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欧九①《浣溪沙》词“绿杨楼外出秋千”②，晁补之③谓：只一“出”字，便后人所不能道。余谓：此本于正中《上行杯》词“柳外秋千出画墙”④，但欧语尤工耳。

注释

①欧九：即欧阳修（1007—1072），因排行第九，故也称欧九。字永叔，自号醉翁，晚年号六一居士，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自称庐陵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和诗人，“唐宋八大家”之一。少时家贫勤奋，四岁丧父，其母以芦秆代笔，在沙上写字教他读书。后学有所成，于仁宗、神宗两朝任官。欧阳修在政治和文学方面都主张革新，不仅支持范仲淹庆历新政，同时还领导了北宋的诗文革新运动。苏轼兄弟及曾巩、王安石皆出其门下。诗、词、散文均有极高成就，其词深婉清丽，诗气势磅礴、流畅自然，散文抒情委婉、说理畅达。“吾《集古录》一千卷，藏书一万卷，有琴一张，有棋一局，而常置酒一壶，吾老于其间，是为六一。”故欧阳修自称为“六一居士”。

②《浣溪沙》欧阳修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

③晁补之（1053—1110）：字无咎，号归来子，济州巨野（今属山东）人。神宗元丰二年（1079）进士，仕途沉浮。工书画，能诗词，善属文。与秦观、黄庭坚、张耒齐名，苏门四学士之一。与张耒并称“晁张”。晁补之出生于文学世家，“晁氏自迥以来，家传文学，几乎人人有集”。晁补之之弟晁冲之也是著名江西诗派诗人。晁补之文风和为人都受苏轼影响很深。十七岁时，随父亲晁端友赴任杭州新城令，因记述钱塘风物的《七述》一文，被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所称赞，说“吾可以搁笔矣”，又赞他“于文无所不能，博辩俊伟，绝人远甚，将必显于世”。后来晁补之通判扬州时，适逢苏轼知扬州，两人有不少唱和之作。他的散文语言凝练、流畅，与柳宗元的散文风格相近；诗与陶渊明相近；他的词豪爽、清秀而晓畅，接近苏轼。著有《鸡肋集》《晁氏琴趣外篇》。

④《上行杯》冯延巳

落梅著雨消残粉，云重烟轻寒食近。罗幕遮香，柳外秋千出画墙。

春山颠倒钗横凤，飞絮入帘春睡重。梦里佳期，只许庭花与月知。

译文

欧阳修《浣溪沙》词中的一句“绿杨楼外出秋千”，晁补之说就这一个“出”字，便是后人没有办法达到的。我认为这一句原是从冯延巳《上行杯》一词中“柳外秋千出画墙”一句而来，但欧阳修的词句更加工巧。

赏析

《浣溪沙》是一幅美妙的春日游乐图。上阕中的动词用得非常出彩：一个“逐”字用得极为传神，游人快乐兴奋的场面跃然纸上；“拍”字，描绘出春天的湖水温柔跳跃，春天轻快惬意的感觉淋漓尽致。全词最出彩的就是这一个“出”字，这个“出”字仿佛是一个特写镜头，把画面定格了一般，站在秋千上娇俏的少女，笑容荡漾。晁补之认为这一个“出”字就是后人所不及的。上阕铺陈，引出下阕时光易逝、及时行乐的主题。王国维是赞同晁补之的观点的，认为全词皆妙，“出”字尤其绝妙。王国维认为冯延巳开北宋词一代风气，欧阳修的这一个“出”字是从冯延巳处得来的。更早用过“出”字的诗人还有王维，他的那句“蹴踘屡过飞鸟上，秋千竟出垂杨里”（出自《寒食城东即事》）就有“出”的身影。也许王国维是想强调冯延巳是开一代风气的词人，才把“出”字的创作权归功于他，这并非王国维失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