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不是我想象的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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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想我出国的事情。
把每个月的工资都攒一半下来。如果下次我的申请哈佛仍然不给我全奖，那我至少能凑齐另外一半。
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人要这么的脆弱堕落？
——周杰伦，《稻香》
没有入过世，凭哪门子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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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又是大批新人入职的时节。
项目组来了个刚从英国回来的男生，杨致铭。他刚报出姓名时，我们都笑了，问是不是《志明与春娇》里那个志明。小家伙有点不高兴，说你们还是叫我Eddie吧。王大插了一句嘴，“Eddie？Edison？”
我们又一通哄笑。
Eddie高高瘦瘦，鼻梁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看着蛮顺眼的。家境不错，不然也去不了英国。人蛮直爽，也幽默，所以相处起来还算愉快。要说有什么不好，就是这家伙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七老八十、看破红尘、天外飞仙的味道。
新人么，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一般不会被压上太多的活。头三个月通常可以很爽地自由安排。于是Eddie君就成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看杂志上上网，也不像我们刚工作那会儿，虽然什么都不会，却恨不得可以揽下所有任务。
他毫无存在感，只是偶尔会从我们这些“油条”面前飘过，对着屏幕上的图纸喃喃自语，It is not good。嗯，真是个“淡淡的”少年。王大听了我的总结，愤怒地大吼：“什么淡淡的少年，根本就是扯淡的少年不靠谱！”啊……不说我都快忘记Eddie在王大项目里“精彩”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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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因是王大手上有个正在进行的投标，缺人手，想来想去把Eddie编进了队伍。当时老王说，好歹这个Edison吃过洋墨水又在大牌事务所里实习过一年，怎么着也得为设计概念添砖加瓦吧。
他倒好，大概是“淡淡”惯了，延续了打酱油的风格。整个一男版的贞子，每天晃过来又晃过去，在项目组里毫无建树。那倒算了，毕竟是新人，大家也能原谅他的贡献有限。让人不能忍的是，方案评审时王大为了尽快让新人融入工作，问他对现有的几个备选方案有什么看法。Eddie很诚实地对几个不同的方案给出了同样的反馈：哦，我觉得这个不行呢。
他说完后，会议室里一片静默。作为设计师，我非常能够理解这种情况，假如其中有个方案是我做的，我也必然会暴走：“你行你上！”王大心理够强大，继续微笑着问：“那你觉得怎么优化比较好呢？”Eddie不怕死又不耐烦：“我感觉从根本上都跑偏了，没法改啊。”
于是王大说，既然这样，你也来做个概念方案吧。
第二次评审我也去了。
客观地说，能看出Eddie的方案构想还是挺有创意的，不过表达得很浅显又片面，仿佛勾了条超模的S线，却完全没细节。由于过于天马行空，所以没有可行性。基于上次Eddie君的“口不留情”，这次他刚报告完方案就立刻被批得一无是处，有个年轻的设计师甚至飙出高音：咱们这可不是学生作业哦！淡淡的Eddie淡淡地舌战群儒。
当然，令王大勃然大怒的不是他拿出的方案不合适，而是他在方案被毙后的态度：不仅更加自由散漫，而且极不配合团队协作。分到他手上的任务不是迟交就是少做，弄得他人也不能按时完成工作，完全没有一点职场人的敬业精神。
训过好多次，Eddie气定神闲并且死不悔改。如果有权利开了他，王大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卷铺盖走人。可惜他没有，只好在吃饭时哀叹：“真不知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想的？这么淡定，好像不用学习什么都知道似的。”我也很好奇，这个Eddie是怎么想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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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对某个人产生好奇，就控制不住去和这个人说话的欲望。大约是有在英企工作的经历，我和Eddie确实比组里的其他人更聊得来。稍微熟悉后，我要求答疑。
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那么不合作？”
Eddie说：“因为他们都很土啊，连我的方案都看不懂。”而且他觉得既然关系都那么僵了，也没有必要去粉饰，他感觉没必要在一群不和他同一Level上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我不是很懂：“就算他们不明白你的理念，你可以解释啊。画几张分析图再多试几次，说不定就成了，而且之前你的方案确实有点不合实际……”
“我的工程经验少，方案不合实际也很合理啊。”Eddie打了个呵欠，很无所谓的样子。眨眨眼睛好像洞悉一切，掌握了这个行业的最高奥义，“我觉得不用再试了，连我在设计里表达的意思都理解不了，可见他们的水平。这样的团队能做出什么好方案，还好意思去做国际投标。”他甚至遗憾地表示：“说真的，以他们目前的思路铁定没戏。”
说完Eddie转身回到座位，打开了个全英文的页面，从背后看真是超凡出世啊。我目瞪口呆，90后都是这么傲娇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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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投标的结果出来了，是喜讯。王大力克强敌拿下了投标。小组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氛围中，唯一不爽的，大概只有Eddie。他很震惊，又很不服气，完全不能理解这个结果：居然PK掉几家著名的外企，这是什么情况？喝酒时王大特地朝他扫了一眼，好像在说：“即使我是土鳖，那也是土鳖里的战斗鳖。”
这事令Eddie深受打击，变得很惶惑外加有点弱气。在走廊上遇到老王时，眼神也一直躲闪。为什么呀为什么？这下轮到他问我了，一脸的垂头丧气。
“王大虽然不是海龟也没去过什么著名事务所，但有无数失败的经验。”Eddie十分迷茫，就像卡机的iPhone。
于是我极具人性地给他讲了讲王大的故事：“王大是整个公司的投标王，加上今年，他专攻投标已经快八年了。”
“你是说他很有背景？”他又自以为看穿了。
“王大来公司的第一年，很猛，做了十五个投标，没一个中的。领导都觉得这个人设计做得不行，要派他去做配合工作。”
Eddie的得意劲儿又回来了：“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我无奈地打断他：“但王大不干，坚持要留下来投标。他很拼，不停做，继续做，一直做。人家一个投标最多做三个对比方案，他呢，一下端出十个来，还个个都不重样。领导一看就很烦，哪有这么狂轰滥炸的，让他就讲一个方案行了。结果讲完后，王大每天都缠着领导挨个挨个地给解释灵感啊概念啊，弄得领导没法说不。”
“切，这不是题海战术么……”Eddie有点惊讶，但还是给出负面评价。
我说是啊，这就是题海战术，不过这不是重点哦。重点是他已修成正果，在某些类型的项目上分寸拿捏得极准，已经是咱们这个区域的“陆地飞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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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不认同的人受到了别人广泛的认同，心情肯定很不好受。仿佛长期飘在云端的人一下被拉到了现实，跌得满头是包。
我有些同情这个已经无法淡定的少年，便多说了几句老人家的经验：“不要觉得自己已经看透这个行业或这个世界，很多东西不是稍微努力而是要拼了命才可能有所了解的，而且不可能是全解。”
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能作为一只新入行的菜鸟，就能摆出一副淡淡的“全知境界”。做了几个设计，参加过几次评审，就认定了自己特牛别人不行，好像跟他们待在一起他都是大腕儿级。这太不科学也太不合理，所以最后必然失望，只能在旁边看着别人欢天喜地。
讲这些时，我忽然想起一部电视剧，《纸婚》。里面有一段剧情令我很想为Eddie演一遍：
男主角拿着戒指追到前女友下榻的酒店，看见她待在另一个男人的雨伞下面，那男人旁边停着一辆宝马。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于是默默地退场。
多年以后，两人再次相遇，回溯起这段记忆，男主角自以为是地说：“其实当年我是带着戒指去的，但是我知道就算我去求婚也会失败，因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所以我放手了。”听起来还蛮伟大的。
可前女友却冷笑着说：“懦夫！你都没有出现凭什么觉得会失败。我是爱钱，但那天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走。正因为你没有出现，我才不得不选择钱。”
找好了全套理由，重复过二十一遍，连自己都相信了之所以不去努力，是因为已经看透了结果，所以知道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自以为是并自鸣得意着。
然而，方案被不被人接受，总要做出来了才能知道；水平是不是比别人高，总要多轮PK赢了才能肯定；最后有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总要一次又一次地涅槃过才有信心。
可是做都没有做过，也不曾付出努力，凭什么淡定地觉得自己会胜利？张嘉佳的睡前故事里有一个老太太痛骂儿子不敢去追回女友的话说得很好，她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没有入世就自以为出世，是懒惰，是贪图安逸，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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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是摸爬滚打爬到过山顶上的人。如果有一天他告诉我，上面啥风景都没有，我要下来了。我会信并且拍手叫好。但是Eddie，你才刚到山脚下，连半山腰都没上过呢，就开始往下走还边走边说，上面啥风景都没有。我一毛钱都不信，我只会觉得你是根本爬不上去。
每个人要爬的山都不同，但一定都是条艰辛的路，往下俯瞰到底是山花云海还是一堆垃圾，都只有到了再说。你真以为你开了天眼，能提前预知吗？别做梦了。
够美满，够美满，差一点不必不满；最美满，最美满，对与错刚刚一半。
——陈奕迅，《美满人生》
凤凰男的终极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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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贴标签，应该是件挺让人讨厌的事情。
什么绿茶婊、白骨精、犀利哥、高富帅。不管好坏，好像每个人都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似的。梁伟也讨厌这个，因为他被无数人在背后叫了无数次“凤凰男”。
先来说说“凤凰男”，在大多数人眼里，这个词带有贬义。但百度百科上说，这个词条源于“山沟里飞出个金凤凰”，指那些出身贫苦、经过十年寒窗苦读考上大学后又留在城市工作的事业有成的男人。
之所以被认为这是个贬义词，是因为其还可能隐含着自私、自负、自卑、排外、精明、吝啬等性格特征——具体参考《双面胶》《新结婚时代》等热播的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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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伟说：“我是农村的，家里也穷，但没钱有错吗？我努力改变自己和家人的生活，为什么好像被说得就跟过街老鼠一样。”这个我同意，他真的是我认识的人里极其勤奋的一个：每天早晨雷打不动六点起床背单词，晚上九点去操场跑十圈。以超凡的意志力和拼劲横扫系里的最高奖学金。
而且，他对朋友和女友都不小气。反正我没见过他喝酸奶要舔盖儿，吃饭也从来不会一直赖着让别人请客。拿到学校的“公款”总是会带着几个干事撮一顿。还有，据说他女友出国读书临走前，他把存了好几年的压箱底的钱都偷偷塞在了她的行李箱里。特别Man。
在学生会里，梁伟是中流砥柱。最繁重、最困难的事老大基本都交给他，其他人包括我都举双手同意，因为梁伟就代表着一个质检Logo：安全、放心、保质保量。梁伟是强大的，强大到不需要别人去问，Can Ihelp you？
他是个好青年，就是太容易炸毛了。有点惯性焦虑，一旦压力巨大就必须寻找发泄口。
有一次策划暑期实践评优，有个大一的新生把参赛支队的顺序搞错了。结果梁伟大发雷霆，急红了眼，还踢坏了一张凳子，恨不得掐死人家。把那个新生吓得瑟瑟发抖，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唉，多大个事儿嘛！但都明白他就是这种完美主义者，所以大家只能全副武装熬了一整夜，把坑给填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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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梁伟和实践部的几个师兄要毕业了，大家凑份子在西门外面给他们摆了一桌散伙饭。梁伟喝了很多，醉得一塌糊涂，一个大老爷们一直哭一直哭，最后都吐了。我拍着他的背，问怎么了。他嘟囔着累、紧张、要挂掉了……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我也没搞明白他想说什么。
之后大家各走各的，很久没再见面，但还是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消息，诸如他拿到了牛企的Offer；他的女友没有回国变成了前女友；他在公司升得很快；有人又给他介绍了新对象……
我本科毕业那年的十二月，梁伟结婚了。
带着很瘦的红包，我参加了他的婚礼。地点是三环的一家酒楼，档次还蛮高的。婚礼很梁伟式——流程严谨有序，细节滴水不漏。他肯定是用完成项目的精神，一丝不苟地做过详细的策划，并且至少演练过五遍以上。新娘十分娇小，不是孔雀女。
果然是经年累月，凤凰于飞。我想，梁伟算是混出来了：在帝都，有车、有房有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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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过了不到一年，坊间传闻他离婚了。
虽然这年头离个婚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稀罕的是离婚的原因，竟然是家暴！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与梁师兄的相处，怎么也不能把他跟家暴联系到一起。我跟人打探了一下相关细节，情况虽然没有坏到出人命的地步，但也称得上变态了：
每次他工作上遇到重大问题又找不到解决方案时，就会在家里乱砸东西。音响、笔记本，还有移动式投影仪先后报废。他不打老婆，但会强行和她那个。性暴力也是家暴的一种，几次以后，他老婆就不行了。我想起婚礼上那女人瘦弱的样子，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被工作搞成这样，虽然有点夸张，但以我对梁伟的了解还是很可信的。只是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还波及家庭生活。
“说他爱炸毛吧，得，这回把老婆都弄没了。”
“不止家暴，他还酗酒呢！”知情者不断爆出内幕。“只要往上走的路上遇到一点阻力，他就受不了。任何形式的失败都会让他发疯，比死还难受。”大家还纷纷评论，这是否也是凤凰男的特性：过去艰难的厮杀经验告诉他们，前进是存在感的前提，成功才是安全感的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