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人知和靖《点绛唇》①、圣俞②《苏幕遮》、永叔《少年游》三阙为咏春草绝调③。不知先有正中④“细雨湿流光”五字，皆能摄春草之魂者也。

注释

①和靖：林逋（967—1028），字君复，钱塘（今浙江杭州）人，长年隐居于杭州孤山，北宋初年著名隐逸诗人。一生不娶不仕，种梅养鹤，号称“梅妻鹤子”。谥号和靖先生。有《林和靖诗集》传世。

《点绛唇》林逋

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又是离歌，一阕长亭暮。王孙去。萋萋无数，南北东西路。

②圣俞：梅尧臣，《苏幕遮》，参见本书第二十二则，注释①。

③《少年游》欧阳修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与离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④正中：即冯延巳。

《南乡子》冯延巳

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译文

大家都知道林逋的《点绛唇》、梅尧臣的《苏幕遮》、欧阳修的《少年游》三首词为咏春草的杰作，却不知最先有冯延巳的“细雨湿流光”五个字，这些皆能写出春草之魂。

赏析

林逋《点绛唇》中的“金谷年年”，含有送别之意；“乱生春色”则写出了凄凉之感，曾经的富丽繁华如过眼云烟，已经飘散，只有“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作者的愁绪就像这满地的青青春草，飘着片片落花，烟雨之中，显得彷徨迷离。在此送别，生出无限的感慨。

这首词写的是离别之时，文中没有一字写愁，却在这萋萋春草之中，连满目的翠色也染上了离别的愁绪。

梅尧臣的《苏幕遮》写的是雨后的青草，别有一番味道。雨后初晴，斜光微照，堤岸上的春草含着水珠；远处烟色迷离，若隐若现。此时作者想到了庾信，一股离愁悠然生于心间，地上的青草和自己的衣服因为都是青色而“嫩色宜相照”。“接长亭，迷远道。堪怨王孙，不记归期早。”写出了诗人不仅迷离在雨后烟色中，也迷离在令人厌倦的宦海中。“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残阳余晖满地，与青草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颇为感慨。

欧阳修的《少年游》从凭阑写起，遥望春色，“晴碧”望不到边，写出了草色的无际；“千里万里，二月三月”写出了时空的遥远；“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忆王孙”深入一层，更兼黄昏疏雨，滴落在人的心间，由景入情，情景相生，浑然一体。

冯延巳的《南乡子》写的是思妇怀人，却与以往不同。“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细雨朦胧，草色迷离，芳草内心的思念不断生长，思念得久了，就有了恨，恨心中的情人辜负了眼前的大好春光，也辜负了自己相思的泪水。对着镜子，斯人憔悴，罗衾独寒，怎能不断肠流泪？

林逋的“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梅尧臣的“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欧阳修的“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和冯延巳的“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等词句，写春草各有妙笔佳处，神态迥异而意境幽远，正如王国维所说“皆能摄春草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