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怎么能是事(3)
这种双管齐下的策略被证明并非完全无效。在“二十一条”的第五号条款里,规定了中国政府必须聘用日本人为政治、经济、军事顾问,以及中日合办警察、兵工厂等。所有条款里面,以它对中国的危害最大,袁世凯称之为“其制我死命最要之点”,因此以今后再行协商为由坚决予以拒绝。迫于多方压力,日本政府不得不做出让步,同意删去此条款。
1915年5月7日,日本政府向中国发出最后通牒,限四十八小时内对“二十一条”做出答复,否则“将执认为必要之手段”。随后日本摆出大战的姿态,陆军纷纷出动至奉天、山东,海军舰队驶进福州、厦门、吴淞、大沽口等处。
5月8日,袁世凯召集政府要员在总统府讨论此事。袁世凯认为既已取消第五号条款,其他条款不是亡国条件,在万得不已的情况下,可以考虑接受。大多数与会要员也都主张接受日方要求,唯有段祺瑞独持异议,他重申要动员军队,对日本示以强硬态度。
5月9日晚上11点,在英美驻华公使都劝告中国“应避免与日本发生正面冲突”的情况下,中国对外宣布接受“二十一条”中一至四号的部分要求。这就是后来签署的“中日民四条约”,该条约使得日本在中国满蒙、山东的利益得到巩固和扩展,但对比原案,损失已降到最低程度。
无端次长萧萧下
“民四条约”签订后,袁世凯发誓要带领国民奋发图强,以便有一天能够与日本“抬头相见”。在他授意下撰写的《中日交涉失败史》一书印了五万册,他当时咬牙切齿地说:“这一次我们吃了一个大亏,将来有一天我们翻了身,这部书就可以公开发行了。”
可是袁世凯刚刚说完狠话,转过头去做的,却不是如何抓紧时间富国强兵,而是如何更快更无阻碍地坐上龙椅。
复辟浪潮不落反涨,段祺瑞为此忧心如焚,他决定再次面谒袁世凯。徐树铮知道后,认为袁世凯对帝制已经走火入魔,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了,段祺瑞再去劝说,不但不会有任何结果,而且还会进一步招致袁世凯的忌恨。
段祺瑞也清楚若进谒无效,自己的处境将更为不利,但他认为个人进退得失事小,国家安危事大,尤其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袁世凯自取灭亡而不顾。
恰在此时,袁世凯派人来段公馆,劝段祺瑞不要跟他顶着干,以便消除双方的不愉快。段祺瑞说,我也不希望这样,但是搞帝制实在不得人心。
说客不以为然:“总统也好,皇帝也罢,不都是一回事吗?”
“怎么能是一回事!”段祺瑞顿时认真起来,声调也提高了。
说客见段祺瑞一脸严肃,赶紧说:“芝泉,老头子做了皇帝,对你我有什么不好?”
“我不是为个人计较,”段祺瑞忍不住直抒胸臆,“老头子对我个人怎样,都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恢复帝制,必将弄出大乱子来!如果真心为总统好,就应直言相劝,切不可推波助澜。”
说客被说得满脸通红,匆匆起身告辞而去。
第三次按约定时间见到袁世凯,段祺瑞不再像前两次那样有所保留,他不顾一切地向对方陈述利害,说明复辟帝制一事关乎国家安危及袁氏身家性命,万不可做,万不能做。
袁世凯的表情开始很紧张,继而又恼羞成怒,他厉声回答段祺瑞:“这是芸台(袁克定的字)和杨度等讨论的问题,你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地重视呢?”
段祺瑞也变得更加激动,他站起来大声说:“祺瑞受总统数十年的知遇之恩,不敢不直言奉上。此时悬崖勒马尚可挽救,否则机会稍纵即逝,将悔之晚矣!”
忠言逆于耳,袁世凯对这位昔日的“干城肱股”早已不耐烦了,拿来跟陈宧一比,更是觉得段祺瑞面目可憎。他没有再正面回答段祺瑞的问题,只以关心的口吻说道:“你气色不好,想是有病,应当休息休息。”
见袁世凯下了逐客令,没法再谈,段祺瑞只得留下一句“总统好自为之吧”,然后离开了总统府。
袁世凯憎厌段祺瑞,也有他那帝制班子的一份“功劳”,这些人都巴不得段祺瑞早点消失——北洋老将之中,袁克定最忌的就是段祺瑞,因为段祺瑞对他向来都毫不敷衍,能给冷脸就决不给笑脸,特别是一闹帝制,二人更是势同水火,完全敌对。除了袁克定,在陈宧等人眼中,段祺瑞也从来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他们自然也不会在袁世凯面前说段祺瑞多少好话。
看到段祺瑞屡次进谏,袁克定唯恐帝制活动受其影响,忙不迭地在外面放风,说中国之所以要向日本屈服,缘于陆军不能作战,而陆军不能作战,又缘于陆军部无人负责,总长在其位不谋其政。
从小站练兵起,段祺瑞就与袁克定熟识,对其也很照顾,他想不到袁克定会这样大泼自己的脏水,把“民四条约”的责任全部推到自己身上,不由气愤至极,大骂袁克定忘恩负义。
这时徐树铮以陆军部的名义给袁世凯上了一道呈文,想请示给陆军部部员加薪。本来是正常的请示,但袁世凯正对段祺瑞怀恨在心,不仅予以退回,还在呈文上亲批了八个字:“稍有人心,当不出此!”
以徐树铮极强的个性,哪里能忍受这个!他马上直奔段公馆,把批文交给段祺瑞:“说咱们没人心,这是骂我,还是骂总长呢?”
联想到近期来袁世凯曾托人稍话,告诉他要多加休息,注意身体,段祺瑞意识到袁世凯对自己成见已深,所谓休息云云,不过是要他自动辞职挪位子而已。悲愤之下,他长叹一声,对徐树铮说:“算啦,不干了!”
5月31日,段祺瑞向袁世凯称病辞职,而后不待批准,就到西山去了。
袁世凯巴不得段祺瑞早点在面前消失,但段祺瑞真的辞职了,他又不得不惺惺作态,假意挽留。对段祺瑞的辞职呈文,他没有立即予以批准,而是特批了两个月病假,同时还赠送了人参和医药费。
段祺瑞请辞的当天,袁世凯即命王士珍署理陆军总长。王士珍并不想干,但吃不消袁世凯一再坚持,只得勉为其难。
段祺瑞离开陆军部,徐树铮的饭碗自然也难保。很快,肃政厅就对他进行了弹劾。
徐树铮被抓到的“小辫子”是浮报军火。有一年由徐树铮经手,从美国购买了一套兵工制造设备,全部价值九十三万美元,美商付给徐树铮百分之三的经手佣金。当时美元一元合中国银元三元三毛,算下来,徐树铮可得佣金九万余元,但他一毛也没往自己兜里揣,而是直接请示了段祺瑞和袁世凯。
袁世凯批复说既是美商规定的佣金,可以收受,如果觉得数额过大,不便私有,不妨拿去办教育事业。徐树铮听从其言,果真用这笔资金在北京办了一所学校和一家报馆。
袁世凯厌恶徐树铮的是“跋扈揽权”,是他作为段祺瑞智囊和灵魂的身份,可是仅此无法为其定罪,于是就把这件往事搬出来,说徐树铮在订购军火时浮报了四十万元。
1915年6月,袁世凯下达命令,以涉及受贿、存在弊端等为由,把包括徐树铮在内的三位次长(交通部次长、财政部次长、陆军部次长)一起予以罢免,时称“三次长参案”。
此时袁世凯已将各省督军改为将军。各省将军奉召入京开会,时间上正好跟罢免案撞在一起。日本驻京公使馆的一家报纸就此登了首打油诗,讽之为“无端次长萧萧下,不尽将军滚滚来”。
不要听信谣言
就在帝制流言满天飞的时候,冯国璋也为此事来到了北京。
北洋将领之中,冯国璋对清室应该算是最有感情的。直到民国建立后,冯府客厅的四足帽架上仍挂着红顶花翎的官帽,为了避免沾染上尘土,他还特地拿一块紫色的“帽袱子”盖在了官帽上,甚至于冯国璋的辫子也是在大半年后才剪掉的。
清帝逊位前,袁世凯特别召集了一次会议,冯国璋也勉强与会。会上,袁世凯宣布皇帝将要逊位,国家将改为共和体制。冯国璋当时就问道:“逊位逊给谁?”袁世凯回答:“逊给国民。”他听了顿时无话可说。
会议结束回家后,冯国璋把几个儿子都叫到自己的卧室,神情异常严肃地对他们说:“如果逊位逊给某某人的话,我连那个人一块儿打。”
这个“某某人”指的就是袁世凯。换句话说,对于共和,冯国璋可以接受,或者说不得不接受,但要是袁世凯想把清朝皇帝推翻了自己做皇帝,他会不惜与之翻脸。
实际上,那时冯国璋掌握着禁卫军。禁卫军内除步兵一标的兵员是汉族外,其余不是满族就是蒙古族,这些人绝大多数是拥护清廷的。如果不是冯国璋进行了有效控制,禁卫军一闹起来,北京势必大乱,而在清帝逊位的消息正式公布之前,袁世凯最为担心的也正是禁卫军方面是否会有异动。
一晃三年过去了,“逊给国民”言犹在耳,难道袁世凯还会自食其言?冯国璋不相信。为此,他让津浦路局挂了一节“花车”(指有豪华装饰的高级铁路火车车厢),决定到北京去探个究竟。
随冯国璋北上的,除其随从外,还有被冯国璋称为学问和文笔一时无两的梁启超。路上,梁启超又提到了那个最为敏感的问题:袁世凯会不会做皇帝?
冯国璋立即答道:“芸台(袁克定的字)他们为了享受将来一套长久的富贵,或者会有这样的谋划。要说项城(指袁世凯)本人也愿意这样做,据我看,他绝不至于这么笨。”
接着,他还用很自信的语气对梁启超说:“以我和项城向来的交情,我可以问得出来。”
到京的第二天下午,冯国璋便去总统府谒见袁世凯。见面以后,袁世凯问他来京有什么事。冯国璋说好久不见,自己一方面来“看看总统”;另外一方面是听到外面有一些关于帝制的“谣言”,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袁世凯似乎很感慨地反问道:“像这样的谣言,别人能够相信,你我是多年的老兄弟了,难道你也相信吗?”
说到这里,袁世凯居然落下泪来:“像你这样的老兄弟也相信这个谣言,我觉得很难过。我绝对无皇帝思想,袁家没有活过六十岁的人,我今年五十八,就算做皇帝能有几年?而且要知道,帝制的事,为的是长久,为的是传后。我这几个儿子,哪一个够得上做皇帝的材料?”
袁克定因骑马摔伤,就医治愈后成了瘸子。按照袁世凯的说法,袁克定仅仅形象上就过不了关,老二袁克文虽然四肢健全,却又放荡不羁,风流浪子一个,更难以服众。
临别时,袁世凯又郑重地嘱咐冯国璋:“不要听信谣言。”
冯国璋信以为真,回去后就对随从们说:“项城(指袁世凯)的心事到底被我问出来了。他是决不做皇帝的。”
冯国璋不会想到,他前脚一走,袁世凯后脚就连声说:“冯华甫(冯国璋的字)岂有此理!”
在“北洋三杰”中,段祺瑞对袁世凯最为忠心,王士珍居中,冯国璋表面捧袁,实际上始终心存清廷。对冯国璋这种敷衍的态度,袁世凯是能够看得出来的,但冯以江苏督军坐镇南京,其作用和影响力并不比当年在京师执掌禁卫军差多少,这又使得他对冯国璋始终存有三分畏惧,自然就不敢在帝制问题上跟对方讲真话了。
其实,袁世凯说的那些他不会当皇帝的理由,恰恰正是他想当皇帝的理由:袁家祖上没有活过六十岁的人,就算这样,能过两年皇帝瘾也是好的啊!何况这也是蒙别人的,袁世凯那时可不会真的认为自己活不过六十岁;袁克定早就被袁世凯定为事业的继承人了,要不怎么会让他参与军政要务,又苦心积虑地将其推上陆军模范团团长的位置?
袁克定很能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本人一直是帝制活动的主要幕后主持者,当时日本人主办的《顺天时报》反对帝制,袁世凯听闻后,经常把报纸要去阅读,袁克定为此不惜派人每天印制假的《顺天时报》供其“御览”,用假消息、假报告来欺骗其父。
就在段祺瑞退居西山、冯国璋进京探问的时候,袁府早就是一派“皇室气象”了。袁克定以皇储自居,号“青宫储贰”,外界则戏称他为“克宗定皇帝”。就连对政治向来不感兴趣的袁克文,也有人帮他刻藏书印章,曰“皇二子”,篆文中的“皇二”与“皇皇”类似,所以外界戏称袁克文为“皇皇子”。
暗杀
冯国璋离京前,特地到西山看望段祺瑞。当他谈及袁世凯无意称帝时,段祺瑞苦笑着连连摇头。
冯国璋便试探着问他:“万一老头子真的称起皇帝,我是说万一,芝泉将如何处理?”
“我不赞成帝制,但要我与项城对着干,也做不到。”段祺瑞这样表达了自己的真实心境,“我不想让人骂我段某忘恩负义。项城倘若一意孤行,我只有解甲归田。”
段祺瑞自西山养病起便闭门谢客,什么人也不见,仅仅和前往探望他的冯国璋、王士珍等人谈过话。
“北洋三杰”不仅是武备同学,还是结义兄弟,其中冯国璋居长,王士珍次之,段祺瑞最小。他们之间的感情向来亲密融洽,但段祺瑞因为怕袁世凯猜忌,起初连王士珍都不想见。王士珍到段公馆,段祺瑞的夫人张佩蘅亲自出来挡驾。王士珍说:“我就是看看芝泉的病,没有旁的意思。”说罢硬闯了进去。
王士珍进去后,段祺瑞也只跟他说了几句,会面就结束了。
尽管段祺瑞已流露出了倦怠官场之意,但袁世凯对他仍不放心。在段祺瑞最初称病期间,袁世凯多次派“御医”给段祺瑞诊治,还不断派人往段公馆里送东西,什么鸡汤啊、参汤啊,差不多天天都有,以示关怀。袁世凯的这些举动明为关怀体贴,实际也是为了监视、打探段祺瑞的动向。
外界甚至传说,袁世凯因为痛恨段祺瑞不跟他合作,曾在一碗鸡汤里下了毒药,想把段祺瑞毒死。不料这碗鸡汤被段的一个姨太太喝了下去,结果立刻毒发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