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杨贵妃——盛唐之乱的红颜(1)
作者/柳馥
是日芙蓉花,不如秋草色。
当时嫁匹夫,不妨得头白。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在汉代人李延年的笔下,“倾城倾国”成了形容绝色美女的赞美之词。宋代的袁文更是在《瓮牖闲评》中说:“所倾城倾国者,盖一城一国之人皆倾心而爱悦之。”可事实上,倾城倾国还有另一个倾覆邦国的解释,如《诗经·大雅·瞻卬》:“哲夫成城,哲妇倾城。”
一个有倾城倾国之貌、又有倾城倾国之事的佳人,自然会引起人们无限遐想。杨贵妃正是这样一位备受文人墨客青睐的话题佳人,她短短三十八年人生牵绊的却是王朝的盛衰。至于她是红颜祸水,还是无辜的政治牺牲品,这样的争议似乎从来都没有停止过,自然也吸引了众多影视工作者的兴趣。
前段时间,范冰冰、黎明主演,讲述杨贵妃和唐明皇传奇故事的历史题材电影《王朝的女人·杨贵妃》上映了。这部电影在上映前就因为“马震”等话题被炒得火热。电影上映后,对于剧情、演员、表现手法等等,观众们都有着各自不同的看法。不过对于片子里的历史部分,有位朋友是这么说的:“虽然该片自称‘以杨贵妃和唐明皇的传奇爱情为核心,讲述了一系列战争与宫廷阴谋的故事,全景展现盛唐壮阔如画的爱恨情仇’,但实际上除了名字一样外,电影讲述的根本是一个发生在平行宇宙里的故事。”由此可见,要想通过《王朝的女人·杨贵妃》这部电影了解历史,基本上是不太现实的。那么历史上发生在杨玉环与唐明皇李隆基之间的、夹杂着安史之乱的爱恨情仇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且听笔者一一道来。
杨家有女初长成
影片的一开始是一场很莫名其妙的国殇大典,杨玉环因为在典礼上领舞而让唐玄宗李隆基感到异常惊艳。这里要说一下,唐代宫廷祭祀分为祭祀“天神”和“人鬼”两大类,在其中也有歌舞,并且分为文舞和武舞。著名的《破阵乐》就曾经被当作祭祀中的武舞。但不管是哪类祭祀,都是异常庄严肃穆的,对歌舞的内容与形式都非常重视,《破阵乐》后来也因为“不入雅乐”而不再使用。总体上唐代祭祀歌舞是由专门人士表演的严肃仪式,影片开头那种类似选秀节目般的“靡靡之音”是断然不可能出现的。对影片的开头,如果从善意角度理解,只能认为是影片主创为了突出男女主角的缘分而“臆造”的。
其实在后世的不少文艺作品中,人们也总喜欢把李隆基和杨贵妃设定成前世注定有缘的情侣。比如在洪昇的《长生殿》里,说李隆基前世是仙界的孔升真人,而杨贵妃的前世则是蓬莱仙子,两人因过贬至凡间再度相会,颇有几分《红楼梦》中神瑛侍者贾宝玉和绛珠草林黛玉相遇的玩味。不过从历史上说,根据两个人相遇前的记载,丝毫感觉不到两人之间的“缘分”。
开元七年,蜀州司户杨玄琰的家中又新添一名可爱的女婴。当时杨家人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眼前这个可爱的女婴,在她成年后会成为当今天子最喜爱的贵妃。
开元七年的李隆基已经三十四岁了。人到中年的他,事业却还没有到达顶峰,他还在效仿贞观之治的道路上前行。这时的李隆基和杨家人一样,做梦都不会想到他日后会为一段爱情而背负娶儿媳的恶名,更想不到他会因此将大唐社稷推向破碎的深渊。
不过也因为这段爱恨情仇,杨贵妃的小字却幸运地被人记了下来。唐代的郑处诲在《明皇杂录》中说杨贵妃小字玉环,同时代的郑嵎在《津阳门诗注》中则说杨贵妃的小字叫玉奴。鉴于“奴”是古代女子昵称中常用的词,所谓玉奴,其实和玉环是一个意思。我们姑且还是唤其为玉环吧。
杨玉环作为话题人物,她似乎生来就有些谜团是让人解不开的,比如她的生日。虽然《明皇杂录·逸文》说:“六月一日,上幸华清宫,是贵妃生日。”可是这记载绝对不是真的,因为李隆基不会大夏天跑到一个有地热的地方避暑,事实上李隆基每次去华清宫都是为了避寒。因此以六月一日作为玉环的生日并不足以为信。同样的道理,白居易的《长恨歌》中云:“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这个也是不成立的。按着史书记载,李隆基一般去华清宫是在每年的十月,有时候他十二月也会去华清宫。所以杨玉环的生辰已经不可考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玉环的父亲杨玄琰虽是蜀地小官,但其祖上是隋朝名臣杨汪。按《隋书·杨汪传》的记载,杨汪本是弘农华阴人,在其曾祖父杨顺的时候就举家徙居河东。顺便说一下,《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徙籍蒲州,遂为永乐人”,这个和《隋书》的记载不矛盾。因为蒲州在隋代属河东郡,永乐本就是蒲州下属的一个县。故而,杨玉环的出身论门第出自弘农杨氏,但是你非要说她是蒲州永乐人也未尝不可。另外,关于玉环出生地,除去蜀地说,还有容州说,其根据是《全唐文·容州普宁县杨妃碑记》。但是《容州普宁县杨妃碑记》经考证是后世伪作,在此笔者就不多谈了。
根据新旧《唐书》记载,杨玄琰夫妇在玉环幼年时就亡故了。此时的杨玉环大概十岁,可以说早失父母的玉环是不幸的。不幸中的万幸是她的叔父杨玄璬收养了她。此人在洛阳任河南府士曹参军,于是年幼的杨玉环便跟收养她的叔父去了洛阳。洛阳是大唐的东都,它的繁华程度毫不逊于长安。生活在洛阳,小玉环所能见到的世面肯定比在蜀地时大很多。最重要的是,杨玄璬当时还没有女儿,所以他对小玉环可以说如待亲生女儿一样,相应地也倾注了不少心血。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洛阳的牡丹自古闻名,笄礼之后的玉环宛如一朵奇艳的牡丹,她的命运也将随之改变。
开元二十二年正月,李隆基带着浩荡的队伍,跋涉了十多天终于抵达了东都洛阳。冥冥之中,兴许真有种力量在推波助澜吧。这次是李隆基人生中最后一次东都之行,总共待了两年多。次年,李隆基大赦天下,又在城里酺宴三日。按着《资治通鉴》记载,当时的场面不是一般地热闹:李隆基登临五凤楼设宴时,楼下人山人海的观客,喧闹得以至于宴乐无法照常演奏。即使金吾卫的士卒们齐齐出动都无济于事,群众实在太多、太热情了。最后李隆基听从高力士的谏言,召来了为政严苛的河南县丞严安之,让他维持现场秩序。严安之到了现场后也不含糊,立马就用手上的笏板在地上画了道线说:“敢犯此禁令、过此线者问死罪!”严安之的这个撒手锏果然奏效,三日之内无人犯戒。大酺的三日,洛阳儿女可谓是倾城出动,玉环是否在人群中尚不清楚,但想来她不会不知道,更不会错过这次大酺吧。
开元二十三年,在咸宜公主风光出嫁后,芳龄十七岁的杨玉环十分幸运地被武惠妃选中,在这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成了寿王李瑁的新娘。婚礼当日,李隆基还特地遣宰相李林甫和陈希烈作为正、副使,到杨家持节册封。可以想象迎亲的队伍簇拥着新郎李瑁来到玉环家的门前,而那晚杨家的灯火一定是格外辉煌的,玉环美丽的脸上也应该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吧。毕竟她的新郎是与之年龄相仿的美少年啊。
到此,杨玉环的人生也算是相当走运。而她缘何如此走运呢?影片里设计成,唐明皇对杨玉环感到惊艳后,武惠妃暗自吃醋,害怕唐明皇将杨玉环召入宫中,就谎称这是自己儿子寿王李瑁的未婚妻。
不过现实中,就算唐明皇再惊艳,武惠妃再吃醋,仅凭美貌也是无法成为皇子的正妻的。其实历史上,杨玉环之所以能够成为寿王妃,首先依靠的是其弘农杨氏的出身。弘农杨氏本是武则天的母族,因此从武则天时代开始,李、武、杨三家一直都有延续的婚姻关系,武惠妃自然顺理成章地会对弘农杨氏格外关照,驸马和王妃都是从弘农杨氏的子弟中挑选出来的。当然,在诸多名门闺秀中,出自弘农杨氏的一定也不独杨玉环一人,能在选秀中脱颖而出,也确实是因为杨玉环的天生丽质。《册寿王杨妃文》中用“含章秀出”来形容其美。“含章秀出”笼统地理解就是内含美质、外容秀丽。一个人内外皆美又出身名门,我想杨玉环的幸运也是一种必然。但血统和家族依然要排在美貌之前。
开元二十四年,李隆基又返回长安了。玉环跟着寿王李瑁也回到了长安的十王宅。长安的繁华对玉环来说可能有些陌生,不过她人生最华彩的篇章即将在这里上演。
开元二十五年对李隆基来说是很伤心的一年,有两件让人痛心的事情发生了。第一件事情发生在四月时,武惠妃和她的女婿杨洄联合诬陷太子李瑛等人图谋不轨,李隆基出于对太子等人长期累加的不信任,将三人废为庶人,俄而又下诏赐死。
影片以较长的篇幅讲述了这段历史,并且在大体脉络上与真实情况没有太多的出入。当然只是大体上。在这场阴谋之中,影片主创可能为了加强视觉冲击力,加入了一些“惊悚”的元素。比如,处死太子的方式竟然是浇铸成人像,这种方式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了。其实历史上没有提到这三位皇子的具体死法,《旧唐书·李瑛传》也只提到“俄赐死于城东驿”。不过从这段记载来看,李隆基对儿子的最终处理还有个短暂的思想斗争。在这个过程中,武惠妃有没有挑弄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从三庶人死后武惠妃良心不安的表现来看,三庶人被赐死的过程中她也不可能一句挑弄的话都没有说。
暮年丧子对一般人来说绝对是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情,对李隆基来说也不例外。只不过李隆基心痛的重点不是儿子的死,而是儿子竟然会打算背叛他们至高无上的天子父亲。一日杀三子,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仔细回顾一下,不难发现在武惠妃向李隆基恶意诬蔑太子等人之前,李隆基对太子等人并没什么特别的成见。尤其是太子李瑛,他二十多年的太子生涯基本可以说是平稳的。按《资治通鉴》记载,开元二十二年,李隆基率领诸子在宫苑里收割小麦,借此机会教导太子说:“这些麦子是要用来祭祀宗庙的,所以就连朕都必须亲力亲为啊。同时朕也希望让你知道种庄稼的辛劳,毕竟你是朕未来的接班人。”
可见,开元二十二年李瑛还是李隆基最为倾心培养的接班人,可到了开元二十五年,因为武惠妃等人的挑拨,作为接班人的亲儿子变成了陌路人。唐代诗人汪遵曾写了一首《望思台》,原意是讽刺汉武帝因为信任江充而使太子刘据蒙冤而死,其中有两句诗用在这时的李隆基身上也很合适,即“不忧国家任奸臣,骨肉翻为陌路人。”开元二十五年的李隆基已经老了,他害怕被自己的儿子取代,所以情愿把自己的骨肉当成陌路人,宁愿任用李林甫这样的奸臣,也不愿意留给李瑛这个废太子一条生路。
同年让李隆基陷入痛苦的第二件事,就是武惠妃死了。影片中将武惠妃的死亡演绎成陷害太子的阴谋暴露后的自杀,而历史上的记述则是“忧怖成疾”。当然“忧怖成疾”是否是为尊者讳的一种春秋笔法,这已经无法得知了。但影片中武惠妃这个形象倒是设计得很接近历史原型。在历史上,武惠妃是一个能够摸清李隆基心情变化的人。面对着做了二十多年太子的李瑛,她很聪明地抓住了李隆基对儿子信任程度不高这点,而且她挑的时机也不错。只可惜武惠妃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结果在同年岁末,忧怖成疾过世了。
本来李隆基在开元后期就开始渐渐倦怠政事,现在又失去了感情伴侣,生活一下子空了。宋人杨万里在诗中用“千花无朵可天颜”来形容李隆基失去武惠妃后的表现,而五代的王仁裕在《开元天宝遗事》里用了两个艳丽的游戏来说明李隆基失去武惠妃后生活是多么孤寂。
第一个游戏叫“随蝶所幸”。就是让后宫的妃嫔们把奇艳芳香的花朵戴在她们的发髻上,然后李隆基放出一只蝴蝶,蝴蝶停在谁头上,今晚就临幸谁。值得注意的是“随蝶所幸”是一个对季节要求性很强的游戏。秋天百花凋零之后,这个游戏自然也就玩不成了。于是,另一个叫“投钱赌寝”的游戏诞生了,这游戏就更有意思了,因为这个游戏玩赢了最大的奖品就是李隆基本人。哪个妃嫔赌赢了,今晚皇上就去她那儿度春宵。武惠妃死后,没有了解语花,李隆基的业余生活也确实很无聊,他愣把自己当成奖品。换个角度想,“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后宫本就是一个女人们的江湖,宫外英雄为了抱得佳人归也得用尽法子,妃嫔们为了博得君恩又何尝不是想尽办法呢。其实若后宫妃嫔搞一个擂台赛,那么皇帝可能真的是唯一的奖品,谁让他是唯一的健全男性。
《开元天宝遗事》里类似的风流艳色故事还有不少,看看一笑置之即可。不过,武惠妃的死对李隆基的打击肯定是不小的。但是受打击最大的人不是李隆基,而是寿王李瑁。因为李隆基失去的仅仅是感情伴侣,李瑁失去的是可以依托的母亲。随着武惠妃的故去,李瑁也面临着一个可能要失宠的局面。尽管李瑁本人对政治并不怎么热衷,但是在开元二十六年,母亲生前极力为自己谋求的太子金冠戴在了三哥李亨的头上,这时他心中难免也会有一丝落寞吧。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他的人生将与其他皇子无异,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他将不再是李隆基眼前最闪耀的明星。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此时此刻李瑁的后苑里栽了一株奇艳瑰丽的解语花——杨玉环。关于解语花的典故,同样出自《开元天宝遗事》:“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叶白莲,数枝盛开。帝与贵戚宴赏焉,左右皆叹羡。久之,帝指贵妃,示于左右曰:‘争如我解语花’。”此处,李隆基把杨玉环赞作一朵奇艳瑰丽的解语花。这个比喻可以说是恰如其分。首先,天生丽质的杨玉环本就有着羞花之貌;其次,杨玉环还是个能歌善舞、通晓音律的才女;此外,最重要的是杨玉环本人既聪慧又善于奉迎。所以呢,有上述几个优点的玉环足以抚平李瑁那颗悲凉的心。
六宫粉黛无颜色
开元二十八年十月,李瑁唯一的庆幸也成了他的不幸之一。有时候自己珍藏的至宝是不该拿来示人的。晋代的石崇将自己所爱的宠姬绿珠示于孙秀,孙秀被绿珠的美貌迷住了,后来孙秀向石崇索要绿珠不成,便劝说正得势的司马伦整办了石崇。越是至宝也许就越不该展示出来,因为世间的至宝总是令人趋之若鹜。不过,李瑁似乎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因为李隆基每次去华清宫时,皇孙命妇们几乎都会跟过去。寿王没有理由不跟随陛下,寿王妃更没有什么理由不跟随自己的丈夫。如影片一开头的惊艳场景,其实非常容易发生,甚至是经常发生的。
影片在这部分将情节设置得非常曲折,首先是李隆基发现自己之前被武惠妃骗了,因此逼迫自己的儿子让出杨玉环。之后懦弱的李瑁竟然想拿杨玉环换取太子之位,然后又下药流掉了自己跟杨玉环的孩子。说真的,寿王李瑁在历史上被自己的父亲戴绿帽子已经够可怜了,现在又被影片连番背上了好几口黑锅,真是让人感觉影片主创实在有够过分了。
那么,历史上玉环是如何来到李隆基身边的呢?新旧《唐书》和《资治通鉴》在这个问题的回答上几乎是一样的,不是“或奏玄琰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见”,就是“或言妃姿质天挺,宜充掖廷,遂召内禁中”。美色绝代的杨玉环是被哪一位大臣推荐给李隆基的?正史并没有答案,而《长恨歌传》则认为不是别人,就是李隆基的忠仆高力士。杨玉环是被奉诏在宫外择秀的高力士千挑万选推荐给李隆基的。
笔者认为上述说法皆是史家“为尊者讳”的方法。一是因为杨玉环本就是李隆基的儿媳,两人早已碰过面,其人样貌如何李隆基根本不用旁人介绍也是清清楚楚的。二是,有哪个大臣会在皇上没有任何示意的情况下,放着未出阁的大家闺秀不推荐,主动地向皇上推荐一个有夫之妇?而且这个有夫之妇既不是平民之妻,也不是哪个大臣的妻子,恰恰是皇上自己的儿媳妇!这样做不是存心毁皇上的清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