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间谋中华(4)
此时饭店掌柜的跑到花家门口叫道:“且过在吧,公子在派人找你,快点回去吧。”
且过面露喜色,公子终于出来了。他赶紧向花家人告辞,然后径直回了君侯府。从花家出来时,且过听到了花姑娘击筑声,丁丁冬冬,如溪流泉鸣。且过知道那是为自己演奏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刚进大门就见魏元吉神采奕奕地在院子里溜达,院中央有一滩血迹,东门田在旁边说着什么。
今天魏元吉非常高兴,他苦心钻研如意功三个月,终于有了小成,刚才竟一掌击碎了一个奴隶的天灵盖。看到且过进来,魏元吉高兴地说:“且过,上次去齐国有功,本该好好奖赏你的,怎么,是不是不愿意啊?”
“我想让我娘当平民。”且过低着头说。
魏元吉忽然觉得这个奴隶挺可爱,要是换了其他门客,非得给百金不可。于是豪爽地说:“就让你娘当平民,这个——土地就算了,还住在君侯府。每日供餐,一会儿你到厨房去说一声。”
且过以头点地,他是个老实人,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只觉得天地之间除了母亲,唯有公子最仁慈。忽然他想了王敖,那个书生没准恨透自己了,算了,攒些钱,下回给他吧。
魏元吉满意地看着他,心想:要是多有奴隶都这么能干,都这么听话该多好!索性大方些:“你今天打了什么猎物?”
“三只山鸡。”
“留给你娘吃吧。以后再立功,我就让你当平民。”
且过的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几圈儿,他又磕了几个头,转身去后院找娘去了。
东门田看着且过的背影道:“君侯,这个匈奴人非我族类呀!”
“让他娘住在君侯府就是软禁,以后这小子更得卖命了。此子至孝啊。”魏元吉得意地说。按当时的规矩,奴隶成了平民,原来的领主是要赐予土地的。魏元吉貌似好心,实际上且母什么也没得到。
此时东门田接着说:“奴隶就是奴隶,很多削了隶籍的奴隶便自以为了不起,有些人还成了富商、军人,真是人心不古啊。”
魏元吉哼了一声,心道本爵是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这样的人犯到我手里,一掌毙了他。“先生查访飞剑的事如何了?”原来前几个月东门田对魏元吉吹嘘说:有人能铸造凌空飞行的飞剑,取人首级如摊攮取物。魏元吉想自己要是得了这样的剑,岂不如虎添翼了,于是便派东门田去查访铸造飞剑的名师。
“大梁有一铸剑名师叫东方云的铸剑师,已经铸有名剑数把。现在我已经命令孙氏三雄将之请到了山阳邑,不知公子见不见?”其实东门田的飞剑一事,纯粹是道听途说,最后不得不将东方云拉来交差。而孙氏三雄是魏元吉手下的游侠,说是请,其实就是押来的。
“叫他来。”
不一会儿,东门田引着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精壮汉子走进院落。东门田介绍道:“这就是铸剑名师东方云。”
魏元吉见他一身布衣打扮,不觉拧了拧眉头。“听说汝能铸飞剑?”
东方云表情茫然,东门田赶紧道:“就是飞出杀人之剑。”
“小人实在不知此物,不知公子可有样本,只削小人一看便可。”东方云诚惶诚恐地说。
魏元吉心道,有了样本还用你?于是脸色立时拉了下来。
东门田见事不妙,赶紧补台道:“那你能铸什么剑?”
“只要有上等的好铁,小人自信能铸出莫邪那样的宝剑来。”
魏元吉失望地点点头,有宝剑总比没宝剑好。于是吩咐道:“你要是铸出宝剑,本公子有重赏。去吧。”
魏元吉正想跟东门田算帐,却看见魏豹的马车出现在大门口。魏豹满面春光地从车上下来。
魏元吉迎上去:“兄长,你怎么到山阳邑来了?”
“恭喜贤弟,恭喜贤弟!”魏豹一个劲作揖。“告诉贤弟,太后已经同意了你向赵国求婚的事,现在大王正在大梁等着召见你呢。”
“全是兄长的功劳啊。”魏元吉也非常高兴,只要魏赵联姻,合纵攻秦的基础就打下了。
“听说赵公主矫可是天下少见的美人啊!去年齐王去求亲,赵王说一定要做正室,齐王才打消了念头。魏赵两国联姻,他日贤弟在温柔乡里可别忘了合纵的大事。”魏豹说起话来有点酸。
“如果不是为了合纵,谁去求他的亲。”魏元吉狠狠拍了下桌案。
“再跟贤弟说一件事,愚兄查访明白了,《孙膑兵法》的上部落到赵将李牧手里了,贤弟知否?”
“李牧,就是那个臭当兵的?”元吉立刻想起当时阻止他围剿缭子的那两个家伙,顿时火气又上来了。“他怎么敢抢本公子的东西?魏缭这个笨蛋,兵书都保不住。”
“好在李牧是主张合纵的,要是落入秦人之手就更麻烦了?”魏豹道。
“他已经是名将了,难道未来六国联军要听一个士卒的吗?天下贵族的耻辱!”元吉怒不可扼了。
六
魏王宫前戒备森严,上百名铜甲武士将所有的车辆拦在宫门的十丈以外。这时且过赶着马车到了,武士毫不客气地将他拦下。魏元吉伸出头来:“滚!”
武士们赶紧伸伸舌头,让开了。且过很不好意思,他冲武士笑笑,马车便径直驶进了宫门。
魏景湣王岁数不大,却已经发福了,浓密的络腮胡子依然掩盖不住巨大而低垂的下巴。此时他正在偏殿里接见一位宽袍大袖的中年学士,这学士叫顿弱,曾在齐国稷下开馆讲学,是列国知名的纵横家。他和魏王坐在一处很有喜剧效果,原来顿弱如一根竹竿,细长细长,身上最宽的地方也绝不会超过一尺,而魏王高胖,对比效果强烈。
战国时学士游说君王是时尚,游说是学士们进入仕途的重要途径。成功则富贵到手,不成再换一家,于是学士们如商人一样在列国游走,当然他们推销的是自己。今天顿弱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讲的依然是纵横之术。
只听顿弱说道:“陛下可曾见过少女养蚕吗?春蚕化卵,乡妇养之。蚕食桑叶沙沙有声,如同强秦并吞韩、赵、魏、楚等国土地。蚕食桑叶不止,秦吞四海之心不绝,而大王的土地有限,以有限之土地供强秦饿之欲望,亡国之日不远矣!所以割地求和如屠户抛肉喂狼,臣以为大王与屠户无异也。”
魏王拉下脸来,很不高兴:“这些话已经把寡人的耳朵磨穿了,可如何能不割地呢?难道与强秦对攻吗?”
“先君魏文侯用李悝变法,吴起为将,使国家强盛,拓地千里,西压强秦,何等雄霸。曾几何时,魏国陷河西之地,迁都大梁,故都安邑又被强秦所占,丧师辱国……”
顿弱还想再说下去,却被魏王恼怒地打断了:“提那些劳什子干什么?那是先王的无奈,寡人问的是现在,难道国家的现状寡人不知道吗?”
顿弱的脸被气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魏王如此没有耐性。
此时黄门官跑了进来。魏王伸了个拦腰道:“何事?”
“回大王,公子元吉求见。”
魏王心道:这小子来得真快!他虽然从心眼里不喜欢这个野心勃勃的胞弟,但比起面前瘦干狼来总是自己的弟弟好些,索性让元吉来阻止这个纵横家的废话吧。于是道:“宣。”
顿弱只好停了下来,他虽然沮丧却不想这么早告辞,好不容易才见到魏王,不能轻易放弃,干脆厚着脸皮坐在一旁。
魏元吉精神抖擞地走进来:“臣元吉恭谨大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弟平身,坐吧。”魏王瞟了顿弱一眼,心道,这家伙怎么还不走?
元吉坐在一块褥垫上,他也没把顿弱当回事,到处游学的人太多了。
“王弟来得好快啊,昨天母后同意了你和赵国公主的婚事,今天就到了。”魏王颇有深意地盯着元吉,他知道元吉与魏豹早就串通好了,可自己又没办法节制他们。
“陛下,臣实在是着急啊,如今秦王政的政权已经稳固了,而六国合纵尚没有着落,一旦强秦压境,何以为之?赵魏通婚已有百年,这是合纵的基石啊!元吉为大王、为魏国,为江山宗庙,什么都可以做。”魏元吉说起这话来有些痛心疾首,似乎自己是赵魏联姻的牺牲品。
“联姻总比不联姻好,好歹是多条退路。”魏王无可无不可地说。
“陛下,是多一条生路啊!合纵者生,不合纵必亡,如果六国合纵,以二百万大军西行则强秦可灭……”魏元吉道。
魏王突然叫了起来:“胡说,几次合纵的结果如何?丧师割地,自取其辱。最可笑的是南方那只大熊(楚国),当了一次纵约长竟吓得迁都寿春,丢人现眼!”(注:公元前241年,五国联军七十万攻击秦国,然而最有戏剧性的场面发生在函谷关。彪捍的秦军刚刚在函谷关内擂响战鼓,五国联军便溃散了。担当此次合纵纵约长的楚国更象闯什么滔天大祸似的,抛弃了定都38年之久的陈地,仓皇逃到寿春。其实秦军一直没出关,从此合纵成了天下的笑柄。)
魏元吉被抢白得哑口无言,而顿弱却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长身而起:“陛下,臣以为合纵攻秦纵然不妥,但合纵抗秦却是可行的。”
魏王还没反应过来,魏元吉却一拍大腿:“对呀,抗秦乃自保也。”接着向魏王解释道:“这位先生的意思是六王聚会,签定盟约,无论秦国攻伐哪一国,其他五国救之,相互依存,相互保护,此抗秦之计也。”
顿弱点头,魏王也点头:“这也不得不说是个办法,这样吧,此次魏赵联姻后,王弟为盐梅上将,出使五国,商议抗秦之法。”
“臣,谢陛下。”元吉很是兴奋。
“对了,听说王弟得了《孙膑兵法》,当真?”魏王突然在魏元吉的兴头上插了一句。
元吉眨了眨眼,立刻从怀里将兵书拿出来,双手奉上。“臣夺得的只是下半部,上半部被赵将李牧抢去了。”看到元吉将兵书奉上,魏王脸上出现了难得的笑容。他展开羊皮书看了几眼,发现全是导引术的功法。元吉赶紧解释道:“兵书的下半部是如意功的功法,上半部是行军布阵的招数。”
魏王将兵书还给元吉,悠然长叹道:“咳,王弟的武功已经六国无双了,这如意功练不练都无所谓。但听说《孙膑兵书》有百胜之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魏国已经很弱小了,大梁到秦国的边境不只有百里,秦军朝发夕至,一日数惊啊。贤弟要是能把兵法搞到手,我魏王还怕谁呢?咱们怎么说是自家兄弟,荣辱与共啊!”
元吉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兄弟很久没说过这种知己的话了。元吉跪倒在地大声说道:“吾王万岁,臣将肝脑涂地,不辱使命。合纵、兵书一事就交给臣了。届时六国仰我大魏之鼻息,大王将君临天下。”
魏王也觉得心血翻涌,他扶起弟弟道:“你去吧,把油嘴魏豹带上,联姻合纵全靠王弟了,我魏国已经够弱小了,只有靠我们自己了。”说着竟落下几颗泪珠来。兄弟俩携手走出偏殿,难得的亲昵。
顿弱独自坐在偏殿里,他知道这回游说又完蛋了,魏王只相信自己的兄弟。只得长叹一声,真是后悔,早知如此,那抗秦之策就不该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