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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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玛丽·托德

1837年3月,在安过世两年后,林肯重新回到了新塞勒姆。他借来一匹骏马,骑着它直奔斯普林菲尔德,开始了实习律师的生涯。

林肯所有的家当也不过只有几本法律书,几件衬衫和内衣裤,外加一个破旧的蓝布袋子,里面塞满了6.25美分和12.5美分的硬币,这些钱还是他在新塞勒姆当邮差时的公费,之后邮局便突然倒闭了。他将这所有的家当一股脑儿地塞进马鞍的袋子里,开始了新生。

在斯普林菲尔德的第一年,林肯手头很紧。其实,他完全可以将那笔公费据为己有,但他觉得这有违诚信。所以,当邮局查账员来向他查账的时候,他一分不落地将那笔钱交了出去,而且还将一两年前他担任邮政局长时所领取的薪酬也交了上去。

林肯骑马走进斯普林菲尔德的那天早上,就已经身无分文了,不仅如此,他还身背1100美元的债务,那是在同贝利开杂货铺时欠下的。贝利已经过世,这笔债务便落在了林肯一个人身上。其实,这笔债林肯也大可以不用偿还,他完全有理由要求分割生意失败的责任,然后钻个法律的空子一走了之。但这也绝不是林肯的为人之道,他请求债主们给他还款的时间,到时保证连本带利一并偿清。大多数债主都被他的诚意打动了,唯有彼得·冯·贝尔根不同意他的请求。这人立刻起身更衣,将林肯的马和勘测仪拿到拍卖会上拍卖了,然后剩下的债主就只有等待了。从那以后,林肯为了诚信守约,每天省吃俭用,长达14年。即便是到了1848年,已经成为国会议员的林肯,仍会拿出他一部分的薪酬寄回家乡偿还债务。

抵达斯普林菲尔德的那天早上,林肯将马拴在广场北角的乔舒亚·F·斯皮德百货店门前。后来斯皮德亲口回忆道:他是骑着一匹借来的马来到这里的,并且走进了我的店铺。我是这里唯一的木匠,他将马鞍袋放在柜台上,就问我订做一副单人床架需要多少钱。我取出纸和笔算了起来:共需要17美元。他问我:“还能再便宜点吗?当然,我知道这已经很便宜了,可是我的钱实在不够。如果您这里可以赊账,到圣诞节前而我的法律业务又成功的话,我就能还钱给您。但如果失败了,我有可能永远还不起这笔债了。”他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哀婉。于是我抬头朝他看去,我发誓在我的一生中,再没有见过比他更为忧郁和悲伤的脸了。我对他说:“这么小的一笔债务,就能如此沉痛地影响你吗?这样,我给你出个主意,既不会让你背上债务,又能让你达成愿望。我的睡房很宽敞,里面有张大大的双人床。如果你不嫌弃,十分欢迎你和我同住。”“睡房在哪儿?”他问。“楼上。”我指向店铺的楼梯口。他二话不说,就提着工具包上了二楼,然后将包重重地扔在了地板上。当他走下楼梯时,脸上熠熠发光,高声叫道:“噢,斯皮德,我搬进来了。”

林肯在斯皮德的店铺二楼一住就是五年半,而且是免费。林肯另外还结交了一个朋友——威廉·巴特勒,他也收留了林肯五年,不但提供食宿,还给林肯买了不少衣服。林肯当然尽其所能给予了巴特勒一定补偿,不过他们之间从来不记账,一切帮助都出于友谊。

林肯为此感激上帝,若不是遇见巴特勒和斯皮德这两个好人,他永远无法在法律事务上有所成就。

后来,他跟一位名叫斯图尔特的律师合伙开办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斯图尔特主要关注政治事务,而把大部分日常事务的筹备工作交给了林肯。其实,要筹备的也没有什么,一张小床、一套制服、一把椅子、一条长板凳,以及一个安置法律文件的书架,仅此而已。

从事务所的记录来看,公司在开业的头6个月里只有5项进账:一笔案子收费2.5美元,另两笔各5美元,还有一笔10美元,而最后一桩,仅收取一件客户的大衣作为部分报酬。

这让林肯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之中。有一天,他驻足在斯普林菲尔德的一家木匠店前,他想不如放弃律师,做个木匠。几年前,他还在新塞勒姆学习法律时,就十分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林肯在斯普林菲尔德度过的第一年是孤独而寂寞的。他唯一接触到的人群,就是那天晚上在斯皮德店铺后院谈论政治以消磨时光的那帮人。周末,林肯也从不去教堂,他说在斯普林菲尔德这样优雅的教堂里,他显得格格不入而且不知所措。在这一年,只有一个女人同他说过话。他写信给朋友评论这件事:“如果不是出于必要,她是一定不会同我说话的。”

然而,在1839年,一个女人不仅会主动找他说话,还大胆而热烈地追求他,一心要嫁给他。她就是玛丽·托德。

曾经有人问林肯,为什么托德家的姓氏这样拼写(Todds),他十分幽默地回答说,或许上帝(God)认为一个字母“d”已经够好了,但是对于托德(Todds)家族来说,要两个“d”才算最好。

托德家的人都对自己的姓氏十分自豪,因为他们有本可以追溯到公元7世纪的族谱。玛丽·托德的祖父、曾祖父以及叔公们,当过将军和州长,其中一位做过海军参谋。玛丽曾就读于肯塔基州列克星顿的一所显赫的法语学校,学校的负责人是两位法国贵族——维多利亚·夏洛特·拉·克莱尔·芒泰勒夫人及其丈夫。他们在法国大革命期间从巴黎逃离,否则就会被送上断头台。在贵族学校的教导下,玛丽能说一口纯正的巴黎腔法语,她学会了跳交谊舞,就像凡尔赛宫里贵族们跳的那样。

玛丽与生俱来就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她也自视高人一等,并且坚信,有朝一日她所嫁的男人一定会成为美国总统。她不但对此深信,还公开夸下海口,但众人认为这不过是一句戏言,只能沦为他们的谈资和笑柄。可是没有人能撼动她的信念,就像没有人能阻止她不停地夸耀一样。

谈到人们对玛丽的印象,她的姐姐毫不客气地说她“爱出风头、喜欢浮华和权力,是自己所见到的最具野心的女人”。

不过,玛丽脾气暴躁。1839年的一天,她同继母大吵了一架,然后随着“砰”的一下摔上门,就永远离开了家。玛丽最终来到斯普林菲尔德,投奔嫁到这里的姐姐。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意,玛丽决心嫁个总统,那么她离家出走算是走对了,而且更走对了地方。那个时候,斯普林菲尔德没有绿树成荫,没有人行横道,没有路灯,更没有排污的下水管道,有的只是四面环绕的荒芜杂草,牛群在镇上随心所欲地游荡,家猪则在泥泞街道的水坑里欢快地打滚,各种牲畜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天知道,那样一个脏兮兮的只有1500人的西部小村落,居然在多年后的1860年孕育出两名总统候选人,一个是民主党北方候选人斯蒂芬·A·道格拉斯,另一个就是共和党候选人亚伯拉罕·林肯,也就是玛丽的丈夫。

这两个人在1839年同时居住在普林菲尔德,而且同时追求玛丽·托德,两个人都曾挽起过这位女士的手,都向她求过婚。

她的姐姐回忆,当被问及她想要嫁给哪一位追求者时,玛丽回答:“那位最有希望成为总统的人。”

在人们看来,这无疑是指道格拉斯,因为很显然,道格拉斯的前景要比林肯宽阔许多。当时,年仅26岁的道格拉斯就已经是州政府的秘书长了,被人们称为“小巨人”;而林肯还是个难以支付住宿费而窝居在斯皮德的阁楼里的小律师。

事实上,早在林肯登上政治舞台之前的许多年前,道格拉斯就已经具备美国政坛最受瞩目的总统候选人的条件了。而人们对林肯的普遍认识,也只不过是在他当选总统的前两年——那时,他同前程无量的道格拉斯展开了一场激辩。

所有亲人都认为玛丽所关注的是道格拉斯。事实上,道格拉斯确实很有魅力,他比林肯有前途,而且举止优雅,更有社会地位。他甚至还有一副深沉而迷人的好嗓音;他会把头发梳得高高的,很会跳华尔兹,还会称赞玛丽,讨她欢心。

他正符合玛丽的所有幻想,不难想象,当玛丽站在镜子前,轻轻地叫自己“玛丽·托德·道格拉斯”时,声音有多甜蜜。她甚至已经畅想着跟道格拉斯在白宫里跳华尔兹了。

不过,有一天,道格拉斯同一名报社编辑在斯普林菲尔德广场打了起来,正巧那名编辑是玛丽一个至交的丈夫。那会儿,道格拉斯正在追求玛丽。

或许,玛丽就这件事批评了他;又或许,他们在争执中,她嘲笑他在公众宴席中醉酒的丑态。他当时喝醉了酒跳到一张桌子上手舞足蹈,撕心裂肺地又笑又唱,还踢翻了酒杯和烤鸡,结果使威士忌酒瓶和装满食物的盘碟散落了一地。

最终,他们的关系破裂了,直接的导火索是因为道格拉斯带另外两个女孩参加了舞会,而引得玛丽醋意大发、暴跳如雷。

参议员贝弗里奇说:“世故精明而见多识广的道格拉斯是不会跟玛丽结婚的。尽管玛丽拒绝了道格拉斯的求婚,并说是由于道格拉斯的不良行为引起的,但这很可能是玛丽为了挽回面子的借口,这是女人的一贯做法。”

玛丽的沮丧之情无以言表,于是,将她满腔的热情全都倾注在了亚伯拉罕·林肯身上,这大概是为了引起道格拉斯的嫉妒心,但最终也没有挽回这段感情。出乎意料的是,丢了道格拉斯的她却俘虏了林肯。

后来,玛丽的姐姐爱德华兹女士作了这样的描述:“我常常看到他们在房间里促膝长谈,但说话的总是玛丽,林肯总是坐在一旁倾听。他一言不发,就那么久久地注视着玛丽,仿佛被她的威力折服。林肯被她的聪慧和见地深深地吸引,这种聊天让他无法自拔。”

同年7月,辉格党(现共和党前身)在斯普林菲尔德召开了集会,在此之前,这件事已经被沸沸扬扬地议论了好几个月。党派成员挥舞着党旗,击打着鼓乐,从全国各地会聚一堂。芝加哥代表团为此还临时建造了一艘双桅船,人们在船上伴着乐曲又唱又跳,还向高空发射礼炮。

民主党对此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辉格党的候选人威廉·亨利·哈里森犹如一个住在木屋、喝着难以下咽的苹果酒的老妪。辉格党人果然就在车上造了一座小木屋,用30头牛拉着,在斯普林菲尔德的大街上游行。他们还在木屋旁安置了一棵山核桃树,树上有一只浣熊正在玩耍,还有一桶苹果酒放在门旁流淌着。

这天夜里,人们点起了篝火,在熊熊烟火的照耀下,林肯发表了一场政治演说。

此前在一次集会上,林肯所在的辉格党被指责为“达官贵人”一族,因为当他们在平民百姓中拉选票时,总是穿着光鲜亮丽。对此,林肯回应道:初来伊利诺伊州时,我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目不识丁的无名小子。我在这里不认识任何人,一个月仅赚8美元,身上只有一条鹿皮马裤。

当马裤弄湿再被太阳晒干后便会缩水,裤脚一下子缩短,以至于够不着袜口,于是,我的小腿有好几英寸的地方只能暴露在寒风雨雪中。而我的个子越长越高,这条马裤就显得越来越短。现在,您甚至还能在我的两条腿上找到蓝色的条纹。您如果将此赞誉为贵族的衣着创意,那真会令我惶恐不安。

演说打动了公众,引起了人们的共鸣,大家向他吹起了口哨,欢呼起来。

被打动的还有玛丽,当林肯将玛丽送至爱德华兹家的时候,玛丽告诉他自己以他为荣。玛丽心中认定了林肯这位了不起的演说家,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成为美国总统。

借着月色,林肯凝视着她,她的眼神表达了内心的一切。林肯向她靠近,温柔地将她拥吻……

他们将成婚的日子定在1841年1月1日。

此时距离婚礼还有半年,然而,在这短短的半年里,暴风雨接二连三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