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来到史瑞革斯身边,爱丝塔蹲下帮他拿起地面物件,在台上湿润的磨刀石旁放下。爱丝塔在利器中认出史瑞革斯的双剑,她没看见残留在剑上那一点点粘稠的黑色液体。
“早餐我马上做。”史瑞革斯擦干手,将爱丝塔从台前引走。
爱丝塔随着史瑞革斯走进厨房:“史瑞革斯,我想去拜祭一下父母亲。”
前后挪动桌上物件的爱丝塔抬起头才注意到她与史瑞革斯之间那沉重的气氛。
“知道了。”盆碗拿起和放下的声音从史瑞革斯身前的台面响起,他熟练地烹调起来,“我去镇里一趟,回来就带你去。”
郁闷的气息散去,一切又恢复正常。爱丝塔感觉自己还有什么想说想做的,怎么都想不到那是什么又不想影响史瑞革斯做事,爱丝塔乖乖地离开厨房。
来到走廊,爱丝塔停下脚步。她错了,这一切都没恢复正常,她的婚姻结束了,她的父母去世了,而史瑞革斯——爱丝塔回头看了一眼在厨房里忙碌的他,或许这几年改变了史瑞革斯,史瑞革斯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更……
爱丝塔刚吃完早餐,史瑞革斯就将餐具收理。
“我出去一会就回,待在这,不要出去。”
爱丝塔想说她不是需要史瑞革斯管的小孩:“好的。”
史瑞革斯清理好餐具和厨房就离开宅邸,向小镇前进,他孤独的身影被小路两边的枯树吞没。
现在石堡里就只有爱丝塔。接下来她应该做什么?爱丝塔在宽敞的走廊中晃荡,整座石堡里只有她的呼吸,只有她的心跳,这真是一种奇特的感觉。
爱丝塔来到史瑞革斯的房门前,她把手放在门上。
史瑞革斯还住在这吗?爱丝塔的手滑到门把上,她知道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不过她需要给自己一个进史瑞革斯房间的理由,爱丝塔把房门打开。
史瑞革斯的房间不比爱丝塔的房间大但比她的房间整齐,所有的物品都整齐地摆放,除了散放桌上的文件。爱丝塔拿出书桌上的书翻了翻,又把史瑞革斯的抽屉拉开来看了看,史瑞革斯好像回来一长段时间了。爱丝塔看都没看一眼有金鹰和双狼印章的文件上写了什么,更没注意到书桌上的文件有一层不起眼的灰尘。
爱丝塔在史瑞革斯的床上坐下,犹疑了片刻,爱丝塔把双脚提上床,倒在床上,她的双手放在腹上,十指交叉。
是不是爱丝塔在温和的首都待太久了,所以这熟悉的地方感觉陌生了?还是因为雪森林没下雪?
爱丝塔闭上眼睛。
“爱丝塔,你怎么在这?”史瑞革斯进入爱丝塔的视线,在史瑞革斯脸上是狡黠的笑容。
爱丝塔猛然睁开眼睛,她的幻想让她赶紧下床,跑出史瑞革斯的房间。
蒸气从爱丝塔面前的铜壶喷出。把铜壶从火上拿下,爱丝塔带着两个瓷杯走到枯萎的花园。坐在长椅上,爱丝塔为自己倒一杯热水,将铜壶放在身旁。双手抓着发热的茶杯,爱丝塔轻吸了一口热水,她在壶里放了一点蜜根,让水喝起来甜甜的。看着土黄色的花园、弯曲的铁栏、黑暗的枯树森林和灰白的天空,爱丝塔的心平静如无波纹的湖泊,她又喝了一口甜水。
“我回来了,爱丝塔。”在爱丝塔面前的史瑞革斯挡住了阳光,“我们去看——”
“史瑞革斯!坐下!坐下!”爱丝塔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她扯着史瑞革斯的手腕把他揪到自己身旁。
爱丝塔拿起身旁的铜壶和空杯,为史瑞革斯倒了一杯温水,史瑞革斯接过杯子,却不喝一口。
“爱丝塔,我们——”
“陪我坐一会好吗?”爱丝塔喝了一口温水,她的身体向史瑞革斯靠去。爱丝塔深吸一口气,一阵久违的安宁将爱丝塔拥抱。她放在身旁的右手碰到史瑞革斯的手背,爱丝塔抓着热杯的左手将温暖从手心传到手背:“明天会不会下雪?”
一定是因为没有雪,所以爱丝塔才会感觉陌生!冬天的雪森林不可能没有雪。
“不会。”史瑞革斯肯定地回答,“今年没下一场雪。”
史瑞革斯一直安详地陪在爱丝塔身旁,直到天空开始变暗。
“晚了,今天就不去看你父母。”迅速站起,史瑞革斯向爱丝塔说道,“我要去准备晚餐。冷了,你不要在外面坐太久。”
“史瑞革斯!”将爱丝塔手中的杯子倒满,史瑞革斯提着铜壶头也不回地离去,冬风吹过花园,干燥与寒冷是风的利刃,它们毫不留情地划过爱丝塔柔软的脸颊。
为什么史瑞革斯多待一会都不情愿?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阿德罗会刹时变心?为什么他们都能离爱丝塔而去?爱丝塔真的不理解……爱丝塔低下头,她感到哭前的酸痛。爱丝塔没哭,一滴泪都没落,就连她的双眼都没被泪水润湿。
将杯子中的水一口气喝下,爱丝塔把瓷杯放到长椅上,她发觉在椅边的杯子并不平稳,但毫不在乎。爱丝塔站起,起步向宅邸走去,她听到杯子落地时那清脆的碎裂。
爱丝塔安静地坐在餐桌前,观望着挂在红棕色墙壁上父母的画像。塔百腾脸上没任何笑容,穿着雕上镶金狂牛的银色盔甲,他笔直地站立,在画上庄严地仰望前方。珊卡坐在盛放的花园中,由淡紫色的黄芯番红花衬托,她的金线白裙完全将下半截画布填满,珊卡的双手在她身前交叉,与爱丝塔相同的波浪金发衬托着她漂亮的脸蛋,她紧闭的双唇翘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她的蓝眼似乎看着邻画中的父亲。
在这一刻爱丝塔想不通为什么她的母亲能笑得那么快乐。为什么母亲能让不笑的父亲不经意地笑起?在这一刻爱丝塔开始嫉妒她父母得到的幸福,为什么母亲能选对丈夫?她怎能依靠单一的信息去决定终生归宿?爱丝塔明明认真挑选过……
阿德罗是爱丝塔想要的一切,为什么阿德罗不能继续爱她?
“怎么了?”坐在窗旁的珊卡将手上的针线放一旁,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到年幼的爱丝塔上。
“妈妈有个称呼,是金燕,对不对?”爱丝塔瞪大眼睛盯着珊卡。
“是的。原先我总是偷偷出去决斗,金燕是一些剑士为我取的别名。”手托着下巴,珊卡似乎在回想到那时发生的情景,“现在想一想,”珊卡轻笑一声,“他们与我交往都不是为了修练剑法。”
“你和爸爸也是在决斗时遇见的,对不对?”爱丝塔像是在套话一样,小心谨慎地问道。
“对。”珊卡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那为什么你现在不练剑了?”爱丝塔的双手在胸前交叉,嘴巴撅起来,“我和爸爸练习的时候你都不来!”
“下回我一定会参与。”珊卡看着她心爱的孩子,穿着桔棕色裙子、衣上打着许多蝴蝶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爱丝塔看起来不像男孩,但她身上的黄土和喜欢在泥里面打滚的男孩子一样多,“原先我总是要和男孩子斗,到现在我才发现做些女人做的事情也不错。”
“结婚了,就不想练武了?”爱丝塔拿起珊卡放下的针线,撅着嘴地问道,“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多练习练习缝纫?”
“不用,你只要学会缝纫就行了。在我年轻时,我几乎没拿过针。”见到爱丝塔的不解,珊卡笑着说道,“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我长大要当战士!要当将军!要嫁给王子!”爱丝塔在珊卡身旁蹦了起来,珊卡当即拿回爱丝塔手上的针线。
“爱丝塔。”塔百腾出现在门口,在他手中是一把简单的木斧,“你怎么还在这?”在塔百腾身后有个头探了出来,那是史瑞革斯。
“我就来了!”爱丝塔大声回答,她扯起珊卡的手,“妈妈也会来玩!”
“现在?”珊卡低头看了看她一层又一层的长裙子,“我……可是我穿着这样的裙子。”
爱丝塔还扯着珊卡的手:“原先妈妈穿着裙子又要战斗的时候怎么办?”
“那时……”珊卡脸颊微微泛红地说道,她的手揪起裙,另一只手熟练地在裙上一划,“我会把裙子切开。”
“切吧。”塔百腾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我给你买一件新的。”
珊卡的脸突然变了,她低头看了一眼长裙,接着将爱丝塔、塔百腾和史瑞革斯都推出房间:“等一下。”她将门快速关上,让爱丝塔、塔百腾和史瑞革斯在外等待。
他们没等多久。
珊卡穿着能够轻易活动的短裙,拿着剑与盾,珊卡从房间中走出,喘着气的她向他们笑道:“走吧。”
史瑞革斯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食物来到餐桌前。
不再回忆过去爱丝塔看向史瑞革斯,她应该告诉史瑞革斯她没写在信里的、在首都发生的事情。
“一起吃,好吗?”爱丝塔叫住史瑞革斯。失去会为她想办法、为她反击的父母,爱丝塔似乎也失去说出那件事的理由和勇气,但现在的她想把一切都告诉史瑞革斯,即使史瑞革斯不为她平反。
“我已经吃过了。”
爱丝塔没想到史瑞革斯会拒绝她。
史瑞革斯的视线移向窗外,走到门口,史瑞革斯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桌一角的爱丝塔,爱丝塔的失落心思不细的人都能察觉。史瑞革斯也有事想告诉她,可是各种情感让史瑞革斯难以开口。拿起放在酒台上的酒瓶,史瑞革斯为爱丝塔倒了一杯酒,他把酒杯放到爱丝塔面前。
走到餐厅的大门前,史瑞革斯的双手抓住门把:“下回吧。”
史瑞革斯的声音,他的语气让爱丝塔片刻不能自我思考,她盲目地看着史瑞革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中。
当爱丝塔醒来时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从床上爬起来,她掀起帘子——升高的太阳宣告新一天的来临。
爱丝塔双脚落地站了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回到自己的房间的?爱丝塔没有任何印象。
穿上深绿色的猎服,爱丝塔为棕色长靴上的黑带打结,她系上套住猎刀的棕色刀鞘,再拿起弓箭。爱丝塔在镜前停步,她见到一个充满自信的自己。爱丝塔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她笑得非常开心但她的心态依然复杂。
爱丝塔打开通向走廊的门,抱着一团白布的史瑞革斯从爱丝塔面前走过,史瑞革斯的脸完全埋没那团白布里,他的视线被遮挡。爱丝塔偷偷地跟上史瑞革斯,她穿的长靴没发出任何声音。
“爱丝塔,你在做什么?”史瑞革斯将白布放下,转身面对爱丝塔。
“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史瑞革斯的言行让爱丝塔吓了一跳!明明是爱丝塔想吓吓史瑞革斯,为什么被吓着的是她?
“我小时候总被你欺负,长大后自然会——”
爱丝塔打断史瑞革斯:“我有欺负过你吗?”
“当然。”史瑞革斯笑道。爱丝塔会忘记也正常,毕竟她不是被欺负的。
爱丝塔的嘴张大,她蓦地笑起来:“啊,你笑了。”
爱丝塔的话让史瑞革斯不能移动,他的视线无法离开垂头傻笑的爱丝塔,就像爱丝塔施下不能抗拒的魔咒把史瑞革斯石化。
然而爱丝塔只关注自己的感情,但她连自己到底感觉到什么都不清楚。
“史瑞革斯,其实你不用为我打理这家。”爱丝塔向史瑞革斯说道。
她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她会不会因此失去史瑞革斯,失去她唯一的依靠?
“你不是我的侍从,也不是父母的佣人。而且我也回来了……”史瑞革斯要是想就这样离开也可以,可是爱丝塔好怕史瑞革斯真会离开。
“我知道。”史瑞革斯拿起白布,一切好像又恢复原状,“我不会离开。”
史瑞革斯转身走前几步,他的身体突然向一边倒去。
“史瑞革斯!”爱丝塔丢下手中的弓箭,冲到史瑞革斯身旁,扶起他,史瑞革斯手中的白布落在他们脚下:“还好吗?”
“我没事。”当史瑞革斯看向爱丝塔,爱丝塔感到心跳的加速,她松开抓着史瑞革斯的手。史瑞革斯将白布捡起,为爱丝塔拿起弓箭:“你要去打猎?”
“是的。”史瑞革斯会祝她好运吗?爱丝塔有些期待。
“记得早点回来。”史瑞革斯向爱丝塔严肃地说道。
“嗯。”爱丝塔回答。
史瑞革斯看入爱丝塔的双眼:“知道了吗?”
爱丝塔不理解史瑞革斯为什么要这么认真,不过她还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当爱丝塔走出宅邸,冬天的寒冷通过她的肺部侵入体内。望向无雪的黑森林,爱丝塔简单地活动身体。今天的狩猎会顺利。爱丝塔在内心说道。
走入森林,风吹起爱丝塔的长发,失去树叶的树木挡不住空气的冷流。
阳光灿烂地照耀大地,照落地面的树影在爱丝塔眼中形成细腻的纹路,她不久就将狩猎一事遗忘,在雪森林中毫无目的地游荡。
小溪的流水声传入爱丝塔耳中,爱丝塔向左边走去,水声一定是从离宅邸不远的那条小溪传来。这时候的那条小溪流应该结冰,不会听见流水声。爱丝塔登上小坡,走过一片枯萎的灌木丛后,那条小溪就出现在她眼前,溪水快速地流动,岸两边也没有冰片。
树枝移动的啪啪声从小溪后的森林传来,爱丝塔的手移到猎刀上。
提着木桶的红发女子出现在溪水的另一边,她穿着一件单薄的鲜红色衣裙,她扎成麻花的辫子摆在胸前。单手提着一个笨重的木桶,她悠然自在地走到溪边,把木桶放入溪中她的动作轻巧飘然。
当她的双眼刚刚来到这红发女子上,爱丝塔瞬间感到一股摆脱不了的反感。爱丝塔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但却对她有种似曾相识的厌恶。
“你是谁?”爱丝塔从树林中走出。
“我是琦玉斯。”琦玉斯快乐地笑起,她的声音像歌雀一样清脆,“你一定是爱丝塔。”
“我是雪森林的郡主爱丝塔·亚诺。”爱丝塔改变语气,让身体屹立,她想用身份与地位比过琦玉斯。阳光照耀在爱丝塔身上,她金黄色的长发轻柔又闪耀,她光滑的皮肤透露粉色的生气,她贴身的猎服表现健美突出的身材。
没受爱丝塔影响,琦玉斯脸上的笑容毫不褪去:“史瑞革斯经常提起你。”
当她听到史瑞革斯的名字时,爱丝塔心里猛然感到一股愤怒,就像少女心爱的玩具被他人偷走那样不自在。
爱丝塔不想这样对待刚刚认识的琦玉斯,但她控制不住自己:“你认识史瑞革斯?”
“当然,谁不知道他?”
琦玉斯提起装满水的木桶,转身离去。
衣服单薄的她不觉得寒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