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弗恨厥学坠 祇怜“吾道穷”——孔子传(4)
孔子也知道众弟子心里都不痛快,于是对子路说:“诗里面说‘我们不是野牛不是老虎,为什么只能在旷野终生流浪。’我的理想难道不对吗。我们何至于也像野牛和猛虎一样流离失所呢?”子路想了想,说:“也许我们还没做到‘仁’吧?所以人家都不信任我们。但也可能我们没做到‘智’,所以人家围困我们不使通行。”孔子摇摇头:“是这样吗?由啊,如果做到了仁智,别人就一定会信任他吗?伯夷叔齐可算是仁了,却最终饿死在首阳山上。比干可算是智了,却被纣王挖了心肝。你的理解还不够啊。”
子贡在一旁插话道:“夫子,你所持的理想太伟大了,所以天下都容不了它。夫子,你还是稍微降低一点理想要求,这样或许就行得通了。”孔子面露失望之色:“赐,你知道,好的农夫或许耕种不错,收割能力不一定强;好的匠人或许能做特别精巧的东西,但是否合大家的意可就难说了。我的理想也是这样,由于太大而不能为人所容。如果你不坚持理想而只希望投合世人,那么赐,你的愿望不会很难实现了。可是你同时也失去了更多东西啊!”
一直悄悄坐在旁边聆听的颜回突然开口了。这位孔子最喜欢的弟子平常最为沉默,每次孔子和他说话,他都只像个傻子似的听,开始孔子还听为他智力甚差,但后来发现他一旦开口,就比其他弟子高明多了,于是总慨叹颜回真了不起。连一向狂气的子贡都认为自己比颜回差了十倍。
颜回说:“夫子的理想太大,所以天下不能相容。但是,理想是个人内心修养的问题,夫子能有这种理想,那是夫子的骄傲。不容,有什么关系?正因不容,夫子的伟大和不可比拟才光耀一世,彪炳千古。理想道德修养不够好,是我们自己的耻辱。现在。理想道德修养已达到纯美,而不被世人理解,不被当权者所用,那是当权者的耻辱,他们的浅陋使他们不能理解这种高尚的东西。不容有什么关系?这才更衬托出君子的伟大和不可比拟!”
孔子欣然笑了。他惊喜地看着颜回,说:“如果你是个财主,我可真要帮你理理财呢。治国不也和理财一样吗。发挥作用不在于所做的事大小,关键是不能屈己意以求人容用啊!”
孔子终于等来了昭王的使者,但告诉他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昭王病重终于不治、死于军中的噩耗。孔子面对着楚国使者,黯然无言,他的心可比在黄河边被迫回头时难过多了。等了这么久,却还是一场空。这是天命啊。他想,贤良的昭王已殁,去楚国还有什么意思呢。算了,还是回去吧。楚国使者也不怎么有兴趣请他去楚国了。鲁哀公七年,孔子再次向卫国出发。
几次三番地折腾,孔子有些心灰意懒。弟子们看着老师不说话,心情都很沉重。子路想让老师高兴一点,就问:“夫子,你为什么这么沉默呢,平时你可不是这样的呀。”孔子说:“我现在想通了,多说话没有意义。我不想再说了。”子路说:“很多道理不说出来,大家怎么知道呢?”孔子说:“你看头顶上的天,它可是一句话不说的,然而四季照样更替,万物照样生长。多说有什么意义呢。这世上许许多多的道理都只能靠自己默默体会的呀!”
突然前边传来一阵歌声:“凤凰啊凤凰,为什么你的德行日渐衰退了。过去的事已经不可挽回,将来的事还可以自己决定。算了吧算了吧!别枉费心机了。今天的当权者没有贤良的了。”孔子一听,急忙爬下车,想跟那个唱歌的狂人说说话。但是那个狂人走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见了。
四、返鲁
孔子再次来到卫国的时候,卫国已换了一位国君。新君卫出公跃跃欲试,很想干一番事业。因为他自己觉得被立为君是很侥幸的,地位不稳固,亟须贤人辅佐。当年卫灵公太子蒯聩逃亡,卫灵公很生气,想立小儿子郢为太子。郢不愿意。卫灵公死后,南子想立郢,郢说:“太子蒯聩的儿子辄不是在国内吗?我不够资格当国君。”坚决推辞。南子没有办法,只好立辄,这就是卫出公。
子路对孔子说:“如果卫君请你掌政,你上任后第一件事是干什么?”孔子说:“正理百事的名分。”子路疑心孔子讥刺卫出公名分不正,不当立,说:“这样吗?你真是好幻想,不务实际啊。名分怎么正呀?”孔子微有些责备:“你太不守规矩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适中,这样民众将忧忧惶惶,不知干什么是对干什么是错。君子做事要有明确的道理,绝不能苟且从事。”其实孔子对卫出公的名分倒没看法,既然他是灵公夫人所立,就是符合礼法的。他只对子路忽视基本原则有些生气。况且卫出公还没派人请他呢。这天卫国大夫孔文子倒先来了。一进来就问孔子行兵布阵之事,孔子很不高兴。他觉得卫国君臣上下真没多大改变,出仕的想法又减弱了几分。正巧鲁国派使者来请他回国,他立刻决定回乡,为他无时不在想念,但不好意思返回的祖国好好效力。
原来冉求回鲁国后,马上被季康子委以重任。正巧几年后,鲁国和齐国打仗,鲁国大败齐兵,冉求在这次战役中立了大功。季康子说:“你打仗的本事是学来的,还是生下来就有的。”冉求说:“孔子教我的呀。”季康子惊讶地说:“孔子还会打仗?这可没听说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呀!”冉求说:“他是一个没有对手的大贤人。如果用他,全国都会沾光,国君的名气也会大增,在鬼神面前他也丝毫不差。不过他是不喜欢砍砍杀杀的,我这样打了胜仗,即使为此加官晋爵,他也会很轻蔑。”季康子说:“我想把他请来,怎样?”冉求说:“当然很好啦。但愿不要老听信小人谗言不重用他就好了。”
孔文子听说孔子要走,赶快来阻拦。孔子坚决要离开,他坐上马车,望着日渐远去的卫国城阙,叹道:“鸟能够选择好树栖息,树难道能选择好的鸟吗?卫国终究不是良木啊!”
孔子在外过了14年,终于回乡了。这年是鲁哀公十一年。但是孔子多少有些想错了。季康子根本没多大兴趣用孔子。他问孔子:“怎么才能搞好国家。”孔子说:“为政关键在于一个正字。上下尊卑秩序正了,国家没有搞不好的。”季康子看孔子还是老一套,不大高兴。但又不能发作,只好不理他,把他搁起来,不打算授他官职。孔子知道鲁国最终不能用他,也就打消幻想,退居在家,专心著书了。
这时候中原各国征战越来越厉害,所谓天下共主的周天子也更加有名无实了。孔子认为这是国家动乱的根源,非常难过,他决定把散乱的周室礼乐材料好好搜集起来编成一书,让人们读了能知上下礼仪。又把有名的《易》这部书中隐晦的道理解释出来,写成短文,附在书后。另外还给《书》做了传解,附在每篇的前面。在整理过程中他深痛材料散失太厉害。比如对礼的缺失,他说:“夏代的礼我是能说说的。但是从夏的后嗣杞国那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殷代的礼我也能谈谈,从殷的后嗣宋国那里也找不到有价值的材料。如果杞宋两国的材料充足,我就能把礼谈得很好了。”他纵观商代和夏代礼仪制度的兴废,了解了它们之间的继承性,说:“从这里可以看出百年之后的变化。因为他们一个重文采一个重实质。周代可就不同啦。它借鉴了前面二朝的特点,能文能质,内容齐备充实。我向往周代文化。”
孔子还整理了他很精通的古乐。他曾说:“自从我回到鲁国之后,鲁国的雅乐和颂乐才渐渐有了次序。”他对鲁国乐师说:“乐这东西很有奥妙,让人回味无穷。刚演奏的时候,众音齐盛,然而显得庞杂无序,再接着就应该纯正和谐一些,音节也应逐渐鲜明,最后条理严密。这才是乐的最高境界。”
古代有留传下来的诗歌3000多篇,孔子把那些不好的和重复的删掉,选了305篇编成一集,就是《诗》。上自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到周幽王周厉王时候为止。孔子认为天下就像一个家庭一样,首先要做到和睦。在家庭中,和睦首先从夫妇开始。夫妇有别,也就是夫妇各守本分,才能不乱。而在一国中,国君和皇后就像一对家庭中的夫妇。他们关系好地位不乱则可为天下表率,臣下效之,尊卑有序,国家则安定。所以,孔子把《关雎》这篇刊为《诗》的第一篇。
孔子以《诗》、《书》、《礼》、《乐》传教,学生一共有三千余人。最好的有72个。在孔子门下,按照德行尺度来说: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是最好的;治国才能最强的有冉求、季路;口辞辩给,能应对四方的有宰我和子贡。文学方面子游、子夏最优秀。他曾经评价他的学生说:“子张才气过人,可惜喜欢文过饰非。曾参稍嫌鲁钝,高柴有些愚直,子路脾气太躁,办事鲁莽。颜回过于聪明,恐为非福。子贡喜欢做生意,但很有见识,猜什么一猜就中。”
孔子经常教导学生要做到四点:文,行,忠,信。要摒弃四点:任性,专断,固执,自负。要谨慎三点:齐,战,疾。孔子教导学生在学习中要勤于思考,学生有疑难他从不立刻回答,叫学生自己尽量解决。实在不行,他才稍加点拨。他说:“如果不这样,你对问题哪能思考得那么仔细而有深度呢?我告诉你,因为你自己没好好想过,恐怕过一会儿就忘记了。”
在不同的场合,对待不同的人,孔子都特别温和。对于乡里的人,他的表现就像一个不善言谈的老农。在宗庙等庄严场合,他言辞稳重。如果听到国君召唤,不等马车完全备好立刻就走。
孔子还重视养生之道。他认为人的生命不应当随意浪费,是上天赐给的,应该发挥上天赋予自己而应当发挥的作用。但是他对天命的无常有时特别不理解。在早年孔子经受的一次重大打击是爱徒冉耕的早亡。他患了麻风病,奄奄待毙。孔子赶去看他,冉耕把房门闩上,不让孔子进去,因为怕传染给老师。孔子从窗口握住冉耕的手,悲愤莫名,潸然涕下,叫道:“这难道是天命吗?像这样贤德的人竟然会患这样的恶疾。这难道是天命吗?”
对于腐败的鱼肉,孔子不动筷。席子没摆正,不坐。他还能充分理解别人,比如坐在服丧的人身边吃饭,他几乎不敢吃饱。因为他觉得自己津津有味地品尝美食对于邻桌因丧亲而不思食的人来说是多么残酷啊。他曾对学生说:“我的道用一个字可以概括,就是‘恕’字。”学生问:“什么叫恕。”他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其实是一种极高层次的修养啊。自己所不想的,不要强加在别人身上。不但人,其实对整个宇宙万物来说又何尝不该如此?宇宙间再没有比它更大的人生哲理了。如果每个人都能做到这点,世界将是友爱的世界。如果一个人能做到这点,哪里还有什么忧愁和烦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