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花绽开的年代(巴蜀文苑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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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银耳大王出生

1

1860年的太阳欲坠未坠,像大姑娘第一次相亲时害臊的脸,张挂在西边高山上,倾洒下来的光辉与深秋时漫山遍野枯黄的青杠林融为一体,像给逶迤无边的山峦披上一层红盖头。

山脚下一条名叫“诺水”的河,泛着粼粼波光,唱着古老的歌谣,自西向东流向远方。

高高山上出个球,

又出老虎又出猴;

要得夫妻同床睡,

除非包谷收上楼。

这样描绘大巴山、米仓山南麓当时的生存环境最好不过了。

在这里,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土地贫瘠,生产方式落后,许多地方处于刀耕火种之中,广大人民群众住的是茅草棚,上顿下顿喝包谷糊糊,睡包谷壳,生活极其贫困。

山外的人把这里的山民称为“包谷佬二”。

青杠树是这大山深处无数种落叶乔木的一种,它的杆可以种植银耳,烧制木炭,它的枝、叶和根可以用来烧火做饭。青杠树不择生存环境,无论田间地头、屋前屋后,还是山冈路旁、悬崖峭壁,这儿一丛丛,那儿一片片,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到处都是。

秋风起处,枯黄的青杠叶纷纷飘零,山道旁堆积了厚厚一层。

山道上,一位三十来岁的男匠手提一布袋,步履匆匆,疲惫的身影在清冷的空气中晃荡。男匠中等个头,皮肤黝黑,身上短衣单薄而且破旧不堪,一副典型的山民打扮。男匠提着的布袋里装着半袋白面,这是他给东家帮一个月工换来的。男匠名叫阎明元,家住涪阳镇老鹰嘴。

此时,阎明元挂念着家中的大肚婆娘陈氏,因为临产就在这几日了,然而家中早已舀水不上锅。在那医学落后的年代,阎明元一次又一次犯错误,让陈氏一个接一个生育,已经生了四个放牛娃了,大的十四岁,小的才两岁。

阎明元希望婆娘这次能生个客娃儿,也就是女娃子,他知道家里穷,儿子多了,连婆娘都讨不上,女娃子不但干活是一把好手,给人家当干女子有一笔可观的收入,而且还可以换亲,解决自家儿子找不到婆娘的问题。

太阳彻底埋去了它红布似的脸,天色越来越暗,阎明元不由加快了脚步。一道山梁下,他的家——几间破旧的茅草房呈现在眼前。

土院坝里,四个参差不齐的娃子欢呼着迎了上来,老大穿着爸爸的旧衣,老二穿着老大的旧衣,老三穿着老二的旧衣,老四穿着老三的旧衣,而且是最便宜的粗白布染制的,既不合体,又补丁重补丁。娃子们一年四季打着赤脚板,如果能拥有一双鞋,哪怕是一双草鞋,那也是他们的奢望。

三个大一点的娃子争着接过爸爸手中的布袋,一起提着吵吵嚷嚷打打闹闹进了屋。两岁的小四子蹒跚着向阎明元奔来,口齿不清地喊着: “馍,馍,我饿,我饿。”

阎明元一把搂起小四子,安慰道: “好,好,叫你妈炕馍馍。”

小四子哭着: “炕,炕。”

衣不蔽体的陈氏挺着大肚从屋里出来了,冲着小四子道: “莫哭,莫哭,我给你炕。”

其余三个娃子闻讯从屋里涌了出来,齐声道: “我们也要吃。”

“弟弟小些,你们要让事,等你们舅舅来了,给你们兑红糖开水喝。”陈氏一脸无奈地对三个娃子说。

陈氏的娘家在陈河乡陈家坝,她唯一的弟弟也就是娃子们的舅舅陈省平是个小生意客。

黑夜如漆,秋风习习,大地冷寂无声。

吃了一肚子青菜萝卜的娃子们躺在一张门板床上,鼾声此起彼伏。陈氏被一阵疼痛惊醒,她感觉到腹中的胎儿动得厉害。根据经验,她明白娃子要出来了。陈氏推醒身边熟睡的男客,急切地说:“快去叫张大婶,我发作了。”

张大婶是他们的邻居,给人接生过多次,陈氏以前生的四个娃子都是她接的。

阎明元清醒过来,翻身披衣下床,打开房门,一头扎进黑夜中。

张大婶五十来岁,身体矮胖,衣袄不整,颠着一双小脚来了,一对乳房在胸前跳跃。她显然是在睡梦中被叫醒了的,虽有点不情愿,但接生关系到人命,是大事,她慌乱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穿上衣服,跟着阎明元来了。

借着昏暗的桐油灯,张大婶看了看陈氏的情况,神情镇定了下来,她吩咐阎明元去准备剪刀、热水等接生用的东西。

经过几番侍弄,二个时辰过后,一位新生儿“呱呱”坠地,哭叫声惊醒了门板床上其他娃子,又有一二个娃子哭了起来,屋子里一片哭声,在无边的暗夜里飘荡。

阎明元在屋外吼道: “你们瞎哭个啥?”

好一会儿,张大婶出来说: “恭喜你,又生了一个放牛娃。”

“有啥子喜的,要那么多儿子干啥,生个女子好啊。”阎明元蹲在院坝边垂头丧气地说。

“管他是儿是女,一条人命,好好养着呗。”

张大婶洗去手上血污,将新生婴儿用破棉衣包起来,收拾妥当后,端着一碗阎明元给她的白面,笑眯眯地走了。

小五子生下来模样不中看,塌鼻子、乌脸蛋、眼角红红的,与他几个哥哥模样相比差多了。

陈氏坐月子时,由于家里没有粮食,营养跟不上,双乳没多少奶,只有给小五子喂白面粥或玉米粥。然而小五子挑食不吃,一天到晚直哭,结果落下终生眼疾,双眼角红翻着,泪流不止,人称“扯巴眼”。

那几日,阎明元与陈氏商量如果哪家愿意收养小五子就送出去,或者扔到大路上让人捡去抚养。在那生活艰难的年代,穷人家扔一个婴儿如同扔一只小狗。

但陈氏最终还是舍不得,毕竟小五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然而家里四个娃子够她头痛的了,她反复思量,最好的选择就是把小五子抱养出去。

2

陈氏首先想到的是娘家弟弟陈省平。陈省平家住陈河陈家坝,祖上世代佃农,靠租种地主的土地为生。陈省平年少聪慧,是家中的独子,父母十分宠爱,把他送进私塾,希望他出人头地,然而父亲过早去世,家中缺劳力,陈省平不得不辍学当起农民。

但陈省平不甘贫穷,趁自己年轻力气大,农闲时节,从乡里收购一些梨子、杏子等水果背到集上或县上去出售,或者收购一些黑木耳、核桃、板栗等土特产贩到巴中、绥定等更远更大的城市去卖,经营一些小本生意贴补家用。

日积月累,陈省平家境殷实了,购买了一些田地,修建了几间瓦房,王家坪富户王成忠相中了陈省平,将自己小女儿许配给陈省平。

王家在陈河是名门望族,占有陈河大部分土地和山林,而且许多子弟在外做官经商,王家在当地算最有势力的了。王氏嫁过来后,不习惯陈家清贫的生活,瞧不起佃农出身的陈省平,加上性格暴烈,嫉妒心强,陈省平在家是软起的,做不了多少主。更为紧要的是陈省平与王氏结婚八九年了一直没有生育,然而王氏对陈省平管束得紧,坚决不准陈省平接小老婆。

民间有一句话: “情愿让自家儿子砌田坎,也不要让儿子给人家当抱儿。”陈氏知道如果小五子抱养给弟弟,生活虽不成问题,但会受到弟妹王氏的折磨,陈氏转念又想,总比把小五子丢了好。她把想法告诉给男客,阎明元听从婆娘的话,同意这么办。

小五子出生后第四天,陈省平到涪阳街上收购干货,听说姐姐生了,于是买了半斤红糖和一些米糕提上顺道来看望姐姐。

年近三十岁的陈省平,瘦高个儿,一身长衫。在当地来说,能够穿长衫的人算是有钱有地位的人,陈省平平常就有人叫他“爷”了。

阎明元不在家,给东家干活去了,娃子们把舅舅迎进屋后,欢天喜地兑红糖开水吃米糕去了。陈氏在破旧不堪的床铺上坐月,她流着泪对弟弟说: “又生了个儿子。”

陈省平抱过小五子,边逗边笑着说:“儿子好哇,又是一个劳力。”小五子在陈省平怀里哭个不停,陈省平将小五子还给姐姐,让姐姐喂奶。

姐弟俩坐在一起摆龙门阵。陈氏一边奶孩子一边问及母亲和娘家情况,她长长地叹一口气,有意无意地说: “目前我奶又少,家里没粮食,这娃儿怎么养得活?兄弟,你要不要嘛?把小五子抱给你。”。

陈省平沉思良久,道: “好吧,说在这里吧。不过,他现在还小,大一点再说。”

陈氏意料不到弟弟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她担心道: “可是弟妹她……”

“她的话我来说。”

临走时,陈省平留下一点银钱,说是给小五子买营养品。

陈省平从涪阳收干货回到陈家坝的家时,天已经黑定了,王氏把晚餐早做好了。见陈省平收回来许多干货,王氏满脸喜悦,陈省平看婆娘高兴,于是趁机把想报养阎家小五子的事说了。

王氏脸突然一沉,训斥道: “我今年才二十七八岁,你就咒我不生了哟!事情没与我商量就轻易同意人家了,他阎家有几个像样的东西!”

王氏认为她王家是体面人家,自己以后确实不生育,打算到她娘家抱个娃儿过来。

陈省平笑着道: “嗨,家里那头牛不是没有人放吗?”

王氏道: “他放牛,你老妈干啥……”

一阵脚步声,陈省平的母亲张氏进来了,王氏怕母子俩联合起来与她吵,于是停住了嘴。陈省平的母亲张氏六十多岁了,年轻时男人就得病去世,好不容易把一双儿女拉扯大,然而儿子接了个凶婆娘,整日把她使去唤来做这做那,她只好忍气吞声尽力做。后来,当张氏了解事情经过后,她也站在自己儿子这边,支持抱养自己的外孙。

为此事陈省平与婆娘王氏争吵了几回,没有什么结果,事情搁置了下来。

阎明元听说舅母子极力反对,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暗地里对舅老倌说: “如果你们将来确实想报养儿子的话,我几个娃由你选择一个。”

岁月流逝,小五子在哥哥们的夹带下、父母呵斥下慢慢成长。

此后,陈氏也没再生育,也就是说小五子为老幺。

小五子两岁时,阎明元给他取名“阎朝金”,小五子在阎家属“朝”字派,阎明元希望儿子长大能像“金子”一样贵重。

3

陈河乡很小,一万多人口,中国地图和四川地图没有它的踪影,只有在县地图上才能看到的乡镇。它东有猫儿坎、母家梁,南有土寨子,西有乌龙垭、冷水垭,北有北岩洞,中间有九湾十八包。西北与南江县相邻,西与巴中县相望,主要由陈家坝和河场坝两部分组成。

九湾十八包由火匣湾、洗家湾、杜家湾、火地湾、金竹林湾、渔池湾、碾子湾和碑湾九个山湾与十八个山包栉比相连,山包不高不矮,云雾缭绕,景色迷人。

有诗这样描绘陈河九湾十八包、雾露溪和那里出产的银耳:

进湾湾复湾,上山山外山;

山湾林密密,密林水潺潺;

泉水薄雾掩,雾浴耳花鲜;

花鲜人自喜,人喜花更妍。

接下来几年时间里,陈省平用心做干货生意,生意越做越顺手,越做越大。特别是陈省平贩了几趟银耳到绥定去出售,赚了一些钱,用这些钱购置了一些田地和荒山,在荒山上种植青杠树发展耳山。

其实陈家并不富裕,在当地来说,只能算是吃得起一碗饭。田地多了,需要人干活,不然会荒芜;耳山宽了,需要人看管,不然会有人偷窃山上的青杠树。虽然农忙和生产银耳时节,陈省平请了一些帮工,但那只是临时的,家中只有他、母亲和婆娘王氏三个人,劳力严重缺乏,哪怕有个娃子放牛也好。

王氏一直使人失望,一点没有生育的迹象,几年时间里,王氏曾在她娘家抱养过二三个娃子,小的只有几岁,大的有十来岁。然而平日里她像牛一样使唤那些娃子,给那些娃子吃的是猪吃的食物,穿的是粗布旧衣,还经常辱骂毒打。时间久了,那些娃子吃不消,出走了,一去不再复返。娃子的父母们也嫌王氏刁钻刻薄,使人不知人辛苦,不愿意把娃子们抱养给她。

这时,王氏主动提出要抱养阎明元的娃子,重要原因是公婆张氏死了,家里那头水牯牛没人放了。

陈省平的母亲张氏是从山上摔下来死的。

那年秋天,张氏迈着一双小脚到山林里去砍柴,由于人老眼花,踩虚了脚,从半山腰摔下来,摔破了头,流了不少血,当晚就归了西。

订做棺材,缝制老衣,请阴阳先生,通知四亲六戚,请和尚做道场,放孔明灯,陈省平费了好大工夫才将老母亲入土为安。

办完丧事,陈省平负债不少,因为他不那样大操大办,乡人会耻笑他小气,不像个做“爷”的人。况且这样做了,陈省平心里才觉得平衡,才觉得对得起自己辛苦一辈子的母亲。

为了还债,陈省平不得不时常外出做生意,家里由王氏一个人操持,王氏有不少怨言,阎明元家那么多娃子,此时,王氏主动提出抱养一个。

听了婆娘这么说,利用一个空闲的日子,陈省平专程来到姐夫家与姐姐姐夫商议抱养娃子之事。

阎明元看舅老倌来了,手头正好有点钱,为了招待舅老倌,他连忙到集市上购买了几斤骨头回来炖汤。

阎明元有五个娃,陈省平一时不能确定到底抱养哪个,他留意着几个娃子的表现。吃饭时,阎明元的娃子们很久没尝过肉味了,围住桌子就动手抢骨头啃,遭到阎明元呵斥。

陈省平一向护着自己的外甥,摇手说: “让娃子们啃吧,我没什么。”

然而陈省平看见五岁的小五子拿着一只土碗,蹲在桌子下面捡拾别人啃过了的骨头,他仔细打量小五子,只见小五子一双“扯巴眼”,泪汪汪的,脸上还有一些疤痕,相貌丑陋。

陈省平问: “小五子怎么这样?”

阎明元不好意思地笑了,当即呵叫小五子起来,然而小五子还是不起来,他已经习惯了。原来,小五子因相貌丑陋,父母不太喜欢他,他的哥哥们也常欺负他。

了解情况后,陈省平心里有了数。

临走时,阎明元问陈省平道: “不知你要哪个娃?”

陈省平说: “我就要小五子。”

阎明元一脸迷惑。陈省平并不作解释,只是说: “择个日子把他送过来吧。”

日子定在初夏的一天,这是阎明元请村里算命先生定的日子,算命先生姓张,六十多岁了,他说这个日子十分吉利。

一大早,小五子穿上干净的衣服和新布鞋,那衣服是妈妈用小五子的哥哥们穿旧的衣服改制而成的,那双新布鞋也是妈妈从集上买回二尺布赶做的。

其他几个哥哥瞧着小五子的模样有点羡慕,因为小五子到那边去了,从此不愁吃不愁穿了。

屋前两株李子树上的李子熟了,又黄又大,家里几个娃子望着流口水,早想摘了吃,陈氏千方百计护着,目的是给娘家送一点去让娘家人尝尝鲜。父子临出门时,陈氏摘了大半口袋让阎明元扛上。

阳光明媚,小五子跟着爸爸上路了,阳光大片大片落在路边。

大路两边古树参天,鸟语花香,不时有野兽发出怪叫声,小五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颤。

路上,阎明元教了几遍小五子拜见礼数,小五子迷迷糊糊答应着。

此时小五子根本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很新奇,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远门,第一次去外婆家。他和哥哥们早想去外婆家,陈氏一直不许他们去,认为他们穷酸的样子会在王氏面前丢人现眼。

这也是小五子第一次穿布鞋,他觉得脚上的布鞋十分舒坦,穿着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

父子俩经过九湾十八包时,只见九湾十八包上青杠树与柏树交相辉映,笼罩在白茫茫的云雾中。

阎明元为了打破父子俩之间的沉默,他给小五子讲述起“银花与青杠”的故事,内容大致是:

很早以前,陈河由内海变成了浅丘和盆地。从远方来了一对父子,父亲叫松柏,儿子叫青杠,为了生存,父子俩开垦了一些开阔的地方种植庄稼。然而夏季,雾露溪洪水泛滥,种植的庄稼大部分被洪水卷走,一年下来收成极少。

为了驯服洪水,父子俩全力开挖土石,用了几年工夫,疏通了河道,洪水不再那么猖獗了。在河道两边,父子俩营造田园,种上水稻、小麦、高粱等庄稼,年年获得丰收。粮食吃不完了,松柏想把剩余的粮食运到山外集市上出售。然而由于高山阻隔,粮食不好运出去,松柏与青杠一起又开山劈石修了一条出山的路。他们把开挖河道和修建出山路的土石集中堆放起来,致使平地凸起,形成了九个湾十八个山包。

尽管如此,青杠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婚配,在这荒山野岭中哪去找女子呢。

天宫有一位美丽的银花仙子,她被松柏父子建造家园不畏艰险的执著精神深深感动了。她常常背着姐妹们偷偷一个人来到南天门外观看松柏父子劳动生活场景。事情给王母知道了,王母认为银花仙子思恋凡间,触犯天条,即令天兵将其幽禁起来。事情传到金牛星耳朵里,想起以前牛郎织女的经历,他同情银花仙子的处境,于是趁王母游历西天之机,救出了银花仙子。银花仙子逃离天宫,来到九湾十八包,与青杠配成夫妻。银花仙子下凡落脚的地方被后人称为“落仙台”。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就是三年。

这年春天,许多山外人运着家财、携儿带女来到九湾十八包。原来,他们家乡正流行瘟疫,人腹痛肚泻、呕吐不止,许多人因此丢了性命。看着患者疼痛难忍的样子,青杠和松柏坐卧不安。银花告诉丈夫说: “腹痛上吐下泻,乃内热所致,外遇痢毒侵扰,需用银花汤内清积热、外解痢毒,方能根治。”

银花取下头上一支洁白似雪、似玉、似牡丹的银花簪子,放在一口大锅里熬成药汤,分给大家服用,很快,许多患者康复了。青杠十分奇怪,追问缘由,银花实话告诉了丈夫,她就是天上的银花仙子。

山外还有许多人遭受瘟疫侵害需要救治,银花不愿抛头露面,她害怕天宫发现了自己,于是,她把那支银花簪子交给青杠,让青杠去山外给人治病。青杠欣然同意,拿着银花簪子来到山外,每到一处,青杠把银花簪子放入锅内加水烧开,病人喝了,药到病除。青杠治好了成千上万的病人,瘟疫从此绝迹了。

事情惊动了瘟神,他知道银花只有天宫银花仙子独有,于是上天庭奏明玉帝。玉帝一调查,发觉银花仙子已偷下凡尘嫁与人为妻,当即下旨命令托塔李天王下界捉拿银花仙子。

当银花仙子与青杠正在屋内庆祝扫除瘟疫的时候,忽闻天鼓震耳,银花仙子知道大事不妙,对青杠说道: “我们缘分已尽,我马上要被抓回天宫,这支银花簪子就留给你,见到它就如同见到我。”说着将银簪交给青杠。

天兵天将将青杠住处围定,喝令银花仙子速归天界。银花仙子走出房门,青杠和松柏追了出来,怒斥天兵天将拆散姻缘,不仁不义。托塔李天王大怒,手一指,青杠父子霎时变成了青杠和柏树。银花仙子痛哭流涕,挣脱天兵天将,把自己身上洁白的罩纱脱下来,轻轻披在青杠身上,然后一步一回头地去了。

自那以后,洁白的罩纱变成了雾,一年四季在九湾十八包上与青杠相依相偎,淅淅沥沥的露是银花仙子的泪,那晶莹的银花簪子变成银耳。

就在银花仙子被抓上天的地方后人称之为“雾露台”。为了纪念青杠全家,后人在雾露台修建寺庙塑起银花、青杠、松柏的神像,耳农们每年前去祈求丰收,听说十分灵验。

小五子觉得这个故事很有趣,以前从没有人给他讲述过。

太阳偏西时,父子俩终于到达目的地。

绿萌下,几间木瓦房,一个石院坝,这就是小五子即将入住的新家,但比起阎家茅草屋、土院坝,条件明显好多了。陈省平不在家,王氏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洗衣服,瘦削的身子披满夕阳。她看阎明元父子来了,沉着脸,站起身来,用围裙擦去手上的水,道:“来了。”

小五子看见王氏那双脚很小,比邻居接生的张婆婆的脚还小。

王氏瞧了小五子一眼,这是她第一次与小五子见面,看见小五子疤脸、泪汪汪的眼睛,王氏的脸沉了下来。

“喔,舅母子在家哟。”阎明元说,“省平呢?”

“到集上卖果子去了。”

“这就是小五子阎朝金。”阎明元转过头对小五子说: “快,给妈妈磕头。”

小五子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给王氏磕了三个头。

“起来吧。”王氏一脸麻木。

“到屋坐。”王氏又说。

阎明元讨好道: “我摘了一些李子来让你们尝尝鲜。”他进了屋把那大半口袋李子放下。

“李子啥稀奇……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煮饭。”王氏说着进了厨房。

王氏给他们父子各煮了一碗白面皮子,汤面上飘了点油花,小五子吃得很贪,他很少吃过这样的饭。

傍晚的时候陈省平才回来,他笑容满面地摸了摸小五子的头说:“小五子乖。”

阎明元说: “快,给爸爸磕头。”小五子当即给陈省平磕了三个头。

“快起来。”陈省平转过身对阎明元说: “我名字都给他取好了,叫 ‘陈利来’。”

“陈利来,好,好。”阎明元对小五子说,“快,叫爸爸妈妈。”

小五子叫了,叫得有点不情愿,有点生疏。王氏脸转到了一边。陈省平宽容地说: “现在不太习惯,是不是?慢慢来,慢慢来。”

4

第二天,陈利来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没见着阎家父亲,也没见着陈家父亲。阎明元一早就走了,他要赶回去给东家干活,陈省平出门搞收购去了,只有王氏在厨房里弄得“砰砰”响。

陈利来自己穿好衣服下床,坐在门槛儿上,朝霞映得一院子红彤彤的,刺得陈利来双眼禁不住泪水又来了。

王氏在厨房里大声道: “小五子,把圈里的牛牵出去放。”

王氏的话像有很强的磁力,陈利来毫无选择地挨着墙去了牛圈,将那条大水牯牛赶到后山上去放牧,以前他给人放过牛,这事难不倒他。

太阳老高了,晒得牛直喘气,晒得人有点发晕。陈利来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时他听见王氏大声吆喝: “陈利来,陈利来……”原来是叫陈利来回去了。

陈利来把牛赶回圈里。

“吃饭!吃完饭跟我到山上去砍柴。”王氏说着把一碗红苕饭和一碟酸泡菜放在桌上。

陈利来拿起筷子翻了一下,碗里几乎全是红苕,只红苕间夹了几颗米,米显然被王氏挑出去了。但小五子以前大多吃的是青菜、糠面,这样的饭算是好的了,他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放牛,砍柴,打猪草……陈利来在王氏的指挥下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

陈利来放的那条水牯牛时常不安分,在坡上东一趟子西一趟子,不好管束,特别是见不得其他牛,只要看见或听见其他牛的影子和声息,它会拼命地要过去与其他牛汇合。陈利来时常提防着它,手里拿着一根长棒,紧紧拽住牛鼻绳,生怕它去惹祸。

然而那条水牯牛还是惹了祸。

一天,在对面坡上放牧时,那条水牯牛看起来很老实很规矩,陈利来放开绳子让它自由吃草,然而它趁陈利来不注意一趟子跑了。等陈利来找到它时,它已经把人家的秧苗吃了一大片。那户人家发现后告诉给了王氏,要王氏赔他的庄稼,王氏大发雷霆,拖出一根大拇指粗的黄荆棒冲着陈利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打,打得陈利来在院子里直跳。

还有一次,王氏把猪食煮好后舀了一大盆叫陈利来端给圈里的猪,然而猪食盆又重又烫人,陈利来端不住,“啪”的一声,猪食盆摔在地上,猪食倒了一地。陈利来当时傻了,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王氏正在灶前烧火,她一下子跳了过来,用手里的铁火钳猛抽陈利来的脚杆,陈利来吓得周身打摆子,蹲下来护着脚杆。王氏不分轻重挥动铁火钳继续抽打,打得陈利来身上到处是伤痕,淤血十几天没能散去。

王氏对陈利来打骂是常事,陈利来在王氏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王氏叫他往西他不敢朝东,叫他朝东他不敢往西,还吃不好穿不暖。

只有陈省平在家时,陈利来才很少挨打;只有陈省平在家时,陈利来才有说有笑;只有陈省平在家时,陈利来才敢把心里的事讲给爸爸听。

夏日的一天,陈省平从外面做生意回来,他这次给陈利来买了一件蓝布衣服,因为陈利来那件衣服烂得实在没法穿了。穿上新衣,陈利来十分高兴,他凑过去在陈省平耳边说: “爸爸,我想上学。”

陈省平看了看一旁的王氏,当时没吱声。

放牛时,陈利来看见许多学生娃背着书包唱着歌儿上学放学,平时与那些学生娃在一起时,学生娃们常给他讲述学校里有趣的事,唱老师教给他们的歌谣。陈利来向往上学,向往学校的生活,可是不敢给妈妈说,他只好给爸爸说了。

酷暑退去,秋季来临,新的学期开始了,陈省平从集上给陈利来买回了书包、纸、墨、笔、砚等学习用具,陈利来看见了,很是高兴。

但王氏知道男客要送陈利来去读书后,她坐在门槛儿上发横了,责骂个不停: “读个球,你看他那个样子像读书的料吗?况且读书能止渴填饱肚子吗?”

陈省平替陈利来辩解道: “他年龄小,不读书会误了年龄。”

王氏看陈省平嘴还犟,怒气冲冲地过来一把撕毁书包、纸,扔掉墨、笔、砚等,一边发横一边说: “我给你读,我给你读……”

陈省平无言地看着,没有去阻拦王氏.

为这事,王氏把陈省平责骂了好几天。

有人这样说:“婆娘婆婆的娘。”最终,陈省平拗不过王氏,只好下了软蛋。

陈利来读书的事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