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恢弘的城堡！

面对由7名骑士和若干小杂兵防卫的罗彻斯特城堡，约翰王动用了数千名维京雇佣军和5部投石机后，依然束手无策，只能驱赶那些雇佣军去送死。让防卫的骑士打出一场堪比温泉关伟大的防御战，但这就是电影赋予约翰王的第二口黑锅。

在一场败仗中，运用春秋笔法，多计算对方兵力，少计算己方兵力，以此凸显己方的英勇卓绝，是很多历史记述者的通病。就以温泉关之战为例：为了凸显斯巴达人的勇武，希腊一方的记述者只计算了300名斯巴达禁卫军，没有计算7000多名希腊盟军，而且还将总兵力（包括陆军和海军）为15万到18万之间的波斯兵力，夸张到264.161万这种有零有整的神奇数字。于是，一场极其伟大的防御作战典范诞生了。

实际上，温泉关之战的具体过程如下。

波斯军遭到占据绝对优势地形希腊军的顽强阻抗。在前两天正面强攻未果后，第三天，波斯军用一个漂亮的侧翼迂回，包围击败了近8000名希腊联军，并阵斩其主帅。可以说，这是波斯方一次非常成功的攻击作战。但由于最后波斯帝国被马其顿人所灭亡，跟其有关的记载也被销毁。于是，温泉关一战的细节只是希腊人的一面之词。

其实，约翰王对罗切斯特城堡的围攻非常成功。英国史学家雷吉纳尔德·布朗甚至称之为“英格兰截至当时最伟大的围攻作战”。因为在此之前，英国还没有如此顽固的城堡防御。那么，影片是怎么将那场教科书式的围攻战，丑化成一场笨拙的攻击战，以便让约翰王背上无能的黑锅呢？

影片在这里用了最简单的办法——缩减守军人数。根据史料记载，当时罗切斯特城堡里，大约有95名骑士和45名军士或弩手。大家都晓得，骑士从来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手下往往有数名随从人员。由此推断，如果算上动员起来的领民，当时罗彻斯特城堡里防御兵力起码有几百人。这在中世纪的英国已经算得上一支不小的武装力量了。结果影片直接把人数缩编成7名骑士和两只手数得过来的杂兵了。估计制片方是想突出防守方的英勇善战，所以使用了斯巴达三百一样的套路。尽量不把其他人算人。不过，斯巴达三百只是把其他希腊人不算人，铁甲衣的制片方直接把大部分骑士也不算人，更高端了。

虽然当时约翰王具体的围攻兵力已经不可考，但约翰王的儿子亨利三世在第二次男爵战争的兵力却留下了记载。第二次男爵战争中的凯尼尔沃思城堡围攻战，被誉为“英格兰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围城战”。那一战，亨利三世不过动员了三四千名战士，后来平定叛乱最关键的伊夫舍姆战役，亨利三世倾全国之力才动员了一万人。由此推断，约翰王当时动员的兵力最多也就两三千人。虽然不是电影里的数千人对七名骑士，但两三千人对数百人依然是很大的数量优势。不过，坚固的罗彻斯特城堡能部分抵消这一优势。

插一句嘴，男爵叛乱都搞了两次，看来造反真是一件容易上瘾的事情啊！以至于，后来英国的伯爵有样学样，也玩了一次伯爵战争。

城堡是最具有欧洲中世纪特色的建筑物，中世纪的欧洲是一片充满冲突、抢劫、对抗和杀戮的蛮荒之地。在这种混乱中，人们需要躲避战乱风暴的港湾、抵抗强敌进攻的工具、维护一方乐土安宁的利器。于是，城堡应运而生。它们遍布欧洲各地，无论是在崇山峻岭或激流险滩，还是在密林深处或交通要道，都可以见到它们的身影。

造成城堡林立的根本原因是，欧洲大部分地区在中世纪缺乏强大的中央集权，政治上长期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因此，社会冲突在各个层次不断发生。贵族们为了维护和扩大自身利益必须尚武习武。众多的骑士和贵族不仅要面对内部的武力竞争，而且要对付来自人民的反抗。因此，城堡就是暴力充斥社会生活的缩影，也是贵族骑士阶层军事化的结果。

那时，建立城堡是战争中最可靠的防御方式，至少弱小的一方可以退守城堡。由于军事技术的落后，城堡成为最安全的防御手段。以土石材料为主的城堡足以抵挡住骑兵的快速攻击，将突袭式的速决战转化为消耗战。所以，城堡的目的不是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而是化解敌人的攻击，特别是中世纪的欧洲，各级领主将维护领地人身财产安全作为核心任务，使城堡进入了黄金时代。当时，谁拥有城堡，谁就是该领地的主人，其社会地位和家族的产业就能够得到保障。

讲到英国的城堡，我们又不得不提到那位征服者威廉。当1006年诺曼征服成功之后，威廉立刻开始大兴土木，修筑法国式城堡，以压服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反抗。当地居民被大量应征来修筑城堡。每9个农民中要有1人服劳役，参与修筑工事，并将自己收获的1/3作为军需。其他8人则有义务为服劳役者无偿耕种和收获庄稼。按《盎格鲁-撒克逊编年史》的说法，诺曼人“在所有的土地上广泛修筑城堡并压迫穷人”。换个角度说，这些城堡的功用有些类似抗日战争时鬼子的炮楼。

《诺曼年代记》作者维塔里斯记载，1066年时的整个英格兰，大约有6个军事建筑可称为城堡：1个在靠近东海岸的埃塞克斯，3个在威尔士边界，1个在靠近海峡的阿伦德尔，最后1个是由爱德华的后代，也是被征服者威廉击败的哈罗德国王在多佛尔建造的。它们大都是土木建筑。到12世纪初，英格兰的城堡已发展到500多个，而且大多是石制结构。铁甲衣的真正主角，罗彻斯特城堡城堡也始建于那个时代。

虽然盎格鲁-撒克逊人在众多城堡的威慑下变得驯良了，但城堡也开始显示它的另一面——城堡作为不可挑战的地方权利中心，侵蚀了诺曼人的忠诚，他们抛开封建义务，宣布自己在小领地拥有的权利。诺曼贵族们的不忠、叛乱与国王的镇压，从这些城堡修筑好的第一天就开始了。第一次男爵战争中的罗彻斯特城堡围攻战，成为这种冲突的集中体现。

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围攻前的1206年，约翰王曾批准投入115磅白银为罗彻斯特城堡修护城河，维修、加固墙体和塔楼。围攻时，可怜的约翰王一定非常后悔当初批了那个申请。后悔归后悔，约翰王却没有像电影里那样蛮干。当时，城堡是中世纪军事科学的精华所在，面对一座凝结了人类智慧与劳动的防御体系，你不付出更多的智慧和劳动，是无法征服的。因此，如何围攻城堡可是一件技术活。

英国9世纪和10世纪时期的城堡主要是土木结构的土岗-城廓式城堡。这种城堡的优势是成本低。修建这种城堡既不需熟练的技术工人，也无需花费太多的金钱和时间，还可以不考虑地形因素，在任何需要的地方都可以修建。欧洲早期的城堡大多如此。典型的土岗-城廓式城堡，需要先筑起一座高高的土岗，再在其外围掘一道深且宽的壕沟。土岗呈陡坡状，有时是借自然的地势，有时则完全是人为的，人造土岗的土坯一般来自挖掘壕沟的余土。土岗通常为环形、平顶，底部直径自30—100米不等，高约3—30米。土岗顶部还要用厚实的尖板木条栅栏围起，木墙上会间隔地修建塔楼，塔楼数量的多少要看领主的财力而定。

进攻时，攻击者必须先攻击比较薄弱的木栅，而木栅的倒塌不会影响土包上建筑的防御强度，所以，早期的城堡就已经有了连续防御线的雏形。防御核心是统御整个城堡的中心要塞，或称城堡主塔。进入主塔需通过由多根柱子支撑、横跨壕沟、直至土岗上层围圈入口的桥。

主塔一般为木制，在石头丰富的地方也可为石质。塔楼很小，仅能安置主人及其直系家属。土岗的空间也非常有限，往往无法容纳城堡的守护人员。因此，土岗下面会用壕沟和栅栏围出一块空地，通常称为城廓，带有吊桥的倾斜活动架将其与高处的塔楼相连。城廓的形状取决于地形，一般为圆形或椭圆形，有时因需要也会修建两三个城廓，修在土岗前或土岗两侧。这样，守护军就可以利用土岗和城廓生活，抵御小规模的侵袭。危急时刻，守护军还可以爬上土岗的斜墙，抵御敌人。

到了11世纪和12世纪初，随着战争技术的发展和城镇的复兴，欧洲石质城堡增多。诺曼征服将欧洲大陆流行的石质城堡引入了英国。石头取代木头作为主要材料后，城堡的规模、结构和形状都发生了变化。石墙最先取代了木质栅栏，但因土岗过分松软无法支撑沉重的石墙，新的堡垒只好建在坚硬的城廓上。同时，石质的幕墙代替了城廓的木质尖板条栅栏。幕墙通常由切割成块的石头逐层砌成，幕墙的顶端留有空隙——带射击口的城垛。沿着幕墙，每隔二三十米便建有一个正方形的防御塔楼——弓箭手可在塔楼通过射箭保卫城堡。

为了进一步提高平原上城堡的防御能力，军事建筑师们设计了“同心圆城堡”。同心圆城堡通常是从中心点向外层层扩展，一般由两堵或更多的环形城墙层层围绕。著名的同心圆城堡是英国安格勒塞（Anglesey）的布莫瑞斯（Beaumaris）城堡。它建在没有任何屏障的平地上，开阔的地带使站在城堡上的哨兵能够立即看到从任何方向来犯的敌人。这座城堡的设计特点是，城堡的中心建筑周围有一圈又一圈的城墙和护城河，从外往里，地势和城墙越来越高，被称为“中轴式”城堡建筑，整体呈螺旋形。这种城中套城的建筑格局，使攻城者只有攻下城堡主塔才算获胜。

城堡主塔仍然是防御的核心。因其是领主住所和最后阵地，设计非常讲究。早期的城堡主塔跟外围塔楼一样是方型的。这种方型塔楼，比较好修筑，而且方便内部布局。但同时有两个缺点：其四角的承重力不够，因此极易被破坏；有射击死角，不利于发挥火力。12世纪后，随着十字军东征，拜占庭人和阿拉伯人的建筑理念融入了城堡建筑当中，圆形和半圆形塔楼开始出现，城堡主塔也开始向圆形和多边形过渡。电影中的罗彻斯特城堡建于这之前，所以，我们看到的是方型塔楼。

完备的城堡防御体系由要由外堡、大门、城墙、城垛、突廊、箭垛、护城河、壕沟、吊桥、塔楼、主楼等组成。为了更好地保护城堡，有时在主城堡外的护城河内侧、城堡的入口处会建造一座塔楼作为外堡。外堡是城堡防御的外部支撑点，作用是迟滞敌军攻击和提供侧射火力。这个外堡又常常和城堡的城门塔楼结合起来。

城堡的大门是整座城堡的关键部位，各家城堡在城门的设计上都煞费苦心，其建筑原则是牢不可破、易守难攻及使用方便。城堡的建造者认为入口是城堡最脆弱的地方，所以得花费大量精力来设计。为了加强大门的防御能力，十字军曾从穆斯林军队工程师那里学习并发展了门房建筑技术。

大门主要有城门塔楼、城门洞、吊闸和谋杀洞来防御。城门洞两侧和上方设有小孔洞，叫做谋杀洞，方便防御方戳刺和射箭。我国山东抗日军民的地道口，也采用了类似设计。吊闸设在城门的通道上，通常为沉重的木制或铁制栏栅，通过城门楼上的绞盘来控制吊起或落下。如果条件允许，城堡大门会设置一前一后两道吊闸，甚至多道吊闸。防御时，只放下后面那道，等进攻者冲进城门洞，再放下前面那道。这样冲在前面的进攻者就如被关进笼子的老鼠，任由防守者宰割。不过即使如此，城门也是攻击者最为重要的突破口。电影中，约翰王一方就是组织突击队拿下城门楼的绞盘，升起吊闸后，才攻入了城堡。

城墙是城堡的第一道防线。城堡攻防战初期，双方的争夺都是围绕城墙展开的。城墙底部通常是倾斜的，以此缓解攻城撞击的力度。为了对付大型围攻器械，城堡的围墙变得越来越高大，城墙也变得越来越厚实。比如英国泰恩河畔一座13世纪后期的城堡城墙高6米、厚2米。但城墙并不是只凭高大来阻挡敌人，城墙上还遍布着城垛、射击孔、突廊等附属设施。城垛又被称为垛墙，通常情况下和人的高度一样或略微高一些，一方面可以防御侵略者的攻击，另一方面可以帮助守城者在隐蔽处寻找攻击对象。城墙凹下处的高度适合守卫者通过放箭、投掷石头等手段打击试图攀梯上墙者。城垛设有箭可以穿透的圆孔，弓箭手通过圆环射击时候，城垛可以为其提供保护。《铁甲衣》里有个细节塑造得很好，攻防双方对弓箭手喊的是“LOOSE（松开）”，而不是一般认为的“FIRE（开火）”，因为那时没有火药武器，射击手需要的是松开弓弦，而不是点燃火器。

如果攻击者已经冲到城墙下，城垛便失去了作用。因为站在城垛后的守卫者看不到墙的底部，如果从城垛俯视就暴露了自己，会被攻击者的弓箭杀伤。防御方采取的措施是通过塔楼提供侧射火力，以及在城垛根部开设向下的观察和射击孔。塔楼上的射击口非常有讲究，箭眼常和门窗侧墙内的斜削面相连，斜削面极为简单，有时造在拱顶龛里。箭垛外侧下端有个延伸斜角，弓箭手可以在此朝下瞄准。为了方便弓箭手瞄准，射击口往往设计成“十”字型。不过，最终的解决办法是在城墙上设置突廊。突廊的最初材质是木质，后来发展为石质。

罗彻斯特城堡，因年代靠前，城墙的防御设施比较简单。所以，攻击方很快就冲上城墙，使得最激烈的战斗发生在城墙的环路上。这是一种近距离的残酷交锋，此时，攻城者和守城者都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环路只有数英尺宽，战斗中的双方搏斗时稍有闪失就会栽下去，非死则残。但相对而言，守城者还是更有优势。

城堡还有的防御手段，电影里并没有被表现出来，如护城河、壕沟和吊桥。护城河是城堡防御系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作用极大，除了建在山上的城堡不需要护城河外，建在平原上的城堡都要开凿护城河。怎样挖掘护城河没有固定的标准。一条好的护城河必须很宽很深，这样攻击者就不能通过跳跃、跋涉、填充轻易渡过护城河。如果穿戴装甲的攻击者掉到护城河里面，就容易被淹死。因此，有的护城河宽度超过了30米；有的护城河的里岸用木板牢固钉起了一道屏障，以防止攻击者渡过护城河后顺利登岸；有的护城河还配备了船只，平日里有护卫沿着护城河巡逻。护城河的存在加大了攻击者在城堡底下挖掘地道的难度，因为地道如果在挖掘期间塌陷，挖掘者就很容易被护城河的河水淹死。护城河的另一作用是可以阻止敌人运输大型工程设备。总之，护城河的存在增加了敌人进攻城堡的难度，提升了城堡的防御能力。有些地方的城堡周围没有河流，不适合建造护城河，为了提高防御能力，便用壕沟来代替。壕沟通常在城墙底部，环绕着城堡，护城壕沟突出了城墙的高大，增加了侵略者攻击城墙的难度，也加大了攻击者通过地道攻占城堡的难度。站在壕沟里攻击城堡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因为壕沟里充斥的往往是生活垃圾和粪便污水，因此，不光味道可怕，也很容易感染攻击者的伤口。

中世纪时期的吊桥借鉴了罗马式吊桥的经验和风格——牢牢固定吊桥的一端，通过滑轮吊起或放下吊桥的另一端，护城河对面有吊桥放下的固定位置。中世纪时期，还有一种平桥——在城堡一端建造的与平板木桥宽度一致的平行滑槽，在护城河岸对面竖立两根木桩，用两条锁链平衡住桥的那一端，通过滑轮桥可被推滑到对岸。吊桥可以横跨护城河或壕沟，在战争时期或危急时刻，吊桥会被立刻吊起，一方面可以让壕沟或护城河发挥作用，另一方面可以让城墙更加坚实，不易被攻破。电影里有一个城堡防御的重要细节：水井。有了水源，防御者就能坚持更长的时间。

依靠城堡的这些防御系统，一支守军通常可以抵抗10倍于己的敌人。我们知道，罗切斯特城堡里约有几百名守卫者，其中包括95名骑士。骑士虽然缺乏组织纪律，可他们从小习武，个人战技非常优越。曾经在克雷西和阿尔库金战役中惨败的法国骑士，在1429年5月的帕提战役（The Battle of Patay）就展现了极其骁勇的一面。当时，5000名英军精锐老兵，遭遇了不足百名法国骑士的突然冲击，英军的队列瞬间就被击溃。曾经在阿尔库金战役屠杀过法国骑士的长弓手们，在帕提却遭遇了法国骑士的单方面屠杀。不到一个小时，来不及逃跑的2500名英军就被屠戮殆尽，而法国只损失了5名骑士。由此可见，依托完备的城堡防御体系，骑士们的战斗力将非常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