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伍员吹箫乞吴市专诸进炙刺王僚话说渔丈人把伍员摇渡过江,又送来吃的喝的,临别时也不接受七星宝剑。伍员去而复返,求他保守秘密。渔翁听了这话,仰天长叹说:“我对你这么好,你还不相信我。倘若追兵赶来,我何以自明?愿以一死来断绝你对我的怀疑!”说完,解开缆绳放开小船,拔掉舵收起桨,捣穿船底,自己淹死在江心。后人有诗称颂渔丈人说: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
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还有座解剑亭,就是当年伍子胥解剑赠渔父的地方
伍员见渔丈人自溺于江心,哀叹道:“我遇到你才得了活命,你却为我而死,怎能不令人悲哀啊!”伍员和公子胜终于到了吴国。走到溧阳,饿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要饭吃。正好碰上一个女子在濑河边洗衣服,竹筐里放着食物。伍员停下来问道:“夫人能借给我一碗饭吗?”女子低着头回答说,“我一个人和母亲住,三十岁还没出嫁,怎么敢送饭给陌生人吃呢?”伍员说,“我已经无路可走了,只求你给一碗饭吃活命!夫人做救济落难人的善事,还会有什么嫌疑吗?”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相貌不俗,就说:“看您的相貌,不像是普通人,我怎么能因为避一点儿嫌疑,眼看着别人受难?”于是打开盛食物的罐子,倒满了米粥,跪着递给伍员。伍员和公子胜三口两口就给吃完了。女子说:“你们像是要走远路,怎么能不吃饱呢?”俩人于是又吃起来,把一罐子米粥都给吃光了。临走时对女子说:“夫人的救命之恩,我们铭记肺腑。我们本是逃亡的犯人,倘若遇见别人,请您别说见过我们!”女子悲伤地叹了口气说,“唉!我因为侍奉寡母,三十岁还没嫁人,自己发誓要保持贞节,没想到因为送饭给人吃,终于和陌生男子说了话。贞节已经丧失,以后怎么再作人呢?你们走吧。伍员和公子胜告别而去。走了没几步,回头再看她,只见这女子怀里抱了一块大石头,自己投进濑河里死了。后人有诗称赞说: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矜此旅人,发其筐莒,君腹虽充,吾节已窳。捐此孱躯,以存壶矩,濑流不竭,兹人千古!伍员见女子投河,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滴血在石头上写了二十个字: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写完了,恐怕有人看见,伍员就用土把石头埋在地下
过了溧阳,又走了三百多里,来到一个叫吴趋的地方。只见有个壮士,尖脑门,深眼窝,模样像饿虎,声音像巨雷,正在和另外一个大汉打架。旁边好多人怎么劝也劝不住,忽听门里有个妇人喊了一声:“专诸不许这样!”那人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当时住手走回家去。伍员很奇怪,就问旁边的人:“这么个壮汉,怎么还怕老妇人?”别人告诉他:“他是我们这儿的勇士,能力敌万人,生来就不畏强暴,见义勇为,只要看到有人受欺负,就会豁出命来去打抱不平。刚才门里边叫他的,是他的母亲。她叫的‘专诸’,就是这汉子的名字。专诸一向很孝顺,从来也不让母亲生气,即使正在火头上,听到母亲一到,马上就把火儿压下去了。”伍员不由得赞叹道:“这才是真壮士啊!”第二天,伍员穿戴整齐去拜访专诸。专诸出来迎接,询问他的来历。伍员就把自己的姓名,还有受冤屈的始末情由,都对他讲了。专诸听后说:“您受了这么大的冤枉,为什么不去求见吴王,借兵报仇?”伍员说:“没有引见的人,不敢自己去乱闯,”专诸说:“您说的也对。请问您今天来到寒舍,有什么事吗?”伍员说:“我敬重你的孝道,想和你交个朋友。”专诸非常高兴,就进屋去秉告了母亲,当即与伍员八拜为交。伍员比专诸大两岁,专诸就管他叫大哥。伍员请求拜见了专诸的母亲。然后专诸又把妻子、儿子叫出来和伍员见面,杀鸡做饭,像一家人那样亲热,当晚又留伍员在家住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伍员对专诸说:“我要告别兄弟进城,找个机会去见吴王,”专诸说:“吴王粗鲁而骄傲,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将来一定能成大事。”伍员说:“谢谢兄弟的指教,我一定牢记在心。以后有用得着兄弟你的地方,请一定不要拒绝。”专诸答应了,二人就此分别
伍员和公子胜继续往前走,不久便到了梅里。只见城市又小又破,街市上人来车往,乱乱哄哄。两人身在异乡,举目无亲。伍员就把公子胜藏在郊外,自己披散着头发抹脏了脸,把鞋脱了光着脚,手里拿着一管斑竹箫,在市场上吹奏,好要口饭吃。箫曲的第一段吹的意思是: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第二段吹的意思是: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第三段吹的意思是: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可惜街市上的人没有一个听得懂的。——此时正是周景王二十五年,吴王僚七年
再说吴国的公子姬光,乃是吴王诸樊的儿子。诸樊死后,公子光按理应该继位,可是因为遵守父亲的遗言,想把王位传给父亲的弟弟季札,季札不愿意,又传给弟弟夷昧。等到夷昧也死了,季札仍不愿继位,按理还应该由诸樊的儿子公子光继位。怎奈王僚贪图王位,拒不相让,竟然自立为王。公子光心里不服气,暗怀除掉王僚之意,可是大臣们都是王僚的人,找不到同谋,只好藏在心里强忍着。于是请了一位叫被离的善于看相的人,举荐他为吴市的官吏,嘱咐他留心寻访豪杰,领来辅助自己
这天,伍员吹箫走过吴市,被离听见箫声吹得凄凉悲切,不由得心里一动。再细一听,稍微明白点儿意思。等跑出来见到伍员,大吃一惊说:“我相过的人多了,还从没见过这种相貌的人!”于是就请伍员登堂入室,还请伍员上坐。伍员一再谦让。被离说:“我听说楚国杀了忠臣伍奢,他的儿子伍子胥逃往别国,大概就是你吧?”伍员犹犹豫豫没回答。被离又说:“我不是要害你的人。我看你的相貌非比寻常,想替你找个能得到富贵的地方。”伍员就对他说了实话
这时候,早有人把这事报告了王僚。王僚就叫被离领着伍员进见。被离一面派人偷偷去告诉公子光,一面让伍员洗澡换衣服,一同上朝,谒见王僚
王僚看他的相貌奇特,和他说了会儿话,知道伍员是个人才,当即授给他大夫的官职。第二天,伍员入朝拜谢,说到父兄的冤仇,禁不住咬牙切齿,眼睛里差点儿冒出火来。王僚被他的英雄气概所感动,心里又很怜悯他,就答应为他发兵报仇
公子光早就知道伍员智勇双全,有心要收留他,又听说先去见了王僚,怕伍员又成了王僚的亲信,心里有些不痛快。于是就去见王僚说:“我听说从楚国逃亡的臣子伍子胥,来投奔我国,大王认为他这个人怎么样?”王僚说:“有才能而且重孝道。”公子光说:“怎么见得呢?”王僚说:“伍员非常英勇豪壮,和我谈论治国的大事,没有不中肯的,这就是他的才能;想着父兄的冤仇,没有一刻忘记报仇,极力恳求我发兵,这就是他的孝道。”公子光说:“您答应帮他报仇了?”王僚说:“我可怜他的处境,已经答应他了。”公子光劝阻说:“有一万辆战车的大国国君,不应该为一个普通人兴师动众。如果为伍子胥发兵,就是把匹夫之恨,看得比国家的耻辱还重要
打胜了可以为他出气,打败了我们就要遭受耻辱,千万不能这样做!”王僚觉得这话有道理,就收回了伐楚的决定
伍员听说公子光入朝劝阻发兵,就对王僚说:“公子光自己心里有鬼却拿国家的荣辱来说话。”于是辞去了大夫的官职。公子光又对王僚说:“伍子胥因为您不肯发兵,心怀怨恨,不能再任用他。”王僚于是任凭伍员辞官不做,只赐给他一百亩阳山的田地。伍员和公子胜就在阳山的田野里种地
公子光知道伍员到了阳山,就暗中去见他,还赠送了不少米面布匹绸缎,然后问伍员说:“你从楚国走到吴国,一路上见没见过像你这样文武双全的人?”伍员说:“我算什么,我见过有个叫专诸的人,才真是个勇士!”公子光说:“我想求您把我介绍给专诸作朋友。”伍员说:“专诸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我马上去找他,明天一早儿就去见您。”公子光说:“既然是才勇之士,我应当现在就去登门拜访,怎么能叫他求见我呢?”说完就和伍员同坐一辆车,直奔专诸家
专诸正在街上磨刀,准备帮别人杀猪。看见乱哄哄来了一队车马,正要避开,伍员在车上对他喊道:“大哥我在这里呢。”专诸赶忙放下刀,等伍员下车。伍员指着公子光说,“这位是吴国的长公子,敬慕兄弟你是个英雄,专门来拜访,想和你交个朋友,你可不能推辞啊。”专诸对公子光说:“我这个寒街陋巷的草民,有何德能,敢惊动您的大驾。”说着请公子光到家里说话。草屋太矮,只能低着头进去。公子光先见了礼,说明自己敬慕的心意
专诸还礼致谢。公子光让人送上黄金绸缎作见面礼,专诸再三推辞。伍员在旁边极力劝说,专诸这才收下。从此,专诸就投在公子光的门下。公子光派人每天送米面菜肉,每月送绸缎布匹,还不时问专诸母亲需要点儿什么。专诸非常感激他
一天,专诸去见公子光,对他说:“我是个村野百姓,承蒙公子的尽心照顾,没什么可报答的,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请尽管吩咐,我万死不辞。”公子光就叫侍从们退出去,对他说了想刺杀王僚的打算。专诸说:“夷昧死后,他的儿子按理可以继位,公子有什么理由害他呢?”公子光就详细讲了祖父的遗命,以及兄弟相传的事,然后说:“季札既然已经决定不继位,就应该把王位归还给我。重新恢复由嫡长子继位的传统。王僚凭什么自立为王?现在我的力量不足以夺回王位,因此想靠有力量的人帮助我。”专诸说:“为什么不让近臣好好对王僚说,把前王的遗命告诉他,让他自己退位?何必非要暗地派人刺杀他,败坏前王的声誉?”公子光说:“王僚贪婪成性,不愿退让,倘若和他说了,反会激起他害我的心思。我和王僚誓不两立,只能这样干了!”专诸说:“公子的话讲得确实有理。只是我有老母在堂,不敢现在就把性命交给您。”公子光说:“我也知道你上有老下有小,但是除了你没人能办成这件事。事情如果成功了,你的母亲孩子,就是我的母亲孩子,我一定会尽心养育,怎么敢辜负你呢?”专诸想了好一会儿,回答说:“凡事都不能轻举妄动,一定要计划周全。比如鱼在深渊里游得好好的,怎么会到渔翁的手里呢?就因为渔翁用香饵引诱它。要刺王僚,必须先投他所好,才能贴近他。不知道王僚喜欢什么?”公子光说:“喜欢美食。”专诸又问:“美食中最喜欢什么?”公子光说:“最喜欢吃红烧鱼,”专诸说:“我要暂时离开一些日子。”公子光说:“你要去哪儿?”专诸说:“我要去学烹饪,才可以接近王僚。”于是就去太湖学烧鱼的技术。三个月以后,凡是吃过他烧出来鱼的人,没有不说好的。公子光就把专诸藏在自己的府里。后人有诗写道:刚直人推伍子胥,也因献媚进专诸
欲知弑械从何起?三月湖边学炙鱼
这天,公子光把伍员叫来说:“专诸已经精通烹调的技术了,可是怎么才能接近王僚呢?”伍员回答说:“天边鸿鹄之所以不好捉到,是因为它有翅膀。想要捉住鸿鹄,一定先要把它的翅膀去掉。我听说王僚的儿子公子庆忌,筋骨就像钢铁一样结实,手能抓住飞鸟,拳能打死猛兽,有万夫不挡之勇。王僚有庆忌寸步不离,恐怕难以动手,更何况他的同母兄弟掩余、烛庸一起掌握着兵权,咱们就是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也无济于事
公子要除王僚,一定先要除掉这三个人。不然,既使杀了王僚,您能踏踏实实地坐在王位上吗?”公子光沉思半晌,恍然大悟说:“你说得太对了。不如你先回阳山,以后咱们有机会再商量吧。”这年,周景王死了。景王的儿子当中,嫡世子叫猛,次子叫匄,长庶子叫朝。景王宠爱长庶子朝,嘱咐大夫宾孟,想让朝代替猛做世子,将来继承王位。事还没办景王就死了。刘献公不久也死了,他的儿子刘卷继位。刘卷一直和宾孟不对劲儿,就和单穆公一起把宾孟杀了,立世子猛为王,就是周悼王。尹文公、甘平公、召庄公,一向和朝关系不错,于是就三家合兵,派大将南宫极率领军队去攻打刘卷。刘卷逃到扬地,单穆公带着周悼王逃到皇地。朝派他的党羽肹伐皇,战败而死。晋顷公听说周王室乱成了一锅粥,就派大夫籍谈、荀跞率领军队把周悼王接到王城。尹文公也在洛阳拥立朝当了王。没过多久,周悼王猛病死了,单穆公和刘卷又立悼公的亲弟弟匄当了王,就是周敬王,住在翟泉。周朝人就称匄为东王,称朝为西王。二王互相攻杀,一连打了六年。召庄公死了,南宫极被天雷震死,人心恐惧。晋国的大夫荀跞,再次率领诸侯的军队,把周敬王接到成周,捉住了尹文公,打败了朝的军队。召庄公的儿子嚚反攻朝,朝逃奔了楚国。诸侯为成周重新修好了城墙就都回去了。周敬王认为嚚反复无常,就把他和尹文公一块斩了,周朝人拍手称快这都是后话了
周敬王即位的元年,也就是吴王僚八年。当时楚国太子建的母亲在郧阳居住。费无极怕她给伍员做内应,就劝平王把她也杀了。太子建的母亲听到消息,暗地派人去向吴国求救。王僚便派公子光去郧阳接太子建的母亲。走到锺离,楚将薳越率兵拦截,并飞报郢都。楚平王拜令尹阳匄为大将,同时召集了陈、蔡、胡、沈、许五国的军队。胡国的国君叫髡,沈国的国君叫逞,两人亲自带兵前来。陈国派大夫夏啮,顿国、胡国也派大夫带兵前来助战
胡、沈、陈的兵马在右边扎营,顿、许、蔡的兵马在左边扎营,薳越的大军居中
公子光也飞报王僚,王僚和公子掩余率大军一万,罪犯三千,来到鸡父安营下寨。两边还没互下战表,赶上楚国的令尹阳匄得暴病死了,薳越就代替他统领众军。公子光对王僚说:“楚国刚死了大将,军队已经丧失了士气
诸侯跟着来的虽然不少,但都是些小国,而且全是因为害怕楚国,不得已才来的。胡沈两国的国君,年纪小不会打仗。陈国的夏啮有勇无谋。顿、许、蔡三国早就厌烦楚国的发号施令,心里不服气,就不会卖力气,七国一块打仗可不是一条心,薳越职位不高没有威信。咱们如果分兵先打胡、沈、陈三国,他们一定会逃跑。这三国的兵马一乱,楚军必然震惊畏惧,就可以出兵把他们全部击溃。请大王先用老弱残兵引诱敌人,让精兵在后面准备出击。”王僚同意了他的计划,把军队分成三部分,自己亲自率领中军,公子光在左,公子掩余在右,吃饱了严阵以待。先派那三千罪犯,去胡乱冲击楚军的右营
当时正是七月的末一天,兵家都忌讳这天打仗,因此胡、沈、陈三国,都没做打仗的准备。等到听说吴兵杀来了,才出营迎战。吴国的罪犯本来就没有纪律,一会儿跑一会儿停,三国的军队以为吴兵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就彼此争功,追杀罪犯,一点儿队形都没有了。乘此机会,公子光率左军突然出击,正遇上夏啮,一戟就把他刺下马来,胡沈二君慌忙夺路而逃。公子掩余的右军也杀到了,俩人好像飞禽入网,跑也没处跑,都让吴军抓获了
士兵死伤无数,生擒八百多人。公子光命令将胡沈二君斩首,却把士兵都放了,让他们去报告楚国的左军说:“胡沈二君和陈国的大夫都被杀死了!”许、蔡、顿三国将士,吓得胆战心惊,不敢出战,各寻逃路,王僚带着吴国的大军,像泰山压顶一样冲了过来,楚国的中军还没摆开阵形,就被冲垮了一半。吴兵随后追杀,只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薳越被打得大败,逃了五十里才脱险。公子光直入郧阳,去迎接太子建的母亲。薳越收拾残兵败将,只剩下不到一半,听说公子光孤军去郧阳,就连夜赶去迎击。等楚军到了郧阳,吴兵已经离开两天了。薳越知道追不上了,仰天长叹说:“我奉命把守昭关,却不能抓到伍子胥,这就是无功;现在既丧失了七国的军队,又丢了原太子的夫人,这就是有罪。没立一个功劳而犯了两条大罪,我还有什么脸回去见楚王?”于是自缢而亡
楚平王听到吴军来势凶猛,心里十分害怕,就命囊瓦为令尹,代替阳匄的职务。囊瓦出主意说:郢都城池狭小,不如在东边再修一座大城。新城修好以后,比旧城高七尺,周围增加二十多里,因为旧城在纪山南面,就把它改名叫纪南城,新城仍然叫郢城,把国都迁到了那里。然后在西面修了一座城,好像新城的右胳膊,取名叫麦城。三座城池的形状像“品”字,联络有序,楚国人都认为这是囊瓦的功劳,只有沈尹戍笑着说:“囊瓦不专心修德政,却平白无故大兴土木,如果吴兵杀到,就是有十座郢城又有什么用处?”囊瓦要洗雪鸡父之战的耻辱,就大批建造战船,操练水军。三个月后,水军训练好了,囊瓦就率领船队,顺着长江直逼吴国的疆界,耀武扬威一番,然后返回。公子光听到楚军侵犯边界的消息,连夜带兵赶来援救,到边境时,囊瓦已经回去了。公子光说:“楚军刚刚得意而返,守卫边界的军队一定不会防备。”于是派兵偷袭巢城,又攻破了锺离,凯旋而归
楚平王听到两座城池被攻破,大惊失色,从此得了心病,久治不愈。到了周敬王四年,病势沉重,就把囊瓦和公子申叫到床前,把太子珍托付给他俩,然后就咽了气。囊瓦和郤宛商量说:“太子珍年纪还小,而且他的母亲原是聘给太子建的,并不是正宫。公子西是长子,而且为人正派宽厚,立长子就会名正言顺,正派宽厚有利于治理国家,真要立了公子西为王,楚国就有依靠了。”郤宛把囊瓦说的话,都告诉了公子申。公子申气愤地说:“要是废了太子,就等于宣扬君王的丑事。太子是秦女生的,可他的母亲已经立为夫人,还能说太子不是嫡出吗?放弃嫡传就会失去人心,国内国外都会厌恶。囊瓦这样说,他是不是疯了?再这样说,我一定杀了他!”囊瓦害怕了,就侍奉太子珍主持平王的丧事,并继承了王位,就是楚昭王。囊瓦仍然当令尹,郤宛为左尹,鄢将师为右尹,费无极因为是太子的师傅,所以和三人共同执掌国政
却说郑定公听说吴国派人把太子建的母亲接了回来,赶紧派人带了珠宝玉器、簪子耳环追着赶着送过去,想以此来解除她对郑国杀害公子建的仇恨
太子建的母亲到了吴国,王僚送给她一座宅院,让公子胜侍奉她。伍员听说平王已经死了,捶着胸膛痛哭起来,一天到晚哭个不停。公子光感到很奇怪,就问他:“楚王是你的仇人,听到他死的消息,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哭起来呢?”伍员说:“我哭的不是楚王,而是恨我不能亲手砍下他的脑袋,以洗雪我的仇恨。”公子光也跟着他一起叹气。后人有一首诗写道:父兄冤恨未曾酬,已报淫狐获首邱
手刃不能偿夙愿,悲来霜鬓又添秋
伍员恨自己不能亲手杀了平王以报血海深仇,一连三个晚上没睡着,心里想出一个主意来,就对公子光说:“公子要办大事,还没有找到机会吗?”公子光说:“我白天晚上都在想,就是找不到机会。”伍员说:“如今楚平王刚死,朝廷里没有能干的大臣,公子何不秉告王僚,趁楚国丧葬混乱之机,发兵伐楚,然后乘机图霸?”公子光说:“要是王僚派我当领兵的大将,那可怎么办?”伍员说:“公子假装从车上摔下来伤了脚,王僚就不会派您去了。然后您再推荐掩余、烛庸当大将,再让公子庆忌联络郑卫两国,一块进攻楚国。这样一下子可以除掉王僚的三个羽翼,王僚就死在眼前了。”公子光又问:“三个羽翼已经除掉,但延陵季子还在朝中,能让我得逞吗?”伍员说:“吴国和晋国刚刚和好,可以命令季札出使晋国,王僚一定同意。等他回国的时候,您的大位已定,他还能再把您给废了吗?”公子光不由得下拜说:“我能得到伍子胥,实在是老天爷赐给的。”第二天,公子光就用乘机伐楚的好处劝说王僚,王僚很高兴地答应了
公子光说:“这事本来我应该效劳,怎奈我因为从车上摔下来,把脚摔坏了,正在医治,不能担此重任了。”王僚问:“那么谁可以当大将呢?”公子光说:“像这样的大事,不是特别亲信的人,决不能交给他。大王自己挑吧。”王僚说:“掩余、烛庸行吗?”公子光说:“正合适。”公子光又说:“向来是晋国和楚国争霸,吴国总当属国。如今晋国已然衰弱,楚国老打败仗,诸侯和他们离心离德,还不知道投靠谁好。如果派公子庆忌去招集郑国卫国的兵马,联合起来进攻楚国;再派延陵季子去晋国讲和,顺便察看中原有什么破绽;大王在家训练水军,为将来作准备,这样霸业就有希望了。”王僚听了很高兴,就派掩余、烛庸率兵伐楚,季札去晋国讲和,惟独不派庆忌出去
单说掩余、烛庸领兵两万,水陆并进,围攻潜邑。潜邑大夫坚守城池并不出战,派人去郢都告急。当时楚昭王刚刚继位,年纪还小,大臣又只会吹牛拍马进谗言,听说吴国军队围攻潜邑,满朝文武一个个惊慌失措。公子申说:“吴军乘我们办丧事来进攻,要是不出战,只能说明咱们软弱可欺,勾起他们打进来的野心。依我看,大王应该火速命令左司马沈尹戍率步兵一万援救潜邑,再派左尹郤宛率水军一万,顺流而下,截断吴兵的退路,使他们腹背受敌,吴国的军队肯定会被打败。”昭王非常高兴,就派二人从水陆两路前去救援
再说掩余、烛庸正在围攻潜邑,忽听有人报告:“楚国的援兵到了。”两人大吃一惊,把兵马分成两处,一半攻城,一半迎敌。沈尹戍坚壁清野,拒不出战,派人四下里把砍柴挑水的小路,全用石头给堵上,掩余、烛庸又吃了一惊。探马又来报告:“楚将郤宛领着水军从后面截住了江口。”吴军进退两难,于是分成两个营寨,成犄角之势,和楚军相持,一面派人回吴国求救。公子光说:“我从前说过要招集郑卫的兵马,正是为了对付这种局面,现在再派人去,还不算晚。”王僚就派庆忌去纠集郑卫的兵马。四公子都调开了,只剩公子光在国内
伍员对公子光说:“公子曾经寻找过锋利的匕首吗?想用专诸,正是需要匕首的时候。”公子光说:“从前越王允常,让欧冶子造了五把宝剑,三把献给了吴国,第一把叫‘湛庐’,第二把叫‘磐郢’,第三把叫‘鱼肠’
‘鱼肠’说是剑,其实是把匕首。形状虽然又短又细,可是削铁如泥。先君把它赐给了我,至今还像宝贝一样藏在我的床头,以防万一。这把剑这几天彻夜发光,像是自己要从剑鞘里跳出来,难道它是想喝王僚的血吗?”于是取出鱼肠剑让伍员看,伍员禁不住连声夸赞。公子光当即请来专诸,把剑交给他,专诸没等公子光开口,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勇气十足地说:“王僚一定能被我杀掉。现在,他身边的几个亲信都被调走,势单力孤,只能听咱们摆布了。但生死大事,我不敢自己作主,等我告诉老母亲,才能听您的。”专诸回到家一见母亲,还没说话,眼泪就不住地往下掉。母亲问:“诸儿为什么事这么伤心?难道是公子想用你吗?我们全家受公子的养育之恩,就应该报答人家。再说,忠孝怎么能两全?你赶紧去,不要惦记我!你要能为公子把事情办成,名传后世,我就是死了也值得。”专诸还是依依不舍
母亲说:“我现在想喝干净的泉水,你去给我找点儿来吧。”专诸就出门去找泉水,等回到家,一看母亲不在堂屋,就问他的妻子,妻子回答说:“婆婆刚才说有点儿困倦,想关上门躺一会儿,还不让去打扰她。”专诸心里一机灵,赶忙打开窗户跳进去,只见母亲已经自缢而亡。后人有诗写道:愿子成名不惜身,肯将孝子换忠臣
世间尽为贪生误,不及区区老妇人
专诸大哭了一场,把母亲的尸体收殓了,安葬在西门以外。又对妻子说:“我受公子的大恩,一直不敢豁出命来报答,全是因为有老母在堂。如今母亲已经亡故,我马上就要去为公子办件急事。如果我死了,你们母子一定会受到公子的照顾,不要挂念我。”专诸交代完了,就去见公子光,把母亲死的事告诉了他。公子光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极力安慰了专诸一番。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商量刺王僚的事。专诸说:“公子何不请王僚来赴宴?他要是肯来,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公子光于是就去见王僚说:“有个厨子从太湖来,新学的红烧鱼,味道可好了,和其他的做法都不一样。请您屈尊到我那儿去尝尝!”王僚喜欢吃的就是红烧鱼,于是笑呵呵地答应说:“明天我就去府上,你可别太破费了。”公子光当天晚上就把武士们预先埋伏在密室里,又让伍员暗地里约好上百名不怕死的勇士,在外面接应,然后热热闹闹地摆设餐具
第二天一早,公子光又去请王僚。王僚到后宫对母亲说:“公子光请我去赴宴,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母亲说:“光的脸上常常带着怨恨的意思,这回请你,肯定没打好主意,干脆别去了!”王僚说:“不去就显得生分,只要严加防范,又有什么可怕的?”于是贴身穿了三层兽皮作的护身铠甲,又设置卫兵,从王宫起一直到公子光的家门口,接连不断,街道上全站满了
王僚坐车来到公子光的家门口,公子光迎接进去见了礼。王僚入席坐好后,公子光坐在一旁侍候。王僚的亲信们布满了堂上堂下。服侍宴席的一百名甲士,都手持长戟,佩带刀剑,不离王僚的左右。厨子上每一道菜,都要先在台阶下面,让甲士从头到脚搜查一遍,然后跪在地下托着盘子往前走,两旁十几个贴身侍卫握着宝剑跟着一起送上去。厨子往桌上放菜,连眼皮也不敢抬,放好了再跪着走出来
公子光举起杯子敬酒,忽然腿一软,装作很痛苦的样子说:“我的脚伤又犯了,疼得要命,必须用布缠紧,才能止疼。请大王稍微坐一会儿,等我把脚缠好就出来。”王僚说:“王兄请自便。”公子光就一步一拐地走进内室,藏在密室里
过了一会儿,专诸通报说:要上红烧鱼了。甲士们也把他浑身上下搜查了一番,哪知道,这口鱼肠短剑,已经暗藏在鱼肚子里。侍卫们夹着专诸跪着走到王僚的桌前。只见他双手托着鱼盘刚要往下放,突然从鱼肚子里抽出宝剑,照着王僚的胸脯猛刺过去。这一剑专诸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一下子把三层兽皮铠甲都给穿透了,剑尖从后背露了出来。王僚大叫一声,当时就没了气儿。侍卫们一拥而上,刀戟齐下,顿时把专诸剁成了肉泥。厅堂里乱作一团
公子光在密室里知道大事已成,就把自己的武士全放出来,两下里好一场混战。这一边知道专诸得手,加了十倍威风;那一边看见王僚被刺,减了三分锐气。结果王僚的手下一半被杀,一半逃走,街道上的卫士,也都被伍员领着勇士们杀得四散奔逃
公子光坐车上朝,把大臣们都召集起来把王僚违背先祖遗训自立为王的罪行,向他们讲了一遍,又向全国的老百姓宣布:“今天并不是我公子光贪图王位,实在是因为王僚不讲仁义。现在我暂时代理国政,等我叔父季子回国,仍然拥戴他称王。”然后命人把王僚的尸体整理好,按礼节装殓安葬
又厚葬了专诸,封专诸的儿子专毅为上卿。公子光又特别封给伍员“行人”的官职,用招待客人的礼节招待他,不把他当臣子看。被离因为举荐伍员有功,也被升为大夫。封赏完毕,公子光又命人开仓散发财物粮食,救济穷苦百姓,国内逐渐安定下来
公子光因为还没捉到庆忌,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就派人去窥探庆忌回来的日期,自己亲率大军,驻扎在江边等待。庆忌回来时半路上听说国内出了事,掉转车头就跑。公子光坐着四匹马拉的战车紧追不舍,庆忌跳下车奔跑如飞,公子光追不上他,就命令手下一齐放箭。庆忌一边跑一边回手接箭,连根毫毛也没伤着。公子光知道庆忌肯定是捉不到了,就命令西部边境严加戒备,然后返回国都
又过了几天,季札从晋国回来,知道王僚已经死了,就直奔王僚的坟墓,穿上丧服致哀。公子光亲自到墓地来见季札,要把王位让给他,说:“这可是祖父和几位叔叔的愿望啊。”季札说:“你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位置,又何必再让给别人。只要国家和老百姓平安无事,谁当大王我都没意见。”公子光也就不再勉强他,于是就即位做了吴王,自己定名叫阖闾。季札仍退居臣位。——这些都是周敬王五年发生的事。季札耻于争权夺利,就在延陵养老,终身不参与吴国的政事,当时的人都很崇敬他。季札死后,就葬在延陵,孔子亲笔题写了碑文:“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后代的史官写诗赞颂季子说:贪夫殉利,箪豆见色。《春秋》争弑,不顾骨肉。孰如季子,始终让国,堪愧僚光,无惭泰伯
宋朝的儒生里也有人写诗评论说,季札一再让位才使吴国发生内乱,给他的贤名蒙上了一抹灰尘:只因一让启雄争,辜负前人次及情
若使延陵成父志,苏台麋鹿岂纵横?再说掩余、烛庸被困在潜城,久不见救兵,在琢磨着脱身的办法,忽然听到公子光杀僚自立消息,两人放声大哭,商量说:“光既然杀死大王夺了王位,一定容不下咱俩。要是投奔楚国,又怕楚国不相信咱们。现在真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怎么办才好呢?”烛庸说:“老这么困守着,总不是长事,不如半夜里乘机逃出去投奔个小国,再作打算。”掩余说:“楚军围得水泄不通,咱们就像小鸟飞进了笼子,怎么逃得了?”烛庸说:“我有个主意:可以传令给两个营寨的将士,就说明天要和楚军决战,到了半夜咱俩换上便服偷偷逃走,楚军一定不会防备。”掩余同意了。两寨的将士听到命令,吃了饭赶紧把马喂好了,等着第二天好打仗。掩余、烛庸和几个心腹,扮成哨马小卒,半夜逃出了营寨。掩余投奔了徐国,烛庸投奔了锺吾
第二天天一亮,两寨将士找不着主帅,立刻大乱,都去抢船往吴国跑,丢下不少士兵,铠甲兵器也扔得满地都是,全便宜了郤宛的军队。郤宛的手下都要求乘着吴国内乱,一鼓作气去攻打吴国,郤宛说:“吴国乘我们有丧事来进攻就是不讲仁义,咱们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于是就和沈尹戍一块儿撤兵回朝,献上俘虏和兵器。楚昭王因为郤宛有功,就把一半俘获赏赐给他,以后有什么事都找他商量,对他特别敬重。费无极却越来越嫉恨他,于是心生一计,要害郤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