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近人词如《复堂词》①之深婉，《彊村词》②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③上。彊村学梦窗④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⑤、庐陵⑥之高华，而济以白石⑦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见及。

注释

①《复堂词》：谭献词集。

②彊村：朱孝臧（1857—1931），一名祖谋，字古微，号彊村，浙江归安（今湖州）人。近代著名词人，他与王鹏运、况周颐和郑文焯合称“晚清四大词人”。

③半塘老人：王鹏运（约1848—1904），字佑遐，一字幼霞，自号半塘老人，晚年又号鹜翁、半塘僧鹜，广西临桂（今桂林）人，近代词人。王鹏运力尊词体，尚体格，提倡“重、拙、大”以及“自然从追琢中来”等，使常州词派的理论得以发扬光大，并直接影响当世词苑。

④梦窗：吴文英。

⑤临川：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今江西临川）人。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有力推动者。王安石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尤长于诗，其诗多议论，有散文化的倾向，晚年小诗风格深婉、意境清新，有唐人余味，其诗后人号为“荆公体”。

⑥庐陵：欧阳修（1007—1073），字永叔，号醉翁，又号六一居士。庐陵人，北宋卓越的文学家、史学家。

⑦白石：姜夔。

译文

近人的词如谭献的《复堂词》深切委婉，朱孝臧的《彊村词》含蓄清秀，都在王鹏运的词作之上。朱孝臧学习吴文英而情味反比其高，大体上已有王安石、欧阳修的高格华美，而又有姜夔的疏朗清越。学前人的词，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最高水平了。但是古人的自然神妙之处，还是做不到的。

赏析

对于晚清的词人，王国维比较推崇谭献和朱孝臧两个人。谭献的《蝶恋花》：“庭院深深人悄悄，埋怨鹦哥，错报韦郎到。压鬓钗梁金凤小，低头只是闲烦恼。花发江南年正少，红袖高楼，争抵还乡好？遮断行人西去道，轻躯愿化车前草。”幽深的庭院中，静谧无声，忽然鹦鹉的鸣叫打破了庭院的安静，女主人公以为是自己的“韦郎”来了，满怀欣喜之时却又不见人影——原来“鹦哥”误报。一边埋怨着“鹦哥”一边心中兀自烦恼。上阕写得精致委婉，别有情趣；下阕转而写主人公的情思，真切动人。江南花开，自己的年少“韦郎”却流连于远方的高楼红袖之中，还是归来的好吧，轻轻地呼唤，流出了多少眼泪！“遮断行人西去道，轻躯愿化车前草”甚为感人，让人不禁想到《孔雀东南飞》中情人间的誓言：“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谭献的词风深切婉转，《复堂词》大抵类此。

朱孝臧学吴文英的词，王国维评价为“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说他的词有王安石和欧阳修的高格华美，又有姜夔的疏朗清越。譬如朱孝臧的这首《鹧鸪天·庚子岁除》：“似水清尊照鬓华，尊前人易老天涯。酒肠芒角森如戟，吟笔冰霜惨不花。抛枕坐，卷书嗟。莫嫌啼煞后栖鸦。烛花红换人间世，山色青回梦里家。”其言含蓄，有一种清朗之态。单从学习的角度来说，王国维认为朱孝臧“学人之词，斯为极则”，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诗词的灵魂——“自然神妙”却是学不到的，只能靠自己来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