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腓力与马其顿（公元前359年至公元前336年）
马其顿在亚历山大一世国王在位期间曾是波斯的附庸国。不过在波斯人完全撤出希腊之后（公元前478年），马其顿重获自由，从此开始脱离东方而亲近希腊。也正因为如此，品达（Pindar）【60】将亚历山大一世称为“亲希腊者（Philhellenic）”。下一位值得提及的马其顿国王是阿基劳斯一世（Archelaus I，卒于公元前399年）。他修建道路，促进商业，设立希腊式的公共运动会，并照搬一切从先进文明所能学到的东西，大幅提高了马其顿的繁荣度。因此他在当时也被称为世上最富有、最快乐的人。
在阿基劳斯之后，由于人民有权推翻国王，贵族也会凭借实力争权夺势，马其顿王位更迭不断，甚至很难查清即位顺序。【61】在公元前376年阿明塔斯二世（Amyntas II）死后，他的三个儿子——亚历山大二世、佩狄卡斯三世以及腓力二世先后即位，其中最末一位即为亚历山大大帝的父亲，通称为马其顿的腓力（Philip of Macedon）。腓力在登基前曾是佩狄卡斯三世的儿子、自己外甥阿明塔斯四世的摄政王。公元前359年，由于马其顿面临与周边野蛮人爆发战争的危险，腓力或是被推举成为国王，或是趁机夺取了王位。
这位马其顿的腓力，就这样在23岁时登上了王位。无论从任何角度而言，他都配得上是亚历山大的先人。腓力曾经在底比斯做过三年人质，在那里接受了最好的希腊式教育和训练。而且他也曾师从于伊巴密浓达本人，仔细研究了这位伟大将军的战术，并从其天才中受到启发。在此期间，腓力对希腊也有了透彻的了解，认清了其力量和弱点所在。腓力是一位严格的纪律实行者，但又并不教条。他对居鲁士的军队颇有研究，伊巴密浓达、雅典的伊菲克拉特斯以及他自己所进行的无数次战役的经验也使他获益匪浅。通过改进希腊式的组织和装备，腓力建立了一支前所未见的军队，他们纪律极佳，富有韧性。而他作为军队组织者的能力至今无人能够企及。他将自己的先进观念全部灌输到了马其顿方阵之中。凭借这支强大的军队和以帕尔梅尼奥（Parmenio）为首的优秀副将们，腓力表现出了一位征服者的风范。他将伊利里亚、配奥尼亚（Paeonia）以及色雷斯部分土地收入囊中，占领大量城镇，将自己的势力渗入了希腊。另外，他还占据了色雷斯的金矿，每年可以从中获得可观的黄金。他从一个疆界不稳的弱国之中，打造出了一个从黑海延伸至亚得里亚海（Adriatic）的强大王国。不过由于他经常与雅典发生战争，在德摩斯梯尼的《斥腓力》（Philippics）檄文中，他却被描述为一位顽固且权力欲极强的暴君。
腓力的妻子是摩洛西（Molossi）国王之女奥林匹亚斯（Olympias），后者出身于伊庇鲁斯（Epirus）王族，声称是阿喀琉斯的后裔（腓力也自称出身于赫拉克勒斯后裔）。腓力是在萨莫色雷斯（Samothrace）宗教集会上与奥林匹亚斯相识的。奥林匹亚斯是一个性格冲动、极为迷信的半野蛮女人，据说她还圈养毒蛇，崇拜魔法。以至于腓力到后来非常反感她。在婚礼前夜，据称她曾梦见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一团火焰从她身体里奔涌而出，吞噬了它所能企及的一切。不过尽管奥林匹亚斯是如此地缺少文化，她对儿子亚历山大却始终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当腓力正在围攻波提狄亚（Potidaea）时，三件喜事碰巧同时传到了他的军营中：亚历山大诞生，帕尔梅尼奥击败伊利里亚人，马其顿战马在奥运会赢得了战车竞赛。而在同一天，以弗所的阿耳忒弥斯（Artemis）神庙也发生了火灾。
亚历山大即在腓力与奥林匹亚斯的婚姻之中诞生（公元前356年7月），他也被称为亚历山大三世。他的体能和智力在很年轻时就已经成熟了，其男子气概甚至使腓力在出发围攻拜占庭时，放心地将年仅16岁的他留在首都佩拉（Pella）担任摄政。亚历山大不仅很好地处理了内政事务，更率领着手中的部队镇压了一个色雷斯部落的叛乱，从他们手中夺取了一个城镇，并将它改名为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62】，使其成为第一座以此命名的城市。
腓力逐步将自己描绘成一位希腊政客，他创建了希腊同盟，并最终成为了同盟的领导者，只有斯巴达拒绝加入。作为全希腊的统帅，他提议入侵亚洲，而这一提议最终经由他的儿子完成了。不过在德摩斯梯尼巨大影响之下的雅典和底比斯人对腓力的统治提出了抗议，他们担心马其顿对玻俄提亚的渗透会带来威胁，因此向腓力宣战。总计50000名雅典人和底比斯人进至玻俄提亚的喀罗尼亚，腓力则带着30000名步兵和2000名骑兵与他们交战。
雅典—底比斯联军由卡瑞斯（Chares）和吕西克列斯（Lysicles）指挥，在他们二人之中，卡瑞斯能力平庸，吕西克列斯轻率妄动。腓力将18岁的亚历山大也带到了这片战场，他将在一些老将的帮助下指挥左翼，腓力自己则指挥右翼。在数小时内，会战都没能分出胜负。
腓力的骑兵在会战开始阶段即被雅典人的英勇进攻击退，吕西克列斯不假思考便认定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并冒险发动追击。靠着对方阵的大胆运用，腓力挽回了劣势，马其顿人的超长长矛也不断刺杀着面前的一切。在腓力重整战线的同时，年轻气盛的亚历山大决心亲率色萨利骑兵发动冲锋（这足以证明从此时起，指挥骑兵便已经是亚历山大的长处之一），以使马其顿左翼压倒以底比斯圣团为首的联军右翼，而这些圣团也正是伊巴密浓达最器重的精兵。这支由同性恋人组成的部队恪守着他们的忠诚誓言和对彼此的感情，最终全员阵亡。由于联军右翼在亚历山大的激烈进攻之下溃败，腓力也终于得以攻破联军左翼的行列。在那之后，腓力又快速向前推进己方的中央部分，彻底击溃了敌军。联军被毫无争议地击败，喀罗尼亚会战也成为了希腊人的滑铁卢。雅典和底比斯各有1000人阵亡，按照8：1的低伤亡比例计算（古代通常应为12：1），联军的伤亡比例达到了36%。腓力一方的伤亡数字已经不可考。曾有说法认为，腓力曾试图以右翼在前的斜形序列发动进攻，而亚历山大的猛烈进攻却使左翼在前，破坏了腓力从伊巴密浓达那里学到的战术。这种假设缺乏依据，并不可信。
在会战胜利后，腓力对底比斯以外的希腊城邦极为温和。他明智地对这些城邦软硬兼施。通过这种常识性的手段，腓力轻而易举地在会战结束后即让希腊人在科林斯（Corinth）推举自己成为希腊统帅（Hegemon），获得了一定的专制权力。
喀罗尼亚会战的胜利使马其顿获得了巨大声望。腓力现在已经扫清了征服东方的障碍，因此他派出一支先遣部队进入亚洲，腓力本人也准备在一段时间后率领援军与他们会合。他的两位手下大将——帕尔梅尼奥和阿塔拉斯（Attalus）负责指挥这支军队，在当地煽动各希腊殖民地起义反抗波斯大王统治。但远征准备工作却陷入了停顿：腓力的统治突然以悲剧告终，没能长时间享受希腊共主的地位。
腓力曾迎娶过几位老婆，由于受到不忠的指控，长房奥林匹亚斯回到了她的兄弟、伊庇鲁斯国王的保护之下。亚历山大在此事上反对父亲。虽然他深知母亲的缺点，但对她始终非常敬爱。在腓力与最后一位妻子克利奥帕特拉（Cleopatra）的婚宴上，新娘的舅舅阿塔拉斯在敬酒时声称腓力和克利奥帕特拉的孩子才是王位合法继承者。亚历山大猛地把酒杯扔了过去，喊道：“你在说我是个孽种么？”腓力暴怒地站了起来，拔刀冲向亚历山大。但醉酒、愤怒以及他在喀罗尼亚的旧伤导致他无法站稳，摔倒在地。亚历山大立刻便嘲笑说：“看啊，这个想要跨海征服亚洲的人，却连一张桌子都跳不过去！”
亚历山大在陪伴母亲回到伊庇鲁斯之后，又从那里去了伊吕利乌姆（Illyrium）的宫廷。阿塔拉斯加官晋爵，而在亚历山大的年轻朋友们之中，哈帕拉斯（Harpalus）、尼阿卡斯（Nearchus）、埃瑞吉亚斯（Erigyius）、拉俄墨冬（Laomedon）以及拉古斯（Lagus）之子托勒密（Ptolemy）、费罗塔斯（Philotas）等后来的名将先后遭到放逐。不过科林斯的狄马拉图斯（Demaratus）却敢于向腓力谏言，劝他不要因家庭争端而将希腊再次引向战火。在他的调解下，父子二人终于和解。为安抚亚历山大，腓力还将女儿克利奥帕特拉嫁给了奥林匹亚斯的兄弟。正是在这次婚宴上，腓力被保萨尼阿斯（Pausanias）所刺杀（公元前336年），此人之前曾为阿塔拉斯重伤，而腓力却拒绝为他主持公道，因此才选择复仇。奥林匹亚斯无疑也曾在暗地中鼓励这一行动。虽然很多现代学者指责亚历山大也参与了暗杀，但却根本追查不到这桩罪恶与这位马其顿王子存在任何关系。
在保萨尼阿斯的同谋中，林卡斯人（Lyncestian）腓力之子亚历山大【63】是现场人群中第一个尊亚历山大为王的人，由于这一聪明的举动阻止了阿塔拉斯一派成员扶持腓力和克利奥帕特拉之子登上王位的可能性，他也赢得了亚历山大的原谅。
在腓力遭到刺杀时，可能已经预见到这一幕的奥林匹亚斯近在咫尺。同情腓力的人自然也将亚历山大视为同谋。其中一部分人相信由于其父的新婚姻和对他的厌恶，亚历山大并不应该成为合法继承人；另一部分人更是认为腓力已经选定了克利奥帕特拉的幼子继承王位；另外还有人认为佩狄卡斯之子阿明塔斯才是真正的继承人。而就在他们为此争论不休的时候，亚历山大动手了。克利奥帕特拉之子的支持者们远在外省作战，尚未知晓腓力已死，阿明塔斯也不过是一位沉默寡言的小伙子。与他们相比，亚历山大早已成为了令举国人民骄傲的人物。人民同情他所遭受的压制，为能拥有这位青年英雄而自豪的军队更是被他牢牢握在手中。所有外部因素都有利于他。当那位同名的林卡斯人如前所述尊亚历山大为王时，他立刻便为所有人所接受了，只有平日里便牢骚不满的人例外，但他们的牢骚也很快就销声匿迹或是被压了下去。事实上，当时马其顿王位根本没有任何继承规则可言。阿塔拉斯、克利奥帕特拉、她的幼子以及谋杀腓力的凶手都被处死。不过这种被某些人认为“不可原谅”的残酷行为，事实上也只是亚历山大为自保所做的必要行动。进一步来说，这在当时也是一种惯例做法。马基雅维利（Machiavelli）在《君主论》一书中甚至还提倡一位君主必须为确保王位而担负一些“义务”，而他所说的这些所谓“义务”也绝不比亚历山大的行动更为高尚。纵使亚历山大是一位超越时代的伟人，但除去作为一名战士以外，他也绝非完人。阿明塔斯也许确实拥有优先继承权，【64】但他既没有争取王位，也没有能力将马其顿的权力发展维持下去。最后他也被以密谋反对亚历山大的罪名处死了。我们在本书中只简单地将事实经过记录下来，不会讨论这些政治行动的是非对错。
尽管只有20岁，亚历山大却已经十分成熟镇定。登上王位不久之后，他便彰显出了作为国王所需的一切素质。他首先检阅了军队，并对军队说道：“国王尚在，只是变了名字而已。”国王的权威、法令、愿景以及领土，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在腓力即位时，马其顿只是一个小国，但他却将其建设成了除波斯以外世界最强大的国家。而作为文明世界的中心，马其顿在世界经济中也有着极重要的作用。
腓力和亚历山大都不是希腊人。在他们之前，马其顿既不像波斯一样专制，也不像希腊那样自由平等。普通马其顿人都是历经风霜的农民，拥有自己的土地，无疑也享有一些不为我们所知的自由权利。在腓力的统治下，马其顿农民阶级的地位得到了极大提升。从社会作用来看，马其顿的军队也就是一种公民大会，追求自由即为他们的最高本能。这个马其顿王国要比当时其余各国都更像是君主立宪制国家。
在腓力的权力之下，他身边的近臣也一步一步得到成长。虽然他们有时会喝得酩酊大醉（酗酒自古以来便是马其顿的传统），但任何希腊城邦都不曾有过这样高效、富有教养的宫廷臣子，或是如此盛大的宴会和运动会。除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以外，世界从未见识过像腓力这些手下这样如此充满智慧的重臣，也从未出现过像马其顿这样辉煌且井井有条的国家。据说就连雅典派来的特使都曾为佩拉的繁荣而震惊。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腓力都要算是胸怀最为宽广、最坚强也最能干的君王之一。只有他的儿子，凭借足以使一切旁人都显得渺小的超人成功，才超越了腓力自己。诚如泰奥彭波斯（Theopompus）所言：“总之，欧洲从未诞生过像这位阿明塔斯之子一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