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上宫”到松林岗
璧山县是个小县城。到处房屋、小街、小巷,没有树林,没有无边无际的湖水,只有一条名“文风”的小溪,看到的都是石壁、石砖和石板,也许这就是这个县叫“璧山县”的来由吧。
除了我们艺专和从江苏迁来的正则女子中学外,还有一些从沦陷区迁来的单位和逃难的人,也不少,一时间显得很热闹。
我们到了璧山才知道,学校设在璧山县城一座壮观的、古色古香的、名叫“天上宫”的“道观”里。教室、宿舍、校办都挤在那里。后来招的1940级的学生则选在璧山“金堂寺”上课。
女同学全住在进宫门戏台楼下大宿舍里,男同学住在戏台上。
潘天寿、吴茀之两位先生也来到了璧山。
吕凤子聘潘先生任教务长兼任中国画教授。潘先生与高冠华住在一起。
李际科得知后,惊喜难禁,放下行李就跑去拜望潘天春先生。
在璧山上课,不少受学生敬仰的、有声望的教授都被解聘了。师资缺乏,吕校长请不到高水平的教师,现任教师有的还不如学生。加之艺专的大量图书、教具都丢在安江村了,学习条件也差。
开学了,音乐系的同学,因失去先生的教导,为了学习,只好奉令并入青木关国立音乐学院。
1941年傅本娴与李际科在重庆青木关松林岗
当音乐系师生离开艺专的前夕,在欢送会上,那凄凉悲伤的情景,那昏黄的桐油灯光,那凄楚的哽咽声,至今犹萦绕在耳边。
我与音乐系的同窗好友王琢琳、梁安庆、梁芷琼四人紧抱在一起,难分难舍。从此,我再也听不到她们优美的歌声了。
良师、益友的伤别,在全校师生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到璧山不久,收到父亲来信,除鼓励我努力学习外,怕我不适应四川的气候,对我的身体很担心,最后告诉我已把我许配给他部下一个很有才华的青年军官。我虽然觉得突然,但一想现在毕竟不是绝对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封建时代,况且我还有三年才毕业,他们对我的婚事鞭长莫及,我也没放在心上,我对未来满怀着憧憬和希望。
一天,门外有人喊:“傅本娴,有人找。”
我和靳尚侠一起跑出去,看见一个挎着包的军人,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台阶下自我介绍:“傅小姐,傅老伯叫我来看你。”
说完,很有礼貌地将信递上,我愣了好一阵,未下台阶接信,一下想起不久前父亲的那封信,又看了眼前这个陌生人,似曾见过,才明白过来。这就是父亲信里说的那个“很有才华的军官”。
我转身拉着靳尚侠跑回了宿舍。也不知那人怎么离开的。
回到宿舍,靳尚侠问我是怎么回事,隔床的郑德淑也过来了,我流着泪把实情告诉了她们,她俩虽然同情我,但也有责备。都说我处理草率,那军人也是受命而来的,弄得人家这么难堪,应设身处地为人家想想,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嘛。
定亲的事,亲戚、朋友、部属都知道了,我没把父母之命放在心上,这让他们丢了面子,一气之下不再给我寄生活费了,想用这种办法能让我回心转意。但是妈妈还是悄悄给我寄钱来。
一向宠爱我的父亲竟然作出这样的举措,自然出乎我的所料。父母说的什么样的话我都可以听,唯有终身大事我不能接受。虽然我与李际科之间没有任何承诺,但是我爱李际科,我不愿接受父亲介绍的军人!父亲眼中的温顺女儿,第一次向这个世界展示了我骨子里的固执,即使再艰苦,我也决不妥协,这是我跨出的人生第一步。
拉着靳尚侠去见那个军人的时候,院子里还有很多同学,他们都看到了我和靳尚侠转身跑回宿舍的一幕,于是立刻就被传开了。李际科很快也知道了。他想起在昆明我父亲让我叫他“李大哥”,所以也非常理解父母的心情,因此,他开始有意地疏远我。
李际科和我的爱情在这个时候,彻底陷入低谷。
“本娴,李际科这段时间看起来苦恼得很。”郑德淑悄悄给我说。
“你和他谈谈吧!”靳尚侠也劝我,“有什么想法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这样不是活受罪吗?”
在两位大姐的极力撮合下,我和际科如以前一样又走在一起了。
除了说画、说马还是没什么话可说,我想起这些时候心里受的煎熬,多想听李际科对我说一句关怀和安慰的话,可是没有,一句都没有。他沉默着。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我们不再互相躲避,并恢复天天见面了。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在同学们眼里我们又和好了。
李际科同年级的西画系同学刘依闻(后来任湖北美术学院院长)从缅甸写生回来,他当着李际科的面送给我一块丝巾,一枚精制的雕花银戒指,开玩笑似的说:“这就算是我送你们的结婚礼物吧。”
1941年傅本娴在重庆
其实我们还未从这方面去想。这弄得我很不好意思。后来他又给我画了一幅50 ×100厘米的油画像。我们结婚时他和郑德淑做了我们的男女傧相。
正是这些事情的发生促进了我们感情的发展。李际科为了让我高兴,给我买了一只大黑猫,让我养在床脚。很快,这个猫成了宿舍里共同的宠物,大家喂它,照管它,这猫也成了同学们休闲时共同的话题。
李际科对小动物的宠爱,再次使我想起了他对黄骠马的爱,想起了在昆明和黄骠马一起度过的那段浪漫日子。
这只可爱的猫在我们迁松林岗时,似乎知道它将被遗弃,在我们整理行装时跑进防空洞再也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