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993~1997 民族品牌进行曲(4)
这一年,肯德基第一家特许经营店在西安开业;宝洁在中国一口气建立了4家公司和5家工厂;世界上最大的啤酒公司安霍伊泽-布希公司用1640万元购买了中国最大啤酒公司青岛啤酒5%的股份;柯达赞助了在上海举行的第一届东亚运动会;诺基亚开始向中国提供GSM移动电话;花旗银行把中国区总部从香港地区搬到了上海;波音飞机公司在中国赚到了大钱,它一下子得到了120架飞机、价值90亿美元的大订单;福特公司主管国际业务的执行副总裁韦恩·伯克说,“我的头号业务重点是中国”。美国通用汽车公司在中国生产的第一辆轿车终于下线了,工作人员在生产线上挂了一条很有意味的横幅:“谢谢中国,美国制造。”此时,距离1978年汤姆斯·墨菲率团访华已经过去整整16年了,而德国大众在上海的工厂已经形成了年产10万辆的能力。1993年也是日本企业在华投资增加的转折点。这一年日企在华投资比1991年有了急剧增长,被批准的投资项目数量达到3414个的高峰,是1991年的3倍。
9月,题为“北京·1993跨国公司与中国”的会议在北京国贸中心召开,西门子、巴斯夫、摩托罗拉等50多家跨国公司的代表和国务院、外经贸部[10]的官员悉数到场,外经贸部部长吴仪和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在会上鼓励跨国公司来华投资。当天晚上,国家主席江泽民邀请了其中15个比较大的跨国公司的代表来到中南海。《华尔街日报》在报道这一新闻时称,“这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央政府第一次正式的邀请”。
对外资的大量涌入,可以有多层面的解读。
就宏观环境而言,进入第十六个改革年份的中国已经越来越吸引国际资本,特别是1992年之后,市场经济的体制目标得以确认,中央政府日渐放宽了外资进入的很多限制性政策,日渐市场化的投资环境当然受到国际资本的信任和青睐。
就政策设计而言,吸引外资被认为是振兴地方经济的捷径,因此,外资开始享受到“超国民的待遇”,各地对外资及合资企业都推出了大力度的优惠政策。其中,一个被普遍采用的税收政策是“三免两减半”,也就是企业创办的前三年,所得税全免,后两年则减半。而在很多地方,减半政策更是从企业开始获利之年起才被执行。在所得税征收比例上,合资企业的税率是15%~33%,而国内企业则被征收55%。这种税收政策上的“身份差异”,被认为是一个迫不得已的做法,它刺激了国际资本对中国市场的兴趣,也造成了很多“假冒外资企业”,将内资企业注册成中外合资成为企业“合理避税”的普遍做法,这一政策要到热钱满天飞的2007年才被改变。
在改革理念上,外资更被看成是转换企业机制的最佳外来动力。武汉第二印染厂的例子常常被人津津乐道地引用,这家老工厂与香港一家公司合资,新公司裁掉了2/3的员工,使用的还是原来20世纪60年代的日本设备,行政管理人员从35人减少到3人,香港方面带来了70%的外销业务,工厂很快就扭亏为盈。从这个案例中可以看到,香港合资方给老工厂带来的是:震荡较小的裁员、新的管理方式以及外销渠道的开拓。很显然,这是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结果。
华裔经济学家黄亚生在《改革时期的外国直接投资》一书中断定,“对私人企业的歧视增加了中国对外资的需求”。[11]他认为,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国有部门是在破产的边缘上运营的,而与此同时,私人企业尽管得到了迅猛的发展,但是却仍然受到严重的信用约束,无法获得金融上的扶持,并被限制进入很多行业。没有效率的国有资本需要寻找有效率的合作资本,它面对的是两大资本集团,一是跨国资本集团,一是民间资本集团,正是在这种抉择中,外来的跨国资本成为被选中的对象。因此,1992年以来,外资的大量涌入,与这种改革思路的确立是分不开的。
总体而言,外资的进入让中国的产业格局和经济形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然而,也必须看到,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十分顺畅和优化的过程。这年的《中华工商时报》发表了一篇题为《怪哉,长期亏损还“合作愉快”》的评论,记者披露了广东省对1090家合资企业进行所得税的汇总统计,结果发现544家亏损,沿海各省的情况大体相同,约有一半左右的合资公司在财务报表上表现为亏损。评论认为,“一些合资企业亏损,是因为外方投资人通过价格转移利润或虚列开支等方式,侵蚀中方利益,逃避税收,形成账面亏损。不少企业连续亏损七八年,但生产规模却不断扩大”。
这种不无暧昧的景象还出现在开发区的泛滥上。为了吸引外资,各地纷纷建立开发区,在工业用地上推出优惠的政策,由于规划失控,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热闹的“圈地运动”。1991年,全国有开发区117个,到1992年8月,这个数字已经猛增到1951个,而到1993年的10月,各类开发区竟多达8700个。在全国已批准的1.5万平方公里的开发区里,如果这些开发区全部做到水、电供应和道路的平整,需投资约4.5万亿元人民币,远远超出国力负荷。
许多开发区为了吸引外资,制定的优惠政策一个比一个“火”,有的甚至到了“舍血本”的地步。开发区的土地出让绝大多数是采用协议出让的方式进行的,因而到处充斥着灰色交易。《中华工商时报》称,“仅每年土地黑市交易流失的国家收益,估计就有200亿元之巨。有些外商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一下子包揽上百亩或数百亩甚至几平方公里土地,然后再稍做平整,以几倍的价格出售获利”。广东省出让88平方公里的土地,得到94亿元的转让金,平均每平方米为107元。江苏一家开发区出让70年使用权的土地,转让价为每亩2000元,等于每年每平方米收0.04元。而中部的一些省份更是推出了豁免土地使用费的优惠政策。中国台湾《联合报》的记者称:“现在若到大陆,无处不见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招牌,无处不谈土地买卖。”
国务院调查组的报告显示,到1993年4月为止,全国开发区开工面积307平方公里,约占规划总面积的2%,也就是说,90%以上的耕地“圈而未发”,全国因此减少耕地1000万亩。5月16日,国务院发文限制盲目建立开发区,到11月,沿海7省1区关闭了700个“圈而未发”的开发区。在以后的10年里,开发区的过度开建现象其实一直没有被完全遏制。
到1993年年初,全国的股民总数增长到了200万。
在上一年爆发了深圳抽签表舞弊事件和原野事件之后,中央决定加强对证券市场的掌控。当年10月,证监会匆匆成立,1993年4月颁布《股票发行与交易管理暂行条例》,9月宣布对国内法人开放A股交易。紧接着,就发生了轰动一时的宝延风波,这是中国股市第一次大规模的收购战。
延中实业是上海股市最早的上市公司之一,它是上海静安区的一个街道公司,其上市纯粹是一个偶然,在大型国有企业都不愿意吃螃蟹的情况下,这家只有50万元注册资本的小企业意外地成为最早的股份制企业,并成为第一批上市的公众企业。它之所以成为第一个被热切关注的企业,实在是因为股本结构上的特殊:由于延中的资本实力弱小,所以在公开募股中,社会公众股占到了91%的高比例,使它在众多股票中显得非常独特,也成为那些资本玩家们最乐意染指的企业。[12]
这年春夏,与全国投资大热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上海股市的萧条。在邓小平南方谈话利好的推动下,沪市股指曾冲到过1558点,可是接下来就掉头朝下走,到5月底,央行为了整顿金融秩序,决定提高人民币存贷款利率,股指更是应声大挫,跌破了1000点。上交所总经理尉文渊内心大急。8月,深圳第一家上市公司宝安集团的证券部主任厉伟(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之子)北上拜访,他告诉尉文渊,上海股市之所以不温不火,是缺少“鲇鱼”的缘故。他举例说,日本渔民捕捞沙丁鱼,远洋归来往往会死掉一大半,后来他们就在捞上来的鱼里放一条鲇鱼,为了生存,沙丁鱼就会不停地游动以躲避鲇鱼,结果存活率就大大提高。尉文渊听懂了,他笑着说,“你们愿意来上海当鲇鱼吗?”
一个月后,这条名叫宝安的“鲇鱼”果然就来了。宝安开始攻击延中,沪市果然被搅得躁动不已,延中股价连日拉阳线,股价从每股9元涨到了每股12元。9月30日,宝安发表声明,宣称已拥有延中实业5%的股份。公告一出,延中实业一路狂涨,8日后竟达到每股42.2元,沪市随之大热。
宝安此次狙击颇有技巧。按证监会的规定,一旦持有5%的公司股份就必须要公告,宝安在9月29日持有4.56%的股份,而在30日一开盘,就大口咬进342万股,持股比例一下子达到16%,其时间刚好拿捏在公告发表的同时。延中实业认为,宝安的做法是一种恶意收购,是对市场的隐瞒和欺骗。它还掌握了另一个很有力的事实,出手收购的宝安上海分公司注册资本只有1000万元,而用在收购上的资金前后多达8000万元以上。政策规定,信贷资金和违章拆借资金不得用来买卖股票。延中实业当即召开新闻发布会,宣称将通过法律程序维护公司利益,风波由此而起。
从公开的事实看,有利的天平似乎偏向延中实业,对这场风波颇为关注的各大媒体也大多对其持同情的态度。而证监会最终的裁决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它认定宝安的收购是一种“违规行为”,需要缴纳100万元罚款,但同时宣布其收购有效。宝安的人员顺利当选为延中实业董事长。
中国股市的第一场收购战便在这种暧昧的硝烟中尘埃落定。尉文渊以延中实业为诱饵,引进了一条宝安“鲇鱼”,最终达到了吸引全国目光、把上海股市激活的目的。日后有股评家评论说:“宝延风波的裁决,奠定了中国股市的灰色基调。几乎所有人都领悟到了,这是一个强者第一、规则第二的竞斗场。”
如果说宝延风波还是一场堂堂正正的正面决斗的话,那么两个月后的苏三山案则更像一个黑色幽默。湖南省株洲县一个姓李的股民花100万元购进15万股苏三山,然后私刻一枚“正大置业”公司的印章,写信给《深圳特区报》和《海南特区报》,宣称本公司已收购苏三山5.006%的公司流通股。两报不知就里“来函照登”,第二天,苏三山大涨40%。等到深交所发现异动,提出警告,李先生分批抛售,已获利15万元,而全国股民损失2000万元,套牢1.2亿元。李先生飘然离场,不知所终。[13]
在1993年,一些日后风云一时的企业家还在成长的路上。后来创办全国最大家电连锁公司的国美集团创办人黄光裕,这时还是一位24岁的“北漂商人”。他是潮汕客家人,喜欢说自己是“李嘉诚的老乡”,他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就早早地离乡四处做生意。他在北京开了一个家电商场,1993年的销售额居然做到了2.3亿元。在接受《经济日报》记者采访时,他透露自己的秘诀说:“别人在进价和税钱的基础上,加价5%出售,我就只加2%,这样消费者就都跑到我这里来了。”
这一年,一位名叫马俊仁的中学体育教师成了国家英雄。他以严苛训练女子长跑运动员而闻名。从1988年起,他带领的“马家军”就在一系列的国际赛事中夺得好成绩,1993年8月,在德国斯图加特举行的第四届世界田径锦标赛上,马家军一举席卷女子1500米金牌,3000米金、银、铜牌和10000米金牌,并打破两项世锦赛纪录,一时间,举世震惊。他的首席女弟子王军霞在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上夺得金牌后身披国旗绕场飞奔的镜头,成为中国体育史上最经典的一个镜头。
马家军的辉煌成功,让国民大呼痛快,仿佛一夜之间扫去了“东亚病夫”的耻辱。人们对马家军的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好奇,嗅觉敏锐的商人也在第一时间嗅出了其中的价值。就在世锦赛后一个月,一则广告便在全国的电视台上播出:马俊仁坐在一张报告台前,好像是在开一个事迹报告会,讲到如何取得了好成绩时,他突然举起一盒保健品,用带有浓重辽宁口音的普通话大声说,“我们喝的是中华鳖精”。
“中华鳖精”由浙江省台州地区温岭县的一家保健公司出品,在此之前它籍籍无名,可就靠了这则制作粗糙却播出十分及时的电视广告,它竟迅速成为全国知名度最高的保健品牌之一。马家军的神奇崛起,让人们对马俊仁的训练方式十分好奇,而向来对“秘方”怀有先天好奇的中国消费者尤其如此——在这一点上,前几年的健力宝已经用“东方魔水”的故事充分证明过了。而马俊仁也在很多场合暗示,他有一个能够让人迅速恢复体力的神秘药方。到10月,全中国的商人都想找马俊仁谈生意,都想得到这个令人兴奋的“秘方”。这位性情耿直却不太有商业细胞的体育教练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他躲进辽宁体育学院里不肯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