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论

汉族，从哪里来，什么样，有什么品格，又要到哪里去？在21世纪之最初十年的国际风云中，这已是人们越来越关心，越来越感兴趣的问题。因为长期以来，对于汉族这样的大族，人们要么熟视无睹，不以为其为民族，以为中国就是汉族，汉族就是中国，步入了民族与国家不分的误区；要么不甚理解，这么多的人口，这么长的历史，内部差异又如此巨大，进而怀疑汉族是不是民族。

在人类学家和民族学家眼中，汉族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一个民族。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人们觉得，汉族人口这么多，近12亿；历史这么长，上下五千年；内部差异又很大，为什么能高度认同？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先了解汉族是什么。

汉族是什么？汉族是一个“雪球”。

汉族为什么是一个雪球？因为汉族的形成和发展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结实；汉族多元一体的结构也像雪球一样，从整体上看是一个雪球，从局部上看又是许许多多的雪花。费孝通先生在提出著名的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理论时也说过：“从民族方面说，汉族在整个过程中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因此，我在《雪球：汉民族的人类学分析》一书的《题识》中，提出了汉族研究的雪球理论。

理论是对客观事物的本质、规律性的正确反映，是系统化了的理性认识，其具体指概念、原理的体系。那么，什么是汉族研究的雪球理论呢？众所周知，下雪，是一种神奇而又美丽的自然现象。当雪花飘飘之时，大地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当雪花凝聚成雪球滚动之时，雪球会越滚越大，越滚越结实。汉族，这个世界上独具特色的民族，也颇具雪的特性。从遥远的古代起，她多元的祖先就劳动、生息、繁衍在美丽、富饶、辽阔的中华大地上。她以黄河流域、长江流域、辽河流域、珠江流域为摇篮，在沧海桑田的变迁之中，从点到线，从线到面，像滚雪球一样，融合了许许多多民族或族群凝聚而形成；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结实，发展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一个民族。因此，我们可以将汉族比喻为一个硕大无朋的雪球。

从这个比喻出发，汉族是一个具有雪球性质的民族共同体，她具有雪球的结构特征，又具有滚雪球的过程特征，还具有雪球的凝聚特征。正是这三个特征的整合，才使汉族成为一个既包含差异，又被高度认同的世界上人口最多、最大的民族共同体。

汉族的内涵为：汉族这个雪球是一个多元一体的整体，汉族这个雪球是在滚动中形成的，汉族这个雪球也是在滚动中发展的，汉族这个雪球具有雪球的结构，汉族这个雪球越滚越大，汉族这个雪球越滚越结实等六个层次。通过对汉族内涵的分析，有助于人们认识和理解汉族为什么是世界上最大的一个民族。

一、汉族是一个“和而不同”的整体

汉族是一个“和而不同”的整体。谁都知道，汉族是一个内部差异巨大，但同时又是一个被高度认同的民族共同体。一方面内部差异巨大到南北之间从语言到文化，从生存策略到经济生活，从服饰到饮食，从婚俗到丧俗，从节日到礼仪等都各具风情、风貌和风韵。就北京人与广州人来说，北京人说的是京腔，广州人讲的是粤语，两种方言基本不通；北京人善从政，广州人善经商；北京人的服饰多正装而必须御寒，广州人的服饰则多休闲而轻薄；北京人的婚俗一向较传统，广州人的婚俗则多了几分洋气；北京人的春节风俗以庙会为特点，广州人则以花会为风景；北京人讲究门第，广州人遵行宗族。凡此种种，都表明北京人与广州人差异巨大。另一方面，尽管差异如此巨大，却从来没有影响北京人与广州人对汉族的高度认同。所以，汉族虽然“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但却达到了“和而不同”高度认同的境界。

还可以举出一些更特殊的例子，如甘肃永昌县“古罗马人”，虽然有许多证据表明“永昌罗马人”之说为伪说，但中国典籍中却记载着这一区域存在一股强大的非汉族势力，他们被冠以虔、骊靬、秦胡、卢水胡等称谓，他们曾支持过董卓、马超，曾参与建立北凉、后赵等割据政权，隋朝以后他们逐渐与当地汉族融合。学术界对他们的血统来历看法一直有分歧，较有影响的有伊朗塞种人说、希腊帕特里亚人说，诸说都肯定他们属于印欧人种，即白种人。只有苍苍莽莽的祁连山才知道这个神秘族群的真正来历，才知道他们几千年来与汉族争斗、融合的每一个细节。但不管永昌县“古罗马人”体质特征与汉族有多么不同，今天的永昌县“古罗马人”习俗、语言，乃至他们身上的质朴与浮夸，都是中国农民式的；他们填写有关表格时，在民族一栏上，都工工整整地写着：汉族。

不仅如此，福建泉州市锡兰王子的后裔、广东鹤山市鲜卑族的后裔等，填写有关表格时，在民族一栏上，也都工工整整地写着：汉族。

这类事例，不胜枚举，都证明了汉族内部尽管差异巨大，但却高度认同，真正达到了“和而不同”的境界。汉族起源的“多元”，经过长期的互动、磨合、整合和认同，终于“混血”而成为高度认同的“一体”，这就是汉族研究的整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