼痛的沙子。沙丘有几十厘米高的,也有几米高的。我开始迷失方向。手机GPS导航需要测量运动角度,因此我又不能跑得太慢。于是,我就只好依靠指南针临时辨别方向。几分钟后,我爬上一座沙丘,看到远方打卡点的灯光,找到了正确的方向。我那已经起满水疱的脚,踩在起伏不断的沙丘上,被沙子摩擦后更是疼得火烧火燎。
在沙丘上折腾了2公里多,我来到了一片起伏缓和、植被茂密的“荒漠”,这里也夹杂着一些矮矮的沙丘。到了打卡点,我就能看到第十休息站,也就是最后一个休息站的灯光了。再跑10公里,我就能到那儿。过了那个休息站,就真正是胜利在望了。我更加信心满满。
接下来的10公里,是我跑步生涯中的最大考验。地面上没有可以正常跑步的连续落脚点。这里是一片盐碱地,里面还长着无数成堆的杂草。草堆之间的距离在20—40厘米之间。草堆之间是松软坑洼的盐碱土,只有个别地方能勉强放下脚。这里根本就没有能跑起来的路,能够连续前进几秒钟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唯一的对策是踩着草堆硬跑。
幸好,我还有足够的体力,能从一个草堆跑到下一个。每次连续前进10步、20步或是100步。然后总得踩到松软土堆里。有时,当我一脚踩上去,脚下的土堆都会整个儿下陷。如果踩上草堆,低矮的草秆还会倒向一个方向。不论什么原因,每次踩空或是塌陷,落地时脚总要扭一下,抬起时脚总要被绊住。我都不记得有多少次这样的情形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尽量让自己高兴。我发现自己会时不时地噘嘴,或者肌肉紧张。我在和痛苦斗争。我还要坚持多久,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得振作起来,换个路线。我接受痛苦,因为现在这是难以避免的,同时,它只是暂时的,并且仅仅局限在局部生理层面。我的上半身依然可以活动自如,我还能缓和深呼吸。我会想到瑜伽式呼吸,虽然我还没有掌握要领。我知道,一定能走出这片被我和贝西称为“骆驼也不稀罕”的地方。在三天前,我们经过了同样的一片区域,想到用这个短语描述它。一旦结束了这一小段痛苦之旅,就距离胜利又近了一步。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头脑僵化,或者跑得麻木迟钝了。我花了不少时间,也许比想的还要多,通过谷歌地图找能跑起来或是可以尽量减少痛苦的路线(手机终于又有信号了)。我找到一条偏离推荐路线30度,长度约为1.6公里的土路,希望能让脚少受点罪。
当我距离最后一个休息站——第十休息站越来越近的时候,道路也愈发平坦。时值午夜,除了脚疼,我身体的其他部位感觉良好。此刻,我希望尽快完赛,没有贪恋休息。在这场比赛中,我第一次跳过在休息站大吃大喝的步骤,喝了点可乐,匆匆吃了点饼干,就跑向终点了。
感觉好极了!只剩32公里了!前13公里是沿着低矮山脊爬坡,根据以往的经验,对双脚还算“仁慈”。接下来就是路跑,或是平坦的石滩(不难跑),一路到终点。离开补给站后,我掏出电话,给远在莫波家中,通过网站查看赛事进度的女朋友希克斯(Meghan Hicks)打电话报平安。她告诉我,从时间上看,我与前边和后边的人的差距,都有几个小时。我可以安心享受剩下的里程,不用考虑争分夺秒。
从离开第十休息站直到完成比赛,我一直在思考人体的奇迹和潜能。我在过去的4天中跑了将近370多公里,并且还能继续跑。我现在可以慢慢小步跑上坡,或是加快速度跑平路。爬到坡顶,下降跑到底就更不是难事儿了。在我想走的时候,我也会每隔几分钟就溜达一段。走跑结合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到了最后一个山口,我终于可以看到远方的县城了!我又看到了终点。只是这一次,它变得更加清晰。不管是走还是跑,再有几个小时,我就一定能完成了。破晓时分,我离开了倒数第二个打卡点。我欣喜若狂,用脚步撕碎暗夜,自由了!跑到这里,我觉得剩下的每一步距离都倍加珍贵。
之前的每一公里跑量积攒的兴奋,都在最后一个打卡点释放了!只要还能跑,我就坚持跑完每一步。我拿起随身携带的毛毛虫布玩具,给姐姐发了一条图片信息。我随身带着这个七八厘米长的小玩具,来提醒自己记得,要与两个小侄女玛雅(Maya)和诺拉(Norah)分享在世界各地的跑步与旅行经历。我激动得都快哭了,希望能够通过我的行动去鼓励她们,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我跑上沿着水渠的土路,这段路直通终点。我试着给自己打气,虽然跑不快,但是还能跑起来。这是我的极限越野跑经历中最好的体验之一。在县城外围的棉花地旁边,我停下一两次,拉伸腿部肌肉作为自我保护。在跑了400公里后,腿反而成了我的弱点,我感到肌肉变得紧张。左转弯,我离开了棉田;紧接着右转弯,我踏上了一条公路。两位比赛工作人员站在这个路口,等候接应我。
本来,我希望独自完成最后的几公里,作为对之前跑400公里的致敬。但是有伙伴意外加入,那好吧,把他们也算作致敬的一部分。我依然跑得不紧不慢。这最后的一公里多,是我在整个比赛中跑得最快的一段。我会永远记得转弯跑进一座公园,然后顺着大理石步道和台阶加速冲向终点的瞬间!中国之行结识的许多新朋友,以及美国的老友戴尔都在那里守候欢迎我!我现在特别想与他们分享胜利时刻,这是永远的荣誉。我终于完成比赛了!
最心存感激的一年
八百流沙,给我的2015年比赛计划画上了圆满的句号。在这一年里,我见证了自己能力的再次提升,也给未来从事更艰险的探索之旅打下了基础。我不是山地探险家,但是我成功完成了7月在美国科罗拉多州举办的硬石100英里,并且几乎没有遭遇什么疲劳。在这场比赛前,我利用春季的几个月进行了训练——说明只要我用心去做,完全可以把训练量提高到我过去认为不可能的水平,不论是里程还是时间。9月,一个朋友劝我去挪威登山,又是一次艰苦拉练。参加八百流沙,我发现不但可以维持“全日跑速度”(这是我在10多年前首次参加耐力跑时发现的),而且还能“在理论上”维持“一周跑速度”。只要给我吃喝,我觉得还能再跑上几天。
不论是硬石还是八百流沙,我的策略都是优先考虑完成,这是基础。当我在7月踏上硬石赛道时,我的目标是发挥出自己的潜力。如果我再跑一次八百流沙,我会花更多时间去做功课,认真老实地训练,看看自己的水平是否能有长进。今年参赛花了4天多时间,我不指望跑进3天,但是下次我想看看能否跑进4天,并在此基础上尽量接近3天。今年,我在实战中检验了关于极限荒漠赛的理论知识。将来,我希望能够直接应用这些经过检验的知识。
2015年,我也在拼命寻找坚持跑步的动机。经过了硬石和八百流沙两个全新的难度挑战,我重新发现并获得了这种动机。2016年的参赛计划,我会把重点放在如何保持探索自然和自身的热情,以及利用由此产生的动力。2015年,是我跑得最开心,也是在跑步时最心存感激的一年。我保持了积极的意志。
青铜虎符
八百流沙已经落幕。但是,比赛中的那些人和场景,依然不时萦绕在我的脑中。我终日面对的电脑桌面图片,就是我在比赛中的第三天晚上,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下的。
在电脑显示器下面,是八百流沙的特色完成奖品:虎符。这是中国古代军事将领获得皇帝命令,调兵作战的兵权象征:一对青铜虎符,帝王持有右半边,将领持有左半边。当帝王决定发起行动时,会把右半边虎符授予将领,二者合二为一,即为完整的发兵号令。在比赛开始前两天,组织者举行了一个授符仪式,每个参赛者获得左半个虎符。加兰德会在终点现场,把右半个发放给完成者,象征圆满归来。我把我的左半个虎符,放在第十休息站的装备包里,我在休息站拿上这半套虎符,背着它跑完最后30公里。得到一套完整的虎符,就是我的最低目标。现在,在晚上离开办公室之前,我都会把它们分开,分别放在显示器底座的两边。第二天一早,我会把写有当天待办事项的两张纸条,分别压在两块虎符下,等完成所有事项后,再把它们左右合拢。只要它们还是左右分开的,就是在提醒我抓紧完成未尽工作事宜。
我的办工桌上,还有另一件出乎参赛者意料的纪念品,它同样来自八百流沙:一只手工雕刻的龙形酒杯(男女前三名每人一只,冠军的尺寸最大)。我也许不会经常拿它喝酒,但这却是我得到的最酷的奖品!来自中国的石制龙形仿古酒杯!还有更高大上的纪念品吗?
关于八百流沙的记忆还没完。当我关电脑下班回家后,我还会经常想起这场比赛,尤其是在晚上睡觉前。我还能记起在赛道上看到的那些自然美景。我还能回想起赛道上那些重要的拐弯,我还会想象如果下次参赛,会如何改进相应的策略。我敢于做梦,关于越野跑能力和如何达成目标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