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写在前面(5)
真宗对“妄奏狱空”很不满。有一次,他对近臣说:
“我听说地方上有人追求‘所部狱空’,因此这些官员就常常告诫诸州,不得拘捕人犯。这不好。今后,如果词讼还没有辨明,一定要弄清曲直邪正;如果不明,就要地方转运使来介入调查。”
真宗是看到了诸道中,还有“非法拷讯”之事,他担心导致冤狱,殃及无辜,更有些人上告无门。于是要求辨清案由为重,并不一定追求传说中的所谓“刑措”“狱空”之类的“尧舜境界”。
与唐太宗追求虚荣名誉比较,大宋自始至终,比较“务实”。帝国领袖对自我旌表行为有警惕。
赈灾契丹
大宋与契丹已经签订了“澶渊之盟”,双方和好为兄弟之国,不再打仗。
但双方还是有紧张对峙,边防警惕,始终没有放松。
大中祥符三年(1010)夏,知雄州李允则上言契丹靠近大宋边界的州郡多年歉收,缺食。近来很多人到近边宋地来籴米。
真宗下诏,雄州可出廪粟二万石,贱粜,为契丹赈灾。
真宗此举,颇有古风。春秋秦穆公时,晋献公死,经过多年战乱,秦国扶持夷吾回国即位,史称晋惠公。夷吾多次背约,但在晋国旱灾时,秦穆公还是给晋国运去了米粮赈灾。
当时在河北前线,大宋、契丹两地,生活着一群拥有“双重国籍”的人,史称“两属户”,既属于大宋,又属于契丹。这种“两属户”在雄州一带最为典型。雄州与契丹的分界线是拒马河,隔河与契丹的涿州相邻,中间还有一条河流名叫易水。但在易水之北、拒马河之南,宽约四十里的地带,就是“两属地”。“两属地”内有少部分“全属南”的宋户,但大部分都是“两属户”。为了避免“为渊驱鱼,为丛驱雀”的不利结果,自从太宗端拱年间以来,“两属地”的居民,就得到宋朝的宽赋待遇,而契丹也待“两属户”很优厚。
现在真宗朝向“两属地”及“两属地”附近州郡赈灾,意味深长。
真宗不是平庸的政治家。“澶渊之盟”后,有些大臣就认为可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从此高枕无忧。更有大臣打着“民生”的旗号,认为“养马”已经多余,属于“不急之务”,可以从此罢免“国马”的喂养,以此节省民力。
真宗的回复是:“国马戎事之本,宜得大臣总领,不可避也。”
地方治理
中国地大,顾炎武曾著《天下郡国利病书》讨论各地异同及治理之法。这个思路从周王朝兴“封建制”,派遣诸侯治理各地已经有过总体考虑。
汉唐以来,都知道一个理:郡县治,天下治。地方治理,事实上是帝国治理的主体和主题。大宋帝国在任用长吏治理地方时,总是慎之又慎。
景德四年(1007)时,两浙路杭州需要一个官员管理。真宗开始与宰辅们讨论合适人选。
冯拯认为:“余杭之地比诸道容易治理,因此选人不难。”
真宗不同意,他说:“地方方面的委托大臣,就是古代的诸侯。平常没有事,比较容易治理。余杭之地,古属吴越,民风轻巧,如果备预不到,哪里会容易治理呢?广西宜州只因为有官员虐待下人,就有了聚众为寇、延及他境的祸乱。如果地方长吏得人,哪里会有这种事!”
于是真宗阅览“班籍”,也即官员花名册,指着孙仅、王济两个人,问王旦:“二人孰优?”
王旦说:“王济有吏干之才,可以充任这个人选。”
于是真宗要工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王济改工部郎中,出知杭州。
行前,真宗召见,当面给予宽慰晓谕,说到了朝廷的期待。
吴越之地自唐末五代以来,就崇尚华靡之风。而真宗有一个不变的理念:“国家所谨,俭约为先。节用爱人,民俗自化。”王济与真宗理念一致,到任后,有了化民成俗的志向。他在施行犒赏时,弃玉器细瓷之类不用,特意使用瓦缶木勺为器具。当地吏民有嫌贫爱富者,对此往往背后窃笑,但王济不变,“镇之以朴”,虽然并不能完全更化习俗,但以简朴之风影响了地方是实。
一场大雪
景德四年(1007)十一月辛巳日,真宗对宰辅王旦等人说:
“昨晚降雪忽然中止,朕心忧这场雪下得还不够足,夜半让人就宫廷中观察,说又降大雪,雪势甚密。今晨来看,雪深果然已经一尺。看来明年的麦苗,应该有丰收的希望。朕常常惦念农耕的艰难,曾经对儒臣邢昺说:‘耕田的农人总是遭遇很多灾害。’邢昺说:‘农民的灾害大约有四类,一是人病,二是天旱,三是水涝,四是牛疫。四害之中,旱灾为重。因为田间如果无沟渠,沟渠如果无水,庄稼几乎没有办法去救,几乎要全部损失。古人言天灾流行,国家历朝历代都会有。’邢昺长久在乡间,尤其熟悉农事,他对农事的预言很多都能应验,他说有这一场大雪,来年将有好收成。近年来庄稼多次丰收,但朕总是担心有灾患。朕还听说今年积存很多旧麦,国家再得到这场时雪,看来农家应该没有冬旱之忧虑了。”
于是,真宗赐中书和枢密两制官员在政事堂宴饮;又在崇文殿宴请馆阁学士。真宗写了《瑞雪》诗,令馆阁学士们即席和诗,中书、枢密那边的和诗可以次日交上来。
误读经书
邢昺是跟从真宗多年的大儒,但又深通农事。当时官方所定雨涝丰凶之兆,大多不中。真宗很不满意,邢昺于是将自己写的一部关于农时预测类的书《耒耜岁占》三卷进献,经验证,大多灵验。书中所收,多为牧童村老常年在畎亩之间,观察天象与农时的经验记录。
真宗很高兴,咸平年间置经筵侍读,邢昺为第一任第一人。
到了真宗晚年,忽然有一天,看到邢昺形容憔悴、面色衰敝,真宗不禁举袖遮住眼睛泫然流涕,道:“公邸旧日的僚属,沦谢得差不多了,现在存在的只有爱卿你啦!”说罢,赶紧要内廷秘密拿出白银千两、缯千匹,送到邢昺家中。邢昺一向很健康,这之后不久,卧病不起。真宗亲自到他府上去临问,等到邢昺病逝,真宗又亲自来吊唁,帝国对儒者的尊重由始至终。
但真宗也有误读经书之处,这方面,邢昺有一个姿态意味深长。
真宗曾经对近臣说一个读经体会:
“古人都说向神祷告可以延福,未必。在朕看来,能行好事,神必福之。如《礼记·世子篇》注解说:‘文王因为忧勤损寿,武王因为快乐延年’。且圣经的奥旨,必不如此,这是注解者太不思考的缘故。文王焦思劳神,心忧天下,岂能因此而减寿呢?过去大禹也是如此焦劳,但有祥瑞,而享有永年。大约帝王能忧人之忧,不自己放纵暇逸,能不感应上帝吗?郑康成做的这个注解,颇不尽理,哪里值得作为鉴戒?朕曾经与邢昺讨论此事,邢昺不能对。”
真宗这番话的意思是:帝王行好事,神必福佑,可得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