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囊瓦惧谤诛无极要离贪名刺庆忌话说费无极心里嫉恨郤宛,就和鄢将师商量出一个计策来,假装对囊瓦说:“郤宛想请您去吃顿饭,托我来探探相国的口风,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囊瓦说:“他要请我,哪有不去的道理?”费无极又去对郤宛说:“令尹跟我说,他想到你家和你一块儿喝杯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就让我来问问你。”郤宛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回答说:“我是相国的下属,他要是肯屈尊到我家来,实在是我的荣幸!明天我就准备薄酒侍候,麻烦您去打个招呼。”费无极说:“你要招待相国,拿什么表示敬意呢,”郤宛说:“不知道相国喜欢什么?”费无极说:“相国最喜欢的东西,就是坚固的盔甲和锋利的兵器
他所以要上你家来喝酒,就因为俘获吴国的那些战利品,一半归了你,因此他想到你这儿看看。你把那些好东西都拿出来,我帮你挑挑。”郤宛果然把楚平王从前赏赐的,以及家里收藏的兵器甲胄,都取出来让费无极看。费无极从中挑出盔甲、兵器各五十件,然后说:“够了。你把这些都用布帘挡上放在门后面,相国来了一定会问,他一问你就拿出来给他看,相国肯定爱不释手,你再送给他。要是别的东西,他就不喜欢了。”郤宛信以为真,就在门上都安了布帘,把兵器盔甲都放在帘子后面。然后摆好了丰盛的菜肴和果品,托费无极去请囊瓦
囊瓦刚要动身,费无极说:“人心隔肚皮。我先替您去看看他都准备了些什么,然后您再去。”没过多久,费无极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呼哧带喘地对囊瓦说:“我差点儿把您给害了。郤宛今天请您,可没安好心,他要对您下毒手呀!我刚才看见他把兵器都藏在门帘后面,你要去了,肯定要遭殃!”囊瓦说:“郤宛一向和我没闹过别扭,哪至于这样啊?”费无极说:“他现在仗着大王的宠信,想代替您当令尹。而且我还听说他私通吴国,援救潜城那一仗,本来众将都要趁势去攻打吴国,郤宛暗地里接受了吴国的贿赂,借口乘人之危不义,强迫大伙儿班师回朝。想那吴国趁我们办丧事发兵,我们也趁他们内乱发兵,正好一报还一报,他凭什么阻拦!要不是收了吴国的贿赂,怎么肯违反大伙儿的意见轻易就撤回来?郤宛要是得了势,咱们楚国可就悬了!”囊瓦还是有点儿不相信,又让手下人去查看。手下人回来报告说:“门帘里面果真埋伏着甲士。”囊瓦大怒,马上派人把鄢将师请来,把郤宛要谋害他的事说了一遍。鄢将师说:“郤宛和阳令终、阳完、阳佗,还有晋陈,三家结成死党,想独揽大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囊瓦说:“外国的混帐还敢在咱们这儿捣乱,我要亲手把他杀了!”于是秉告了楚昭王,命令鄢将师领着人马去攻打郤宛。郤宛这才明白上了费无极的当,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他的儿子伯嚭,吓得逃到城外去了
郤宛死了,囊瓦又下令烧毁他的住宅,老百姓没有一个响应的。囊瓦更生气了,又下令说:“谁要是不烧,就和郤宛同罪!”大家都知道郤宛是个忠臣,谁愿意把他的家给烧了?最后被囊瓦逼得没办法,各个手里都拿了一把稻草,扔在郤宛家的院墙外面。囊瓦亲自率领家丁,把前后门都堵上,然后点起火来。可怜左尹府那一带,当时就化为灰烬,连郤宛的尸首都给烧没了。囊瓦又把郤宛家的人来了个满门抄斩,跟着把阳令终、阳完、阳佗、晋陈也都抓起来,说他们通吴谋反,也都给杀了,国内的老百姓没有不说他们冤枉的
忽然有一天,囊瓦乘着月色半夜上了楼,听见街上有人唱歌,歌词听得很清楚:莫学郤大夫,忠而见诛,身既死,骨无余。楚国无君,惟费与鄢,令尹木偶,为人作茧。天若有知,报应立显
囊瓦急忙派手下人去察看,没找到这个人,只看见老百姓的住宅里,家家点着祭神的香火,问他们:“你们祭的是什么神?”回答说:“就是楚国的忠臣郤宛。他没犯罪却被冤杀,我们都盼望他能到老天爷那儿去告状。”手下人回来报告给囊瓦。囊瓦于是去访问朝中的大臣们,公子申等一般人都说:“郤宛没有私通吴国的事情。”囊瓦心里很后悔
沈尹戍听到城外祭祠的人,都在咒骂囊瓦,就来见他说:“老百姓都在骂你呢!你自己还不知道吧?那个费无极,是咱们楚国最会挑拨离间、到处使坏的人,和鄢将师狼狈为奸。赶走蔡侯朱;教唆先王干乱伦的事;把太子建害死在国外;冤杀伍奢父子,都是他干的事。如今又杀了左尹郤宛,殃及阳、晋两家。老百姓对这两个人已经恨之入骨。现在大家又都说你纵容他们做坏事,咒骂声已经遍及全国。常言说:‘杀人以掩谤,仁者犹不为。’你可倒好,杀了人反而给自己招了骂,还像个仁者吗?你身为相国,却纵小人而失民心,将来楚国一旦有事,敌人从外面进攻,百姓在里面造反,你这个位子还坐得住吗?与其听信小人的坏话祸及自身,不如除掉小人保全自己,你掂量着办吧!囊瓦听了这番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从座席上走下来,对沈尹戍说:“这都是我的过错。希望司马您能助我一臂之力,除掉这两个国贼!”沈尹戍说:“这是国家的福气,我哪能不帮忙呢!”沈尹戍当即派人四处去对老百姓说:“杀害左尹郤宛,都是费、鄢二人出的主意,相国已经发觉了他们的阴谋,现在就去讨伐他们,有愿意跟着的都可以来!”话还没说完,老百姓争先恐后拿着家伙儿往前跑。囊瓦于是把费无极、鄢将师抓了,当众宣布他俩的罪行,押往闹市斩首。百姓们没等囊瓦发话,就举着火把把他俩的家全给烧了,把和他俩一伙儿的人也全给杀了。就这样,对囊瓦的咒骂才算停止了。后人有一首诗写道:不焚伯氏焚鄢费,公论公心在国人
令尹早同司马计,谗言何至害忠臣!又有一首诗,说费鄢二人一生害人,终以自害,谗言作恶,没好下场:顺风放火去烧人,忽地风回烧自身
毒计奸谋浑似此,恶人几个不遭屯!再说吴王阖闾元年,也就是周敬王六年,阖闾——也就是原来的公子光——向伍员咨询国政说:“我想要强盛国家谋求霸业,怎么办才能成功呢?”伍员伏在地上顿首流着眼泪回答说:“我是一个从楚国逃出来的人,父兄含冤,尸骨不存,千辛万苦投奔到您这儿,您把我收留下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怎么敢再参与吴国的政事呢?”阖闾说:“要不是有了你,我免不了还在王僚手下受委屈呢。幸亏听了你的一番指教,才能有今天,我正想把国家大事托付给你,你怎么忽然有了激流勇退的意思?难道你觉得我对你不够好吗?”伍员回答说:“我并不是认为您对我不好。我听说‘疏不间亲,远不间近。’我怎么敢以一个留居此地的客人的身份,越居在吴国大臣之上呢?何况我的仇还没报,心里乱糟糟的,自己还不知如何是好,又怎么能替您筹划国事呢?”阖闾说:“吴国能够出谋划策的大臣,没有比你强的,你就别推辞了。等国里的事都有了头绪,我就去替你报仇,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伍员问:“您想要筹划的是什么事?”阖闾说:“我们吴国地处偏僻的东南沿海,道路险阻地势低平,经常受到海潮的侵袭,仓库不敢多盖,田地不好开恳,边境不利于防守,老百姓都没有在这里创业久居的决心,更没有什么可以让邻国崇敬和害怕的地方,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伍员回答说:“我听说治理百姓的办法,在于使他们安居乐业。要想成就霸业,就要先从眼前的事情一步步做起。我看吴国首先要修筑城池,完善防卫,充实仓库,添制武器,内部有了坚固的防御设施,对付外面的敌人就不成问题了。”阖闾说:“太对了。我就把这事托付给你办吧。”伍员接受了阖闾的委托后,先去查看地势的高低,尝尝水味的咸淡,终于在姑苏山东北三十里外,相中了一块风水宝地,开始修筑大城,周围四十七里,有八个陆门,象征着天上的八风,有八个水门,象征着地下的八聪,南面叫盘门、蛇门;北面叫齐门、平门;东面叫娄门、匠门;西面的门叫阊门、胥门。城南复筑一小城,周围十里,防越袭击
城修好了,伍员就把阖闾从梅里接来,把国都也定在这儿。城里面前是宫殿,后是街市,左是宗庙,右是神社,粮仓银库,无所不备。又从老百姓中挑了不少人当兵,训练他们掌握排列战阵攻防的本领。此外又在凤凰山的南面修了一座城池,以防备越国的进攻,取名叫南武城
阖闾认为“鱼肠剑”是不祥之物,就把它封存起来。然后在牛首山修建炼铁炉,铸造了数千把利剑,名叫“扁诸”。又寻访到一位叫干将的吴国人,和欧冶子是师兄弟,让他住在匠门,另外铸造宝剑
干将从各地采集来精铁,择吉日开炉,用三百个童男童女,往炉里鼓风加炭。一连干了三个月,炉里边的铁始终不化,干将莫名其妙。他的妻子莫邪就对他说:“听人说,凡是神物,必须掺进人气才能化开。现在你都折腾三个月了还没铸成剑,是不是这东西在等人呢?”干将说:“从前我师傅炼铁不化,夫妻俩一起跳进炉子里,然后剑才铸成。至今在山上炼铁,还一定要先系上麻绳披上草编的衣服祭炉,然后才敢点火。如今我铸不成宝剑,难道也是这个原因?”莫邪说:“师傅能献出生命铸成神奇的宝剑,我为什么不能效仿他?”于是莫邪就洗了澡,剪了头发和指甲,站在炉边,让童男童女再使劲鼓风,等炭火烧得正烈,自己就一下子跳进炉子里。霎时间精铁化成了铁水,终于铸成了两把宝剑。先成型的为阳剑,就叫作“干将”,后成型的为阴剑,就叫作“莫邪”。阴阳二剑上都铸上文字。干将把阳剑藏了起来,只把“莫邪”献给了吴王。吴王想试试它锋利不锋利,就往一块大石头上砍去,剑一碰石头,应手就裂开一条缝。现在虎邱还存有这块“吴王试剑石”
吴王得了“莫邪”,重赏了干将一百金。可没过多久,就听说这剑本是一双雌雄剑,他得到的是把雌剑,那把雄剑被干将藏起来了。于是就派使者去向干将要,说:如果拿不回雄剑,就把干将杀了。干将取出雄剑让使者看,这把剑忽然从剑鞘里飞出来,变成一条青龙,干将骑上它升天而去。使者怀疑干将已成了“剑仙”,就回来报告吴王,吴王不住地叹息,从此更加珍爱“莫邪”。“莫邪”留在吴国,以后就逐渐不知下落了
直到六百年以后,晋国的丞相张华,偶然见到斗牛二星之间有一团紫气,听说雷焕会看星象,就把他找来问是怎么回事。雷焕说:“这是宝剑的精华闪现,宝剑就隐藏在豫章丰城一带。”张华就封雷焕为丰城令。到任以后,雷焕带着人不干别的,今天刨这儿,明天挖那儿,最后,终于在一处房基下面发现了一个石头匣子,有六尺多长,三尺多宽,打开一看,里边有一双宝剑,剑上铸着“干将”、“莫邪”。用南昌西山的砂土擦过之后,宝剑放出艳丽的光芒。雷焕就把一把剑送给张华,另一把留着自己佩带。有一天,张华和雷焕佩带着“干将”、“莫邪”过延平津,两把宝剑忽然自己跳进水里,急忙派人下水去捞,只见两条五色斑烂的龙上下翻飞,把捞剑的人都给吓跑了。从此以后这两把宝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想必是神物终于回归天境了
现在丰城县仍有“剑池”,池前有石匣,俗称:“石门”,就是雷焕得剑的地方。后人有《宝剑铭》说:五山之精,六合之英;炼为神器,电烨霜凝。虹蔚波映,龙藻龟文;断金切玉,威动三军
话说吴王阖闾已然得了“莫邪”,又出告示招募能做被称作金钩一种弯刀的人,答应做好了也赏给一百金。国内便有不少人做了金钩来敬献,有个工匠贪图吴王的重赏。把两个儿子杀了,用他们的血搅拌金砂,终于做成了两把金钩,献给吴王。过了几天,这个工匠来到宫门要赏金。吴王说:“做金钩的人多了,只有你来要赏金,难道你的金钩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工匠说:“我为了赏金。杀了两个儿子做成两把金钩,别人的怎么能和我的相比?”吴王让人拿来金钩,手下人说:“已经和别的金钩混在一块儿了,形状都差不多,分不出来。”工匠说:“请拿来让我看看。”吴王手下便把金钩都取出来,放在工匠面前,工匠也识别不出来,于是就向一大堆金钩呼喊两个儿子的名字说:“吴鸿!扈稽!我在这儿呢,你们怎么不在吴王面前显灵?”叫声还没断绝,两把金钩忽然飞出来,贴在工匠的胸前。吴王吃了一惊说:“你说得果然不错!”就赏了他一百金,然后把双钩和“莫邪”一起佩带在身上
这时候楚国郤宛的儿子伯嚭逃亡在外,听说伍员被吴王重用,于是就投奔到吴国,先去拜见伍员。伍员和他面对面哭了一阵,然后就领着他去见吴王阖闾。阖闾问:“吴国地处东海之滨,你不远千里来这儿,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伯嚭说:“我的父亲什么罪也没犯,却惨遭杀害,连尸体都烧没了。我到处逃亡,一直没找到归属。听说大王义高云天,收留了困境中的伍子胥,所以不远千里也来投奔您,希望您赐我安身立命之所,决以身相报!”阖闾听了很难过,就封他为大夫,和伍员一起参议国事
吴国的大夫被离暗地里问伍员说:“你怎么一见伯嚭就相信他?”伍员说:“我的仇恨和伯嚭相同,谚语说:‘同病相怜,同忧相救。’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被离说:“你只看到他的遭遇,却不一定能看到他的内心。我看伯嚭这个人,眼睛像鹰,走路像虎,生性一定贪婪媚谄,专权嗜杀,不可亲近。如果重用他,将来一定会连累你。”伍员不以为然,仍和伯嚭一块儿为吴王做事。后人评论被离既能发现伍员的贤德,又能看出伯嚭的奸佞,真是神相了。伍员不相信被离的话,难道是天意吗?有一首诗说:能知忠勇辨奸回,神相如离亦异哉!若使子胥能预策,岂容麋鹿到苏台?再说公子庆忌逃到艾城,招纳死士,结交邻国,等待时机,伐吴报仇,阖闾听说这事,就对伍员说:“从前专诸刺王僚的事,我全靠你出力。现在庆忌有报复吴国的企图,我食不甘味,坐不安席,请你再给我想个办法吧。”伍员回答说:“我不能算是一个品德高尚的忠臣,因为曾和您一起在密室里图谋过王僚,现在又要打他儿子的主意,恐怕这回老天爷不大乐意。”阖闾说:“想当年武王伐纣,又杀武庚,周朝人都不认为他做的不对。老天爷要除掉谁,我们只能照办。庆忌要是还活着,王僚就等于没死,我和你荣辱与共,这事决不能就此罢休。其实,我要是再能得到一个专诸,事情就可以解决了。你访求勇士已经好长时间了,有没有找到这样的人呢?”伍员说:“不好说。我看中了一个地位低下的人,似乎可以跟他商量商量。”阖闾说:“庆忌能力敌万人,一个地位低下的人怎么能对付得了他?”伍员回答说:“虽说这个人地位低下,实际上也有万夫不挡之勇。”阖闾说:“这个人是谁?你怎么知道他英勇无敌?给我说说看。”伍员就把这个勇士的姓名和来历详详细细地讲给阖闾听。正是:说时华岳山摇动,话到长江水逆流
只为子胥能举荐,要离姓字播春秋
伍员说:“这个人姓要名离,是个吴国人。我从前曾经见他羞辱过壮士椒邱,所以知道他的勇武。”阖闾说:“那是怎么回事?”伍员回答说:“椒邱这个人,本是东海边上的土人。他有个在吴国做官的朋友死了,他就来吴国奔丧。车到了淮津,他想饮饮马。有人劝他说:‘水里面有妖怪,看见马就会把马拖下水吃了,你别在这儿饮马了。’椒邱说:‘壮士在此,什么妖怪敢跟我犯刺儿?’就叫侍从把马解开,牵到河边喝水,那马果然一声嘶叫,就掉进水里不见了。劝他的人就说:‘这是妖怪把马拖走了。’椒邱气得暴跳如雷,脱了上衣拿了宝剑跳下水去,要找妖怪决一死战。妖怪一个劲儿兴涛鼓浪,可怎么也害不了他。一连三天三夜,等他从水里出来的时候,一只眼睛被妖怪打瞎了。到了吴国吊唁朋友时,椒邱坐在丧席上,仗着和水里的妖怪打过一仗,盛气凌人,看不起旁边的人,而且出言不逊
当时要离就在椒邱对面坐着,就对他说:‘你这么神气十足的,是不是自认为是个勇士呢?我听说勇士和太阳决斗不移动太阳照在地上的身影,和鬼神决斗不后退半步,宁死也不受侮辱。可你和妖怪在水里斗了好几天,马没要回来,眼睛还让妖怪给打瞎了。身体受了残害名誉受到侮辱,你不和它同归于尽,还贪恋着后半辈子,真是天地间最没用的东西,本来就没脸见人,还敢轻视旁人?’”椒邱被骂得哑口无言,含羞带愧走了
要离晚上回到家,嘱咐妻子说:“我在吊丧的时候羞辱了勇士椒邱,他对我恨之入骨,今天夜里一定会来杀我。我干脆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着他来,你可千万别关门。”妻子知道丈夫是个有胆量的人,就按他说的去做
“到了半夜,椒邱果然带着家伙儿,直奔要离的住处,看见门没关,就闯进了内室,只见要离直挺挺地在床上躺着,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屋来,一点儿害怕的意思也没有。椒邱用剑顶着要离的喉咙说:‘你有三条该死的罪状,你知道不知道?’要离说:‘我不知道,’椒邱说:‘你当着大家的面羞辱我这是第一条;回家来不关门闭户,这是第二条;看见我还不赶紧躲开,这是第三条。这都是你自己找死,你也别恨我!’要离说:‘我没有这三条该死的罪状,你倒有三种不好的品行,你知道不知道?’椒邱说:‘我不知道。’要离说:‘我当着上千人的面羞辱你,你都不敢说一句话,这是第一种;不声不响溜进我家,有乘人不备偷袭的意思,这是第二种;拿剑顶着我的喉咙,才敢说大话,这是第三种。你有这三种不好的品行,反而指责我,自己不觉得有点儿卑鄙吗?’椒邱听了这话,把剑收回来叹了口气说:‘我的勇气,自认为天下没有比得上的,没想到你还在我之上,真是天下少有的勇士。我要这样杀了你,还不被人耻笑?可是我要不把你杀死,也无法再以勇气著称于世了!’说完把剑往地上一扔,一头撞在窗户上死了
当要离坐在丧席上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坐着,所以知道得很详细。这个要离,难道不是有力敌万夫之勇吗?”阖闾听了这段故事,急切地对伍员说:“请你马上把他给我找来。”伍员找到要离,对他说:“吴王听说你有勇气,讲仁义,很想见见你。”要离有些吃惊:“我只是吴国的一个草民,有什么德能值得吴王召见?”伍员再三说明吴王想见他的心意,要离才跟着伍员进了宫
阖闾听伍员夸要离时,心里觉得他一定长得非常魁伟,等一见面,只见要离身材只有五尺多高,腰围很瘦,仿佛两手一掐能掐过来,脸长得也很丑陋,真是大失所望,就对要离说:“子胥说得那个勇士要离,难道就是你吗?”要离说:“臣矮小无力,迎着风一刮就倒,风从背后一刮就仆下,哪儿称得上勇士?不过大王要是有什么事派我去干,我不敢不尽力。”阖闾半天没吱声。伍员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就对他说:“好马不在乎外形,可贵的是它的身体能负重,善于跑远路。要离虽然相貌丑陋,但他才智超群,没有他就办不成这件事,您可别放跑了人才啊!”阖闾这才请要离到后宫坐下说话
要离说:“大王心里顾忌的,是不是王僚的儿子庆忌?我能把他杀了。”阖闾笑着说:“庆忌身轻如燕,跑得比奔马还快,勇武矫健,万夫不挡,你恐怕不是他的对手!”要离说:“善于杀人的人,在智不在力。我有办法接近庆忌,刺杀他就像宰只小鸡。”阖闾说:“庆忌是个聪明人,他只招纳各地的亡命之徒,怎么肯轻易相信国内的人,让你靠近他呢?”要离说:“庆忌招纳亡命之徒,想靠他们夺回吴国。我假装犯罪逃跑,希望您把我的老婆孩子杀了,再砍断我的右手,庆忌必然会相信我而让我靠近他。然后就可以行刺了。”阖闾不大情愿地说:“你没过错,我怎么忍心这样残酷地对待你呢?”要离说:“我听说‘安妻子之乐,不尽事君之义,非忠也;怀室家之爱,不能除君之患,非义也。’我如果能以忠义二字铸成英名,即使全家都献出生命,也心甘情愿!”伍员在一边劝阖闾说:“要离为国忘家,为主忘身,真是千古豪杰!只是功成之后,您一定要表彰他的妻子和儿子,不能埋没他们的功绩,使他们一家扬名后世!”阖闾答应了
第二天,伍员带着要离一起上朝,举荐要离为大将,请阖闾发兵伐楚
阖闾大骂道:“我看这个要离的力气,还不如一个小孩儿,怎么能担当讨伐楚国的重任?何况国事刚有点儿眉目,哪儿禁得住再打仗?”要离说:“大王不讲仁义!伍子胥为您平定了吴国,您怎么不为他报仇呢?”阖闾大怒说:“这是国家大事,哪儿用得着你这个村野之人插嘴?你怎么敢当面责备辱骂我!”说着就大声命令甲士抓住要离,砍断了他的右臂,关在牢房里,然后派人去抓他的老婆孩子。伍员唉声叹气地走出来。大臣们都不知道其中的原由
过了几天,伍员秘密传令叫狱官放松对要离的看管,要离乘机逃跑了
阖闾于是杀了要离的老婆孩子,把尸首烧毁抛弃在街市上
后来宋朝的儒生谈论这件事时,认为杀一无辜而得天下,是仁者不肯做的事。何况阖闾无故杀人妻子,以售其奸,实在是残忍极了!而要离没受过阖闾什么恩惠,只为了贪图勇侠的名声,就残身害家,也不见得就是勇士
有一首诗说:只求成事报吾君,妻子无辜枉杀身
莫向他邦夸勇烈,忍心害理是吴人!要离逃出吴国,一路上逢人就诉冤情,寻访到庆忌在卫国,于是就到卫国去求见。庆忌怀疑其中有诈,不收留他。要离就把衣服脱了让他看。庆忌看见他的右臂果然被砍断了,才信以为真,就问要离说:“吴王杀了你的老婆孩子,砍了你的胳膊,你现在来找我为的是什么?”要离说:“我听说吴王杀了您的父亲,夺了王位,现在您联合诸侯,就要发兵复仇,所以我来投靠您。我知道吴国现在的情况,如果以您的勇武,用我当向导,就能攻进吴国。您报了父王之仇,我也雪了妻子之恨!”庆忌还是有点儿不相信
过了几天,庆忌的几个心腹从吴国打探回来报告,要离的老婆孩子果然被杀死在街市上,庆忌这才深信不疑,问要离说:“我听说吴王任用伍子胥、伯嚭作谋士,练兵选将,国内治理得不错。咱们兵少力弱,怎么能出这口气呢?”要离说:“伯嚭有勇无谋,有什么可顾虑的?吴国的大臣中,只有一个伍子胥智勇双全,可如今和吴王也有点儿小过节儿。”庆忌说:“伍子胥乃是吴王的恩人,君臣一向关系不错,怎么说有过节儿?”要离说:“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伍子胥所以尽心为阖闾办事,就是想要借吴国的兵去讨伐楚国,好替他的父亲哥哥报仇。如今楚平王已经死了,费无极也死了,阖闾得了王位,只顾着享福,不想为子胥报仇。我为子胥说了几句话,惹怒了阖闾,落得个家破人亡,子胥心里怨恨阖闾,那还不是明摆着吗?我之所以能侥幸逃出牢狱,也全靠了子胥从中周旋。他还嘱咐我说:‘你逃出去以后一定要去见公子庆忌,看看他有什么志向,要是肯为我伍氏报仇,就愿意作公子的内应,以赎密室谋主的罪过。您如果不乘此机会发兵伐吴,等他们君臣和好,我和您的大仇,就都没有再报的日子了!”说完痛哭流涕,把头对着柱子就要自己撞死。庆忌急忙拉住他说:“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于是和要离一块儿回到艾城,把要离当作心腹,让他训练士兵,修建战船
三个月以后,庆忌率领战船顺流而下,去进攻吴国,要离和庆忌乘同一条船。船走了一半,后面的船渐渐跟不上了。要离说:“公子可以亲自坐在船头,号令船夫。”庆忌来到船头坐稳了,要离手里拿着短矛站在旁边侍候
忽然江面上刮起一阵怪风,要离转身站在上风的方向,借着风势用短矛猛刺庆忌,一下子刺入心窝,从后背穿了出来。庆忌一伸手把要离倒提起来,把他的脑袋按在水里淹了三次,然后把要离抱着放在膝盖上,冲他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的勇士吗?敢来刺杀我?”手下人举着兵器就要杀要离,庆忌摆摆手说:“他是天下少有的勇士。怎么能在一天时间里,杀死两个天下少有的勇士呢?”又嘱咐手下:“不要杀要离,可以放他回吴国,以表彰他的忠烈。”说完,把要离从膝盖上推下来,自己用手抽出短矛,血流如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