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夸吕国王得到德勤提供的所谓德勒的“反状”后,虽然不肯相信这是真的,可是允伏煽动了一帮大臣,坚持按照吐谷浑国法,依叛国罪将德勒处死。夸吕对德勒叛国谋反之事将信将疑,想暂时压下来后慢慢调查,可是德勤却不断在外制造舆论,一定要置德勒于死地。为了平息众怒,夸吕下旨将德勒的公主身份褫夺,打入大牢,留待秋后发落。德勤为将昭儿屈打成招,对其动了好几场大刑,但她始终咬紧牙关,没有使其阴谋得逞。气急败坏的德勤便暂时将她和德勒秘密关在自己封地的一个牢房,想到时一并发落。
“公主,您放心……我没事,能挺过去……不疼,真的……”满身是伤的昭儿慢慢抬起头,一边拉住正在自己面颊上拂拭的德勒的手,一边盯着其闪着晶莹泪光的双眸吃力地说。
“都怪我,不该让你去那一趟,害你受了这么多罪,吃了这么多苦,最后……最后还……”德勒说着不禁转过脸去掩面而泣。
“没事的……公主,我知道您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一定会为您洗刷冤屈,还……还您清白的……”昭儿挣扎着直起身子,吃力地伸过手背,擦拭着德勒脸上缓缓划过的泪水,在其右手手心握了一下。
突然,昭儿转身将头向墙上猛然撞去。伴随着一声闷响,昭儿的脸瞬间被鲜血染红。正在抽泣的德勒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她立即冲向牢门大喊:“来人呐,快救人啊,有人受伤啦……”
几名狱卒闻讯后慢腾腾地走过来,借着昏暗的光线向内看了一眼,只见一个满脸是血的女人侧卧在墙根。由于不能确定是谁,害怕德勒死在自己手上招致德勤责罚,两个狱卒忙打开牢门将昭儿拖了出来。
“原来是这个小贱人!”一个狱卒将手中的火把凑近,撩起昭儿披散的头发端详后骂道。另一个则伸手在昭儿的鼻口试了一下,摇头叹息道:“好像没气了。”
惊魂未定的德勒目不转睛地盯着满身血污的昭儿,一个劲地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昭儿不会死的……你们骗人、你们骗人……骗人!快救救她啊……”她奋力从牢房栏杆中伸出双臂试图抓住昭儿,却无济于事。
牢房主管循声走了进来,细眼瞧了一下,用手试了试昭儿的气息,挥手呵斥道:“真晦气!老子上任没一个月就碰到三个人死在牢里,呸!”两个狱卒拖着昭儿向牢后的乱葬岗走去,德勒望着远去的黑影,失声痛哭起来……
“轰隆隆,哗!”一阵急促而巨大的雷声响过后,一道道闪电的亮光照进牢内,映在德勒苍白而扭曲的脸上,急速的雨水拍打着牢窗,混杂着泪水在德勒脸上四溢。
两个狱卒拖着昭儿在泥泞的草地上艰难前行,一道又一道闪电的亮光照在昭儿满是血污的脸上。一个狱卒壮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不禁被吓了一跳,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另一个本已被巨大的雷声和雪亮的闪电吓得够呛,同伴这猛地一摔更使他六神无主,立马松手向回跑去。摔倒的那个狱卒一看这情形,也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大牢。
大雨中隐约传来一阵清脆的驼铃声,一支商队正在冒雨前行。为首的是一位西域打扮的老者,正用一块牛皮双手顶在头上挡雨。这是一支来自西域的粟特商队,那位老者就是商队首领康苏密。
“这雨来得既突然又大,害得我们连躲一躲的地方都没有。”后面赶来一个人将自己手中的牛皮遮在老者身上,一边抬头望着天空的层层黑云一边说。
“史盘陀,别抱怨,我们商队出来行走,哪能总是好天气呢?”康苏密一边将手中的牛皮向年轻人头上挪了挪,一边轻声说道。
“史盘陀,你快在附近找找看,寻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如果淋坏了货物,我们的损失就大了。”康苏密身后的一个胡人少年一边匆忙地遮盖骆驼背上的包袱,一边对着前面大声喊道。
“知道了,石铁头,我这就去探路。”
“你们快来看,这儿有一个人,看样子快不行了!”正在路边树林中巡视的史盘陀一边翻看着侧卧在泥水中的昭儿,一边回头冲着商队大喊。
康苏密听后连忙下马跑了过去,用手试了一下昭儿的口鼻:“还有气,快去,把水囊和药匣拿来,快!”史盘陀将昭儿交给康苏密扶着,悄悄退到其身后没有动,石铁头则急匆匆地向马车跑去。
“康大人,你说这女子怎会一个人倒在荒郊野外,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依我看,我们还是别管闲事了。现在雨下得这么大,我们的货物可不能淋坏了啊,不能为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损失了货物,折了本啊……”史盘陀站在康苏密身后,斜着眼睛盯着昭儿,有些不情愿地说。
“来了,水和药匣来了。”石铁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来不及擦去脸上的雨水就将药匣递给康苏密。
史盘陀叹了口气,转身对商队成员说道:“原地扎营,仔细查看货物,千万不要进水和受潮。快,找些干柴生火做饭!”说罢,有些生气地回头望了康苏密和石铁头一眼,一脚将身边的一段枯树枝狠狠踩断,发出一声尖锐的断裂声……
在简单处理伤口并服药后,昭儿渐渐睁开了眼睛:“你……你们是谁?我这是在哪里?”她睁开蒙眬的双眼,在眼前这班西域人中搜索着自己熟悉的身影,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没有成功。
“不要动,你伤到了头,这几天会头晕,静养几天估计就会好。”康苏密一把扶住昭儿,一边用手试她额头的温度,一边关切地说。
“你是谁?怎么会带伤倒在那里?”石铁头为昭儿倒了一碗水递了过去,仔细打量着她。
“我……我是……”昭儿本想告知对方自己是吐谷浑公主德勒的婢女,为救主人而施展苦肉计脱身,可又怕被德勤一伙知道后坏了大事,于是决定暂时隐瞒身份。
“我……我叫弥亚,是附近村子的牧羊女,在放羊时突遇强盗抢劫,躲避时不幸受伤……”昭儿接过石铁头手中的水碗啜了一口,低头答道。
“是这样啊,你放心,现在很安全。”石铁头为昭儿盖好被子,关切地安慰道。
“那你下一步有何打算?如果你家就在附近的话,我明天派人送你回去。”康苏密接过昭儿手中的水碗递给石铁头,一边为其查看伤口一边问。
“我……我的家被强盗给毁了,家人也走散了,现在还不知死活……”昭儿眼含泪水,扭头望向远方。
“这样……可是我们商队带着你一个女子也不方便啊。”康苏密有些为难地说。
昭儿挣扎着翻身跪了下来:“求求您了,我现在无依无靠,希望您能发发善心收留我……”康苏密对昭儿的举动大吃一惊,连忙将其扶起。
“我们从西域贩了货物卖往灵州,路途遥远,带着你走真的不行……”石铁头将被子披在昭儿身上,有些为难地说。
“我有个亲戚在伏俟城,如果您能顺路带我过去,实在是感激不尽……”昭儿说着又要挣扎着跪下磕头。
康苏密和石铁头耳语了几句,环顾了一圈众人后说道:“好吧,这里距离伏俟城只有五六十里。我们明早就出发,一定将你平安送到亲戚手中。”
“就是,你安心养伤吧,不要再想那些事了。”石铁头让昭儿躺了下来,悉心地为其盖好了被子。
“我反对,我们商队的口粮都是按照人数和日程携带的,多了一个人不够吃怎么办?况且这沿途都是草原,你们让我到哪去给商队筹集补给?”一直沉默的史盘陀突然发话,让康苏密和石铁头吃了一惊,众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虽然我们的口粮是定量的,但事在人为,我愿将我自己那份分一半给弥亚姑娘,这样总可以了吧。”石铁头看了昭儿一眼,斩钉截铁地说。
“我老了,食量也小,我那份也匀给她一些吧。”康苏密拍着石铁头的肩膀说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希望这位弥亚姑娘不会给我们商队带来什么不幸!”说罢,史盘陀愤然转身离开,将衣袖狠狠地甩了一下……
德勤得知昭儿在牢中碰墙而死后勃然大怒,对那几个玩忽职守的狱卒予以严厉责罚,怪罪他们没有看好自己陷害德勒的“人证”。允伏听说此事后也赶了过来,两人狼狈为奸地商量起下一步的计划。
“王弟,你怎么没派人看好那个下贱婢女呢?要知道,虽然我们手上有伪造的罪证,她这个贴身婢女的口供可是更为可靠啊,父王一定会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允伏支走侍从后,凑近德勤责问道。
“王兄,我已严令那些蠢货一定严加看管,绝不能在结案前再出现任何差错。唉,谁成想那个下贱婢女竟然自寻死路碰墙死了……”德勤端起酒杯啜了一口,愤愤地说。
“现在那个婢女死了,我们虽然有德勒的罪状,可是却没有可靠的人证,那个细封泰我看靠不住,下一步该怎么办?”德勤转头望向允伏,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允伏在帐中来回踱了几圈,沉吟道:“先断绝德勒那个下贱种和父王的一切联系,然后尽快催促父王处理其叛国罪,只有这样才能挽回颓势,绝不能让她有再次翻身的机会。”
“嗯,王兄说得有理,我明早就去联络大臣,一定严办德勒这个败坏我吐谷浑皇室威严的下贱女人!”德勤得意地将杯中奶酒一饮而尽,微笑着盯着允伏。
“哈哈哈!”两人在帐中发出了一阵阵瘆人的狂笑……
第二天一早,夸吕正在朝堂处理政事,德勤就率领一班大臣推开侍卫闯了进来。
“德勤,你这是干什么!不知我正在上朝吗,怎么一点朝廷礼仪都没有?”夸吕对德勤一伙的突然闯入大为光火,怒气冲冲地责备道。
德勤鞠躬施礼后,有些焦急地说:“启禀父王,儿臣今日率朝中大臣闯殿实属罪过,但这也是事出有因。德勒谋反一事悬而未决,国内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儿臣此次冒昧前来正为此事,爱国之心日月可鉴,请父王明察。”说罢,他痛哭流涕地带着那些大臣跪了下来。
“你们都起来吧。所谓德勒谋反一事,我正要派人去查。我不相信生养了十六年的女儿会犯叛国罪,背叛吐谷浑。此事必有蹊跷,我一定要查个清楚,既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夸吕满脸凝重地环顾着朝堂上诸位大臣,右拳重重砸在王座扶手上。
“启禀父王,德勒的贴身婢女昭儿自知罪孽深重,昨晚畏罪自杀了。”德勤一边抬头偷偷观察父王的神色,一边火上浇油地说。
“什么,昭儿死了,怎么死的?我正准备查问,怎么突然就死了?”夸吕满脸错愕地盯着德勤,一副大为吃惊的神色。
“启禀父王,昨晚发现昭儿撞死在牢中。儿臣猜测她是畏罪自杀,但也不排除是被德勒所杀,为了……为了杀人灭口……”德勤为了坐实德勒的罪状,不惜将昭儿的死也推到其身上。
“不可能,昭儿绝不会是德勒杀的。她们六岁就在一起,感情深似姐妹,德勒怎会忍心杀死她?不会,绝对不会……”夸吕对德勤的分析全然不信,坚持认为其中必定有诈。
“父王,请您想想,只有昭儿这个德勒的贴身婢女最清楚其所做过的一切,现在她莫名其妙地死了,怎能不让人生疑?况且,德勒已经对自己勾结拓跋部反叛国家的罪行供认不讳,我觉得您实在不该再坚持了,不要让您对德勒的溺爱蒙蔽了双眼,要以国事为重啊!”说着德勤又跪了下来,同时给身旁的大臣使了一个眼色。
带头的那位大臣也跪了下来:“启禀陛下,臣等觉得德勤王子所言在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是谁,只要损害了吐谷浑国的利益,背叛了国家都应该受到严惩,只有这样才能作好表率,安定人心,请陛下三思。刚才德勤王子的拳拳爱国之心实在令老臣赞叹,请您原谅其失礼之处。他完全出于公心,一时忘了父子之情。”说罢,带领身后的几位大臣叩起头来。
看到德勤和诸位大臣对德勒紧追不放,夸吕决定亲自审理这宗所谓“叛国案”:“好,为了公开透明,我将亲自提审德勒。来啊,快去监牢将德勒带到这里来!”
“慢!启禀父王,德勒在牢中身染疟疾,不宜带到这威严的朝堂之上。”眼看父王要亲自审理德勒,担心奸计败露的德勤连忙加以阻止。
“疟疾,怎么回事,严重吗?”夸吕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盯着德勤追问道。
“启禀父王,德勒久居皇宫,身体虚弱,押到大牢后就染上了疟疾。儿臣出于兄妹情谊,已派太医前往诊治。无奈病情实在太严重,太医也无回天乏术,可能活不了几天了。实话说,儿臣念在兄妹一场,本想设法搭救,怎奈她犯下了这样严重的罪行,实在不敢因私害公,将兄妹之情置于国法之上。因此,儿臣认为,为安定人心、以儆效尤,应尽快将德勒的罪状公诸于众,施以国法。这样既可平息谣言,又能让她走得痛快一些,少受点罪。”德勤一边声泪俱下地诉说,一边假惺惺地向众人展示自己对德勒的深厚情谊。诸位大臣听到这里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请求夸吕尽快处理德勒。
夸吕本想将此案暂时压下来慢慢处理,可是德勤和一班大臣的步步紧逼令其十分难堪。迫于压力,他只好下令将德勒的所谓罪状诏告国内,五天后以叛国罪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