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①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②，精壮顿挫，已开北曲③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④，东坡之《水调歌头》⑤，则伫兴⑥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注释

①周、柳、苏、辛：周邦彦、柳永、苏轼、辛弃疾。

②《浪淘沙慢》周邦彦

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杨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

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樽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

罗带光消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

《浪淘沙慢》周邦彦

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砂碛。细草和烟尚绿，遥山向晚更碧。见隐隐、云边新月白。映落照、帘幕千家。听数声、何处倚楼笛。装点尽秋色。

脉脉。旅情暗自消释。念珠玉、临水犹悲感，何况天涯客？忆少年歌酒，当时踪迹。岁华易老，衣带宽，懊恼心肠终窄。

飞散后、风流人阻。蓝桥约、怅恨路隔。马蹄过，犹嘶旧巷陌。叹往事，一一堪伤，旷望极。凝思又把阑干拍。

③北曲：中国最早的戏曲声腔之一，流行于金元时期。曲与词都是用曲牌或词牌来填词歌唱，但曲在形式上突破了词的定格，不分上、下阕；在句数、字数上也打破了词的限制，可以大量使用衬字，显得生动活泼。为了与南宋以来流行于南方的南曲相区别，因此称之为“北曲”。

④屯田：柳永，因官至屯田员外郎，故世称“柳屯田”。

《八声甘州》柳永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⑤东坡：苏轼。

《水调歌头》苏轼

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⑥伫兴：蓄积感情。

译文

宋词的长调以周邦彦、柳永、苏轼、辛弃疾四人最为精致。周邦彦的《浪淘沙慢》两首，抑扬刚强，已经开了北曲的先声了。像柳永的《八声甘州》、苏轼的《水调歌头》，则是满含感情之作，格调高远，不能当作一般的词而论。

赏析

周邦彦的《浪淘沙慢》第一首，写了一个女子在秋天晨雾之际送别情人的情景。“昼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写出了主人公抑郁沉重的心情，“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情人一别，岁月如梭，只于夜色中空留满地梨花胜雪。全篇曲折回环，结构缜密，极富层次和意蕴，让人叹服。

柳永的《八声甘州》主题是游子思归。这首词章法结构细密，写景抒情融为一体，以铺叙见长。通过白描的手法和通俗的语言，将复杂的思乡意绪表达得明白如话，成为千古传颂的名词。

苏轼的《水调歌头》是一首借写月来怀念故人的词。东坡的词向来意境悠远，语言优美，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这首词的字里行间都透出世间哲理，尤其“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一句，意味隽永，余韵不绝。

王国维认为周邦彦、柳永、苏轼、辛弃疾四人的词都十分精致，但还是有区别的。周邦彦的两首《浪淘沙慢》“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苏轼的《水调歌头》和柳永的《八声甘州》则格调高远，境界开阔，意味深远。相比之下，周邦彦的词稍微逊色。《水调歌头》《八声甘州》“不能以常调论”，足见王国维对这两首词的评价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