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何佳宁立刻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打电话给电工,可电话打不通,对方的手机不在服务区。这样的意外让何佳宁猝不及防,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女儿的电话打了进来。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接。苗玉珍一看,急了,要帮她接,被何佳宁制止了,并迅速把手机关上。
苗玉珍埋怨说:“你也真是的,也许你女儿有啥急事呢?”
“急事倒不会有,一定是生气了,爷孙俩一个脾气。好在程中去了,不会有事的!”
“可是……”
“别说了,抢救病人要紧!”
一旁的秦大夫到底年轻,心里一急,急昏了头,撒腿就往外跑,说是到别的病房去借吸引器。
何佳宁想提醒他,没有电找来也没用呀。谁知没等她开口,秦凯生已经跑出了病房。
眼见病人憋得上不来气,痛苦地挣扎着。何佳宁的双眼狠狠地一眯,伸手把口罩扯掉,突然拔下病人鼻腔的管子,望着她的嘴,深吸一口气,俯下身。
苗玉珍吃了一惊,问:“你要干什么?”
“我来吸!”
苗玉珍一把抓住何佳宁的胳膊,喊起来:“何姐,你疯啦!没听刚才秦大夫说吗?她可是三型肺结核病人,传染性极强哪!你不能蛮干!”
何佳宁张开的嘴又猛地闭上,双唇哆嗦了一下,迟疑地直起腰。
就在犹豫之间,那小女孩忽然跪在她面前,一双小手猛地抱住她的腿,哭着央求道:“何阿姨,救救我妈吧!求求您了,救救妈妈!”
何佳宁心里一震,泪水倏地从眼睛里溢出来,她忍不住伸出颤抖着的手抚了抚孩子的脸,不由分说地命令苗玉珍:“小苗,快!配合一下,准备吸痰!”
苗玉珍无奈,只好按照程序用一只手捏住了病人的鼻子,何佳宁俯下身,身子一起一伏地做起人工呼吸。
就在这时,电话铃又响起来了。何佳宁喘了一下气,看也没看就把手机关上,而后偏过头,嘱咐苗玉珍帮她把手机调到静音状态。
终于,病人的嗓子里又发出“咕噜”一声。何佳宁急转回身,趴在痰盂上拼命呕吐起来。听到小女孩欣喜的喊声后,她缓缓地回过身,看见了病人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微微睁开了眼。何佳宁的心里一阵释然,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
在东方大酒店的雅间里,一家人围在餐桌前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饭菜,还有生日蛋糕,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何佳宁的人影,小韩梦按手机键的手也酸了,最终失望了,她气急败坏地对着手机话筒大喊着:“妈妈,我恨你!”
一旁的外公也坐不住了,他一只手捂着胸口不停地踱着步,嘴里愤愤地叨叨着:“打,打,继续给她打!”
韩程中为了平和爷孙俩的情绪,决定开车回医院去接何佳宁来。
小韩梦看见爸爸匆匆出去了,赌气说了声:“我不吃了!我不过生日了!”说完,往外跑。
外公伸手去拦,没拦住。他的脸憋得通红,突然身子一歪,晕倒了。这一倒,惊得服务员手中的餐盘都掉地上了,她嘱咐小韩梦赶紧打120叫急救车。小韩梦说,她的爸爸就是医生,执意拨打父亲的电话。
而此时的何佳宁正在一遍又一遍地嘱咐病人一些注意事项,还要小女孩好好照顾她的妈妈。
苗玉珍在一旁收拾器皿,听到一阵震动声,她的目光投向何佳宁的衣兜,敏感地发现那白大褂的衣兜在抖动,便立刻提醒说:“何姐,你的手机铃又响了。”
何佳宁怔了一下,这才想起了什么,连忙掏出手机,打开一看,只见手机显示屏上一长溜未接电话和短信,不禁大吃一惊,说:“坏了!笑笑一共打了二十几个电话了,还发了短信,可我……”她赶紧回拨号码,可对方一直不接。何佳宁苦笑说:“这孩子,这回气生大了。”
就在这时,隔离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小护士金明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说:“护士长,不好了!你爸爸他——”
何佳宁吓一跳,倏地站起:“你说什么?我爸爸他怎么啦?”
“突发心梗,现在在抢救室……”
何佳宁脑子嗡了一下,这始料不及的突发事件让她完全蒙了。她随口“啊”了一声,冲出门去,冲刺般直奔心外科的抢救室,一路上旁若无人地喊着:“爸!爸……”
在抢救室门外,小韩梦的身子歪靠在那里,同样不停地呼唤着她深爱的外公:“外公,外公,你一定要醒过来呀!一定呀……”她趴在门缝想看清里面,眼前却只有时不时地飘过白色的人影,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更看不见她的外公。
此时,老人家躺在床上,韩程中和他的助手正在紧张地抢救着。
一个护士突然哽咽起来:“韩主任,病人的血压已经测不出来了!”
韩程中的目光凝固了,他果断地发出命令:“病人出现了室颤!田大夫,快,除颤!”
高个子医生田大夫熟练地操作起来。韩程中的额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声音沙哑地指挥一旁的拿着除颤仪的田大夫,低吟:“360焦耳一次!”
田大夫一边重复着他的话:“360焦耳一次!”
“360焦耳两次!”
“360焦耳两次!”
“360焦耳三次……”
整个抢救室笼罩在紧张、窒息的气氛中。随着除颤仪一下一下地电击老爷子的胸部,那无影灯下啪啪的电击声如同击打在人们的心上。然而,放在旁边的一台心脏监护仪的显示屏上波型呈一条直线无情地向前延伸着……
田大夫无奈地放下除颤仪,对着韩程中叹了口气,说:“唉,晚了一步,老爷子他……韩主任,您别难过,我们都尽力了。”
韩程中拳头重重地捶在额头上,哽咽地说:“不,不能,老爷子他不能……”他一边悲痛地说,一边不甘心地把目光投向监护仪,只见那一条直直的线条在他的眼里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模糊起来。
就在护士用一块白布将老爷子的脸盖住的时候,门开了。小韩梦冲进来,她扑向手术台,一把拽开白布,抱住老爷子,撕心裂肺地喊:“外公!外公!我是笑笑,你最疼爱的笑笑啊!你睁眼,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呀!”
韩程中含着泪,走到女儿身旁,抚着那颤动的小肩膀。他知道,女儿心目中的外公是那样和蔼、慈爱,当父母工作忙顾不上他们的时候,爷孙俩如胶似漆,谁都离不开谁。可现在……
小韩梦扑到父亲的怀里,央求道:“爸,求你,救救外公,救救他吧!”
韩程中的泪水无声地流下,痛苦地望着女儿,说:“孩子,爸爸一直在救,一直……可是……”
小韩梦抬起泪眼,望着监护仪上那条可恶的直线,绝望的泪水冲刷了下来。那悲痛紧咬的双唇竟汩汩地流出了一些鲜血。
看到这个情景,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低着头,默默地忍受着。
这时,抢救室的滑门猛地滑开,何佳宁气喘吁吁冲了进来。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冲到手术台前,望着父亲毫无生气的脸,吃惊、茫然、痛苦、哀伤,突然扑通一下跪倒,把头深深地埋了上去,恸哭起来:“爸——”
小护士跑过去,把何佳宁扶起,说:“护士长!”
何佳宁勉强地站起来,用悲痛而疑问的目光望着丈夫:“程中,我爸爸他……因为什么?”
韩程中闷闷地说了声:“心梗!”
“心梗?抢救啊!”
田大夫忙解释说:“何护士长,是韩主任亲自参加抢救的,可惜,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
何佳宁喃喃地说:“错过了,错过了。”
韩程中瞪着妻子,说:“佳宁,我们打了无数个电话,可你一直没接,爸是急的……”
何佳宁震惊了,说:“我?我在忙着抢救一个病人!”
小韩梦猛地站到母亲面前,像一头小狮子,眼睛里闪着无比的愤怒,她大声地对着母亲说:“忙完了吧!你?哼,告诉你何佳宁,病人多的是,父亲只有一个,这辈子你就后悔去吧!”说完,转身跑出去。
女儿的话如同雷鸣,如同电击,重重地敲打在何佳宁的心上,就连一旁的韩程中都惊呆了。
那天晚上,小韩梦没有回家,她在昏暗的路灯下不停地踱着步,时而低头,时而四望,时而倒退,时而停留,渐渐地,她的眉宇间杂糅出几分怅惘、几分怨恨。她喃喃地对自己说:“笑笑?我的小名应当叫可笑!韩梦?我的大名应当叫做梦!”直到父亲把她拽回家,她还在自言自语,不停地重复。那天晚上,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做了一场铭心彻骨的噩梦——最疼爱她的外公走了,不谙世事的她把所有的怨恨都抛向她的母亲,抛向母亲所从事的那个护士职业。于是,她的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办法让她的母亲离开那个护士岗位,离开那个缺乏情感的职业。
操办完老爷子后事之后的一天早上,小韩梦突然不见了,王妈告诉何佳宁和韩程中,笑笑是背着个大包走的,拉也拉不住。在她的小卧室里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最后通牒——爸爸妈妈:外公走了,我也走了。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不过,我也不会回来了。除非……要么妈妈离开护士岗位,要么爸爸和妈妈分开,我愿意跟着爸爸,要么你们一起放弃我,我认命!女儿:笑笑,2000年5月18日。”
韩程中茫然了。何佳宁再也忍不住,伏在丈夫的肩上呜呜地哭起来。
韩程中强忍着心痛劝慰说:“佳宁,别着急,笑笑还小呢!你放心,我这就去找她回来!”
人没有找到,却等来了女儿的一则手机短信,信中写着冷冰冰的话语:“爸爸、妈妈,你们不用找我了,我这两天在同学家住,等你们决定好了,我再回家。如果你们到学校来找我,我就马上从学校消失,当一名流浪儿!女儿这一次是说一不二的,如果你们不按纸条上提的三条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我就永远不回去,即便被你们骗回去,我还会选择出走的!记住,韩梦是个说到做到的女孩……”
韩程中和何佳宁顿时相视无言了。许久,何佳宁用坚定的口气说道:“我是不会离开护士岗位的。”
韩程中苦笑一下,说:“那我也绝不会离开我们的女儿的。”
“那只有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