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学者托勒密费拉德尔普斯在旅途中发现的未知部族。凯雷佩斯大学,大学生法比安是如何与一双马靴擦肩而过,以及莫什·特尔平教授邀学生巴尔特萨尔喝茶的故事。
在写给自己挚友鲁芬的旅行信件里,举世闻名的大儒托勒·密费拉德尔普斯曾有过如下的奇怪记载:
“亲爱的鲁芬,你知道在这世界上,除了白天炙热太阳我不曾畏惧过任何事物。在她的炙烤下,我筋骨劳累,灵魂疲乏倦怠。以至于所有的心智都只是模糊一片,我挣扎着试图抓住哪怕灵魂深处任何一个清晰的形象。所以这样的季节里,我会选择白天休息晚上赶路,前天晚上也是如此。但是漆黑的夜让车夫迷失了方向,偏离了平稳宽敞的大道,拐上了一条羊肠小道。尽管由于路途颠簸不平,磕磕碰碰让我的脑袋和满满一大麻袋核桃别无二致,但直到被甩出车外之前,我都一直沉浸在睡梦之中。阳光刺痛着我的眼,越过眼前的栅门,我看到了一座分外壮观的城市和它高耸入云的塔楼。路中间的那块大石不仅折了车舵杆,而且一个后轮也是未能幸免于难,甚是沮丧的车夫对我根本是无暇顾及。无论怎么说我也是个大儒,于是我强压心中愤慨,尽量和气的去招呼他。他可真是个无赖,他应该立马放下他那车舵杆和轮子,而不是就这么让当世最顶尖的大儒坐在路边。我亲爱的鲁芬,你是了解我那套驭人之术的。这次也不例外,车夫很快就停止了悲叹,和从车祸现场边的小木屋里赶来的看路人一起把我扶了起来。车夫吃力地拉着他的破车,好在福大命大的我已经能慢慢挪步向前了。来到先前看到的那座城的城门下,我却遇到了这群身着奇装衣服的怪人。我揉着眼睛,不确定自己到底是醒着,还是在这个颇为讽刺的梦里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国度。见他们从城里走来,我理所应当的把他们当成是这里的居民。他们裤腿粗大,就像日本人的那样。全都是丝绒、灯芯绒、精致彩色棉麻这些上等材料,上面点缀着或是金银绸带,或是各样的漂亮绸带和丝线,再配上不及膝盖多为太阳般的暖色调,少有暗色的小短裙。他们头发未做梳理,自然松散地垂在肩上和后背上,头顶上则戴了一顶奇怪的小帽子。他们之中有的裸露着脖颈,就像土耳其人和新希腊人那样。其他人则是围了一块白色的麻布,亲爱的鲁芬,他们就和你常在画上看到的我们那些先人一样。这些人之中除却一些较为年轻的,他们口中的语言甚是低沉、粗糙。他们的动作笨拙,大鼻子下那道狭长的阴影就像长了一撇胡子。有的人的小裙后面伸出一支满是流苏的长管子,那些已经把管子拉到面前的人,只稍熟练地往里面吹口气,就能让挂在腰间大大小小的,有时候也是大的出奇的罐子里生出大片烟雾。他们有的手握闪闪发光的长剑,就像马上要奔赴沙场一样;还有有的剑则装在腰间或背上皮质和铁质的剑鞘里。亲爱的鲁芬,你应该不难想象,我这样一个为了丰富自己的知识,对新鲜事物从来都是进行细致入微观察研究的人,在那站定上下打量这些怪人时候样子。这些人很快便开始在我身旁聚集,他们大声叫嚷着‘腓力士人,腓力士人’,然后狂笑不止。这真的让我很恼火,亲爱的鲁芬,对一个大儒来说,没有什么比被人看成一个几千年前被驴子下颚打死的人更恼火的事了。我竭力保持我与生俱来的镇定,然后大声向对着这群奇怪的人呼喊说,但愿在我所在的这个文明国家,我能找警察和法院来对刚才收到的侮辱进行反击。一听这话,他们开始发出嗡嗡声,先前那些没被烟雾所围绕的人也拿出他们那台仪器,一齐向我吞云吐雾。这时才发现,这东西不仅臭气熏天,而且还开始麻痹我的思维。然后他们开始对我说着咒诅的话,我亲爱的鲁芬,我想我最好还是不要让你知道这些即便现在想起来都让我全身颤栗的恶毒攻击了。终于他们在嘲笑声中一哄而散,我简直怀疑是不是有人刚才挥了一鞭子。车夫目睹了一切,他两手一摊说道:‘我的主人!事已至此,您还是不要进那座城吧!就像人常说的那样,就连一条狗也不会拿他们一块面包,他们不断地威胁……’没等他说完那些瞎话,我就大步向下一座村子走去。此时我正在这村子里唯一的一家小酒馆里给你倾诉,亲爱的鲁芬,所有这些!我会尽我所能多记录一些这城里的野蛮夷民的情况,他们的生活习惯、语言等等。我要把那些我听说的怪事,一字不差的说给你听。”
正如你们所见,亲爱的读者们,即便是一个大儒,也会对一些日常琐事一无所知,也会对一些世人皆知的东西啧啧称奇。托勒密·费拉德尔普斯好歹受过教育,可他竟然连今天的大学生的样子都不知道。他更不会知道,就在他把那些生活琐事加工成神奇冒险写给老友的当儿,自己其实正坐在一个叫霍赫雅各布斯海姆的村子里,而此地就在那所著名的凯雷佩斯大学附近。之前那些生龙活虎四处游玩的大学生们完全把他给惊呆了。不过他要是早一个小时到达凯雷佩斯,并恰好经过自然科学教授莫什·特尔平那里,准会淹没在那些下课学生的嘈杂之中。真不知道这样一番折腾又会在他脑子里生出什么样的神奇故事。
莫什·特尔平学院是凯雷佩斯最热门的学院,就如我们之前所说,他是一名自然科学教授。他给人讲解种种如下雨,闪电打雷的自然现象,为什么太阳白天出来月亮晚上出来,为什么会长草,草又是怎么生长,最后就连小孩子也全能了解。他把整个大自然总结成一篇精致的大纲,这大纲他应用自如,面对任何问题都是信手拈来,只需打开装了正确答案的抽屉。他在无数物理实验之后证明黑暗形成的原因在于光明的缺乏,也正是凭借此项发现他在学术界一鸣惊人。他如此受追捧,还要归功于那些总能被他熟练地转换成各种小戏法,甚至是略带异教色彩魔咒的小实验。我亲爱的读者,既然你比大儒托勒密·费拉德尔普斯更了解大学生,并且对他的异想天开的恐惧一无所知,就请允许我带着你到莫什·特尔平教授的门前,此时莫什·特尔平教授刚刚结束一堂授课。在那些走出来的学生之中,有一个人一定马上就引起了你的注意。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看上去约莫二十三四岁,他深色眼睛炯炯有神,流露出心中的朝气与不凡。若不是他白皙面庞上那深刻的忧郁隐去了这团火焰若的光彩,他的目光也算的上是潇洒洒脱了。他身着上等面料的黑色短裙,上带内敛的丝绒装饰,仿传统德式的裁剪,宽大衣领和他棕色头发上的丝绒贝雷帽简直相得益彰。这身打扮之所以那么体面,大概还是因为他的气质,谈吐,步态,仪态还有意味深长的脸型上都让人想起一个虔诚美好的旧时代,而不似当下那些烂大街的吹毛此次的东施效颦式的矫揉造作。亲爱的读者,这个你一眼看中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名叫巴尔特萨尔的学生。他出身正派富裕人家,是个虔诚、通情达理、吃苦耐劳的孩子。亲爱的读者,在我写下的这篇奇谭里,还会讲到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像往常一样,他离开莫什·特尔平学院若有所思地向城门口赶去,不是为了去和人决斗,而是到那座离凯雷佩斯仅百步之遥的恬静密林里去。他的朋友法比安,一个漂亮活泼的青年,循着他的背影在学院大门口赶上了他。
“巴尔特萨尔!”法比安大声叫道,“巴尔特萨尔,你又准备在我们刻苦练剑的时候自己一个人跑到林子里去,像个忧郁的腓力士人一样在林子里瞎转悠!我求你了,巴尔特萨尔,放弃你那些古怪离奇的游荡吧,恢复你往常开心活泼的样子吧。来!我们来比试几下,如果一定坚持要去,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你是出于好意,”巴尔特萨尔说道,“你是出于好意,所以我不怨你老像个疯子一样跟着我,虽然让我不太舒服,但是这些你根本一无所知。没办法,你天生属于那类只要见到别人独处,就他们当成忧郁的疯子的怪人。你们总是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试图纠正他们,就像哈姆雷特里那个最后被哈姆雷特教训的那个笛手马屁精一样。我这么说只是想告诉你,亲爱的法比安,我既然没打算和你动粗,但也真心实意的请求你别浪费了你的自由,另寻他人一起享受你那高贵剑术的快感吧,也让我好独自继续赶我的路。”“不,不,”法比安笑着高呼,“我忠实的朋友,这次你可别想溜走了。你不想和我练剑,那我也只好跟你一起到林子里去了。帮助朋友在低谷期振作起精神,是一个忠实朋友应尽的义务。来吧,我亲爱的巴尔特萨尔,来吧,如果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
说着他就拉着巴尔特萨尔的胳膊,迈着拣铄的步子朝林子走去。一路上,巴尔特萨尔暗暗咬牙,阴沉着脸默不作声,而法比安却似乎有讲不完的开心事儿。他说了不少难堪的话,这些正好让气氛保持着愉悦。